那人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也好,也好,不知道也好,紅顔易老,芳華轉瞬……”,璀璨的目光輕閃,好似正在追憶,喃喃道:“她總是那麽驕傲……”,頓了頓,又歎道:“相思未盡人已老,就讓百般的滋味随風飄吧!”
風蕭蕭忍不住問道:“你……你和她……她和你是什麽關系?”
那人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風蕭蕭滿心慚愧,嗫嚅難言。
那人溫和的笑了笑,道:“來,你過來。”
風蕭蕭回過神,抱着木婉清微擡,問道:“你能救她麽?”
那人這才轉動目光看去,輕輕一瞥,淡淡道:“三笑逍遙,無可救藥。”
風蕭蕭吐了口氣,沉聲道:“其實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巫神’一脈,她……才是!”
那人渾身一顫,急切道:“你将她帶過來。”
風蕭蕭緩緩上前,将木婉清環腰支起,斜靠在自己的身前,緩緩道:“我隻要一松手,她就死了!” “雨霁巫山上,雲輕映碧天,遠風吹散又相連,十二晚峰前。暗濕啼猿樹,高籠過客船,朝朝暮暮楚江邊。幾度降神仙。”
一名英俊的青年公子負手立于船沿,朗聲吟誦,陰陽頓挫。清亮好似清晨伴霧的涼風,讓人聞之。無不精神一震。
幾名書生打扮的人齊聲喝彩,一人道:“毛文錫的詞流傳不多,這首正是其中的上品。”
另一書生伸手一比,笑道:“這位兄台真是應景,咱們不正在巫山十二峰前麽……啊,真美!”
青年公子似有意似無意的往船頭一瞥,旋即收回目光,笑道:“看。那就是神女峰了。真似少女亭亭玉立,夕陽映照,雲煙缭繞,好似薄紗霞披輕環于身,如何不是神女?”
衆書生同看齊贊,連連點頭,就連其他的船客也都探頭而觀,競相誇歎。
唯有站在船頭一名白衣少年不聞不問,依然雙目平視,遠望向前。臉白如玉,膚如凝脂,隐透晶瑩。背上負着一方長長的包裹,倒似一張長琴一般。 幾名書生眼睛一亮。大聲的起哄。
白衣少年充耳不聞,紋絲未動。若不是江風卷拂,白衫飄蕩間吹散了幾縷黑發。當真如一幅畫像一般。
衆人吵擾了一陣,不見他有絲毫的反應,漸感無趣,都讪讪的住嘴了。
白衣少年忽然動了,側頭回看。
青年公子一陣欣喜,忙迎了上去,道:“兄台可是改變注意……”,他發覺白衣少年的目中根本沒有自己,跟着偏頭一看,面色微變,心道:“好尖的狗鼻子,我跋山涉水的跑了幾千裏路,都被你們給找上了。”
忽地一驚,想道:“這女子功力好高,竟然先我一步察覺有船靠近!”,目光轉回,怔怔的望去。
他早已瞧出這白衣少年是女扮男裝,隻是沒想到這麽厲害。
白衣女子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問道:“找你的?”
