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身軀,蒼白的面孔,時不時的有長鞭揮過,然後就是倒下的人影。
帶領着這一支隊伍的魔将喚作天雷蠍,帶領着自己統治下各城的兵将,一路上,又搜集與驅趕着沿途強行征來的新兵與底層賤民,供自己的軍隊使喚。
東面,遠方的東華域大域主清魔帥被殺的消息,也傳到了天雷蠍的耳中,讓他暗自心驚。
殺掉了清魔帥的少女,那個砍頭魔女,自從擊敗了魔竺域第一戰将地堯光以後,就已經是聲名鵲起,如今,更是展示出了一舉超越四大域主的實力。而關于她其實來自神州大陸的消息,也開始傳出,想想也是,修羅界中的女子,從來沒有人能夠修煉到那種地步……她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到底有多少敵人,早就已經混入了修羅界?
那個名爲神州的世界,又到底有多少她這樣的高手?
如果是以前,天雷蠍根本不會關心這些,不管是什麽樣的世界,隻要域門一打開,馬上就會被修羅大軍的鐵騎踏遍,從來沒有任何的意外。異界的高手?軍隊?在修羅大軍勢不可擋的浪潮下,全都不值一提。
但是現在,他突然開始意識到,他們對那個名爲“神州”的世界,的确是了解得太少太少。他們的軍隊到底有多少人?他們的土地到底有多遼闊?像那個砍頭魔女一般的高手,在神州大陸上又到底有多少?
以前他們不關心,是因爲他們覺得根本不需要去了解。而現在,這種未知卻造成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前兩場大敗,他們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們之所以會失敗,不是因爲敵人有多強,而僅僅隻是因爲,自己這一邊混入了敵方的奸細。
現在,他們開始發現,情況并非隻是如此。
集結起自己的軍隊,天雷蠍開始推進,這一路上,每一次的推進都讓他膽戰心驚。跟以往的攻城拔寨不同,這一次的戰争,感覺上,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山上,林中,夜晚,黎明,無法弄清他們什麽時候會出現,許多時候,甚至連敵人的影子都無法看到,就已經開始遇伏。
轟……這一次,顯然也發生了意外……或者說早就已經不算意外。
前方的人馬踩上了地雷,後方的修羅兵用長槍驅趕着前方的奴隸、賤民和新兵。“繼續前進!繼續前進!”這樣的大喊,在軍中各處響起,緊接着便是如同陣雨般砸下的炮彈,軍中開始變得混亂。
天雷蠍開始怒吼,一批兵将朝着炮彈飛來的方向沖去,跟着就是爆炸的地雷。修羅兵不敢上前,于是便繼續驅趕抓來的賤民,緊接着卻是更大的混亂。天雷蠍開始意識到,這一次跟前幾日裏騷擾爲主的敵襲不同,他們成爲了敵方真正想要剿殺的目标。
爲什麽會選擇我們?天雷蠍想要弄明白,卻已經沒有時間!空中有噴吐着黑煙的飛行機器飛過,炸藥包瘋狂的扔下,炸裂的炸藥包,迸射出密密麻麻的彈珠,人仰馬翻,血水橫流。修羅軍中,固然也有不少高手,然而面對着這種遠程的、又或是來自天上的攻擊,幾乎沒有任何的辦法。
新兵在恐懼中想要後退逃跑,被執法的修羅殺掉了一批。朝着敵方陣地的沖殺,在混亂中成功的展開,然而早就已經占據了高地的華夏兵,射出的是成排的子彈。修羅軍開始潰散,成排的裝甲戰獸就在這個時候,卸去了它們的僞裝,一邊吐着炮彈,一邊滾滾前進。
大批的華夏兵随着裝甲戰獸一同推進,槍林炮雨,摧毀了敵軍最後的意志,然後就是肆無忌憚的追殺……
兩個時辰後,華夏軍開始打掃戰場。這一戰,領兵的乃是弓嶽。出生于湟河北岸的梅川弓嶽,曾經是神州大陸上反蠻的義軍首領之一,在各路兵馬反攻昊京的戰場上,因爲連續親手斬殺七名蠻軍猛将而聲名大盛。