青年公子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心道:“聲音又清又脆,當真好聽,隻是太冷了,倒似冰山寒泉一般冷冽。”,忽地警醒,想道:“我怎麽回應她了?”,眼中顯出了一絲戒備。
白衣女子恍若未見,冷聲道:“你的麻煩,你自己去解決,别扯到旁人。”,轉回了頭,繼續望向船前激起的水花。
青年公子苦笑道:“晚了,他們向來是幹淨殺絕,不會留活口的。”
白衣女子根本不理會,仍舊一動不動。
青年公子老大沒趣,一拂衣袖,身形陡然飄起,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立到了船艙頂上,朗聲道:“你們當真陰魂不散,煩死了。”
後方跟着一艘不大的快船,形式精美,裝飾甚是華貴,像是達官貴人的遊船,隻是跟得過緊,好像正銜尾撞來。
青年公子皺着眉頭,一陣打量,嘟囔道:“明路不走走暗路,陸路不走走水路,這些家夥從來都不好好走路。”
話音剛落,“嘩嘩”數響,四個黑衣人從水中沖天而起,人人手中持着一柄黑幽幽的細劍,前後左右的半空包夾而來。
青年公子笑吟吟的雙手一招,幾股江水倏然升起,夕陽映照下晶瑩流轉,泛着火通紅的光,宛如數根流光溢彩的火帶,繞身而旋。
四名黑衣人毫不暫停,“唰唰”的接連出劍,隻見黑影道道,交錯縱橫,瞬間将火帶截成了十七八段。
青年公子嘻嘻一笑,身形躍閃,沖向了西面那名動作稍緩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悶不吭聲,細劍連刺,隻攻不守,速度快極,劍影竟似一絲絲黑直的長發,蛛網般籠罩而去,卻詭異的沒有帶起半點風響。
青年公子雙袖翻飛,好似一對蝴蝶翩跹花間,競相追逐,眨眼間就已經破網而出。
那黑衣人額頭上“噗”的現出一個紅印,雙目神采登時盡沒,如破布袋一般往後倒飛。
另三名黑衣人正躍到半途,馬上就能刺擊到那個青年公子,眼見同伴已死,卻忽地一齊翻身,竟然淩空轉變了方向,或躍上船尾,或沖入船艙。
“噗通”一聲。那屍體方才入水,可見幾人速度之快。
青年公子目中微黯,卻不敢進倉。
他深知這些人的武功家數。如果是在狹小的空間裏,他連一個都未必打得過。
船艙中冒出了幾聲人聲。但轉瞬即逝,沒有人來得及一句話說完。
青年公子突地一個激靈,猛地拔身而起,躍跳向船頭,心道:“那個冷冰冰的女人……”
白衣女子依然立在船頭,雙目凝視着船下水花,好似從未動過,隻是背上的長條包裹已經變了。成了一柄黝黑泛紅的巨劍,而她身後倒着幾堆肉塊,淌着猩紅的鮮血。
青年公子默默的數了數,心道:“兩劍三截,三人九塊。”
白衣女子偏過頭,“喂”了一聲,問道:“你會使船麽?”
青年公子凝視着她白嫩的側臉,好一陣才道了聲“會”。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直如冰山上的雪蓮花初綻,道:“人都死光了。你去開船吧!”
青年公子一陣恍惚,心髒怦怦直跳,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剛準備轉身去到船尾,又聽見那清冷的聲音問道:“你方才使得是不是‘落英神劍掌’?”…
“不是!”
“那是什麽?”
青年公子猛地回神,轉身笑道:“小生師門規矩甚多,可不敢亂說。”
“哦!”,白衣女子又将頭轉了過去。
青年公子強壓下心中的失落感,笑着問道:“姑娘之前見過這些黑衣人?”,問完之後等了許久,也不見她理會,隻得尴尬的笑了笑。轉身欲走。
“這些人全是刺客。”
青年公子猛地停步,雙目精光急閃。粗聲問道:“姑娘如何知曉?”
白衣女子不以爲然道:“一擊便走,毫不戀戰。隐身藏名,殺人滅口,不是刺客又是什麽?”,頓了頓,問道:“你是哪家的王孫?”
“我可不是什麽王孫公子哥,姑娘猜錯了。”,青年公子舒了口氣,道:“這些人是我師門的大對頭,已經鬥了幾百年了,你殺我、我殺你,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白衣女子好像失去了談話的興趣,不言不語了。
青年公子緩緩進了船艙,突然感到全身一陣放松,不再緊繃,尋思道:“這女子究竟是什麽人?我自負逍遙,性子随意,在她面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剛行到船尾,正準備掌舵,目光陡凝,又一條小舟乘風破浪而來。
一個俊朗的少年探出頭來,高聲罵道:“無崖子,你這混球,又惹上大麻煩了,害得老子千裏迢迢的跑來報信。”
無崖子頓時舒了一口氣,幸災樂禍的笑道:“你晚了一步,算是白跑了,哈哈!”
那俊朗的少年罵罵咧咧了幾句,待離得近了,一個飛身,擦着江面,足足掠過三四丈遠,躍上船來,怒道:“白跑什麽?天台宗、華嚴宗、淨土宗、法相宗都派出人來了,甚至少林寺靈門方丈都親手寫了封書信,快馬加鞭送到大理,讓天龍寺的諸位叔伯也一齊出手,你究竟幹了什麽事,竟惹得佛門衆怒?”
無崖子微一皺眉,喃喃道:“好啊,都是老對頭,都幾百年了,還是亡我之心不死。”
“什麽?”,那少年追問道:“什麽幾百年?你老不死麽?”,一掃屍橫處處,血迹斑斑的船艙,微微皺眉。
無崖子嘿嘿一笑,卻是不答,揪住他的衣服,拽着他往前頭走,道:“來來,帶你去看一位絕世佳人。”
那少年撇嘴道:“這話你都說過百八十遍了,哪一次有準的,你要是真上心,怎麽不将你的師姐師妹們介紹給我。”
無崖子笑而不語,将他騰騰的推到了船頭。
那少年哼哼着很是不滿,一出船艙就大聲嚷道:“美女,美女,美女在哪呢?”,擡眼看見了那名男扮女裝的白衣女子,又哼哼了兩聲,道:“我可告訴你,我可沒那個斷袖分桃……啊……”
白衣女子側轉過頭,娥眉輕蹙,掃了他一眼。
無崖子忙上前道:“姑娘,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王孫公子哥兒了,大理王子段思榮是也。”
段思榮磕磕巴巴道:“姑娘,你好,我……我叫段思……那個榮啊!”
白衣女子不理他。
段思榮俊臉通紅,嗫嚅難言。
無崖子輕笑道:“沒膽鬼。”
段思榮怒從心頭起,喝道:“我就不該來報信,活該讓你去死。”
無崖子心頭一震,道:“忘了問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段思榮斜眼道:“你以爲呢?”
無崖子看了看地面上那些黑衣人的屍體,罵道:“忘本的東西,竟然和那些秃驢勾搭到一起去了。”…
“你罵誰呢?”,段思平不滿的斥道。
“是了,你一家都是和尚!”,無崖子不欲再廢話,徑直問道:“他們多久會到?”
段思平一看日頭,屈指算了算,“哎呀”道:“反正快了,你快逃吧,佛門四大高僧齊齊出動,這可不是說笑的。”,頓了頓,又道:“我也要快些走了,要是被他們發現和你呆在一起,我回去就要挨闆子了。”
“已經來不及了。”,白衣女子微微擡頭,望向波瀾的江面,道:“你這頓闆子是挨定了。”
後方砰地一響。
兩人一驚,猛地回頭。
天色已然有些昏黑,但見火光點點,浮現出三艘大船的輪廓,半空中飄着一道黃澄澄的煙花,四方散落。
無崖子咬牙道:“你們換船上岸,我駕船往前引開他們。”
白衣女子道:“前面也有呢!”
前方江面上,一艘大船周身漸漸亮起燈火,正慢慢的橫過船身,明顯是在掉頭。
“沒法了,前追後堵……”,段思榮面色慘白,道:“跳江吧!”
“不行!”,無崖子斬釘截鐵道:“下水必死無疑。”,點了點甲闆上的屍體,道:“水裏打不過他們的,咱們先靠岸……”,随即苦笑道:“誰選的好地方,一邊孤島,一邊懸崖。”
白衣女子淡淡道:“船艙裏的這些人,死的不冤呢!”
無崖子頓時醒悟,若不是有人指明,哪有可能這麽巧,八成就是那個船夫。
段思榮将他一拽,急急問道:“你究竟幹什麽了?鬧得這麽大陣仗,我讓我爹出頭說情,行不行?”
無崖子微微一笑,道:“唐太宗或許行,你爹不行!”
段思榮一愣,道:“太宗皇帝都駕崩幾百年了,現在可是大理、大宋,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無崖子不理他,一拱手道:“連累姑娘了,無崖子很是慚愧……”
“多說有何益?”,白衣女子緩緩轉身。
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晖,鋪上了她的嬌軀,白衣上浮起了一片耀目的金光,玉容生輝,與後方婀娜的神女峰相互映襯,宛如神女真的下到了凡塵。
無崖子和段思榮都是呆呆的望着她。
白衣女子将臉偏了過去,并不是害羞,而是不願被旁的男人這般盯着看。
無崖子倏然回神,驚歎不已,方才隻是瞧見側臉,他就已經驚爲天人,如今得觀全貌,更是難以言表。
他一派隻收俊男美女入門,是以慣見佳人,卻也從沒見過如此絕色。
段思榮讷讷的問道:“不知姑娘……那個……那個芳名……”
無崖子暗罵他不知深淺,但也很期盼知曉,于是按下不言。
白衣女子偏頭想了想,輕輕道:“風伴雪。”
“風伴雪,呵呵,風雪……”
暗室之中,無崖子低聲喃喃,如泣如訴,好似夢呓:“琴弦無聲,相思撥亂,看霧不看山,回眸猶記,心念難消,即使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