如今的弓嶽,已不再像以前那般,動辄身先士卒,并非他失去了當年的勇武,而是總軍師已經明令禁止軍中主将沖殺在最前線的行爲。槍炮的運用和軍事化的管理,使得這種依靠個人武力來激發士氣的傳統變得毫無必要,反而有可能因爲将領沖得太靠前,引發危險,帶來不必要的隐患。
快速的清點了一下戰果,弓嶽往遠處被集中監視的大量俘虜看去。
雖然是俘虜,但實際上,這些被抓的,都是些最底層的民衆,其中不少,腳下甚至鎖着鎖鏈,這些鎖鏈不是将他們抓住的華夏軍做的,而是将他們抓上戰場的修羅兵弄的。
雖然被俘虜,然而此時此刻,這些“敵兵”的臉上,更多的是麻木和無助的神情,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反抗。戰鬥時,他們被迫沖在最前線,撤退時,他們毫無意外的被抛棄,而他們顯然也習慣了這樣的卑賤。
“将軍,這些俘虜怎麽辦?”一名士兵背着火槍奔了過來。
“對受傷的進行包紮救治,把我們的糧食分給他們一些,告訴他們,我們不想殺他們,讓他們離開後不要再上戰場了。”弓嶽往那些衣衫褴褛,連戰場上最起碼的盔甲都沒有的“敵兵”看去,緩緩說道。
“可是,”那士兵同樣看了過去,“讓他們這樣離開……他們還是會被抓回來吧?”
那就是總軍師想要的!弓嶽心中想着。他道:“我們總不能帶着他們轉移?看他們自己的命吧!”
于是,那些華夏兵開始對傷者進行救治,爲那些人斬去腳鐐,好聲好氣的跟他們說話,讓他們不要再上戰場。
“你說你們圖個什麽?”一名帶着眼鏡的華夏兵,用手指往上頂了頂鼻梁上的眼鏡,耐心地替一名修羅族男子包紮着腿部的傷口,“仗打輸了,死的是你們這些人,你們留在後方的妻兒繼續給人做奴隸,仗打赢了,你們什麽東西也撈不到,土地、财産,全都被那些貴族搶去,你們還是一無所有,你們來打這個仗,真是何苦呢?”
那男子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于是,那看上去頗爲瘦弱,根本不像是一個戰士的華夏兵繼續說道:“帶着這點糧食,離開吧,離戰場遠遠的,其實我們也根本不想跟你們打,我們根本不想要戰争,實在是你們要來打我們,我們不戰也不行。戰場上,活下來……不容易,離開吧,别再來了。”
那華夏兵語重心長地說完後,就離開了,那名男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斬開的腳鐐,看着被包紮的傷口,看着遠處血肉模糊的同伴,沉默了。
華夏的軍隊,就這般快速轉移了。留下來這些俘虜,他們彼此對望,沒有被屠殺,也沒有把抓走,甚至那些人還給衣衫褴褛的他們分派了口糧。這樣的結果,讓他們每一個人都無法适應。
“走吧!”有人低聲說道。于是,大家艱難的起身,逃散,腿部受傷的男子也跟着逃了,但是,僅僅在半天過後,他們就被驅趕,被集中,用刀槍驅趕他們的不是“敵人”,而是後方趕來的修羅兵。一名魔将怒斥着他們,大罵着他們。那些敵人分派給他們的口糧被搶奪,同樣的,沒有人敢反抗,大家全都沉默着。
男子想要說些什麽,心中的恐懼,卻讓他什麽也無法說出。他想起那個爲他包紮傷口的華夏兵說的話,他說“别再來了”,他說“我們根本不想要戰争”。
他的咽喉開始發堵,他顫着身子,踏前一步,想要說些什麽。“我們……想回家!”在他的身邊,另外一人卻在這時哭了出來,說出了這裏每個人都想說的話。然後,那人就被拖了出去,鞭打,使勁的鞭打,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在他們的前方,揮舞勾鞭的修羅兵大聲笑着,每一個修羅兵都在哄笑,他們的笑聲壓制住了嚎哭的慘叫聲,直到被抽打的血肉再也無法動彈,成了血肉模糊的爛肉,然後,那魔将繼續高喊着口号,高喊着榮耀。
他們再一次的被編排,男子那受傷的腿,又一次的上起了腳鐐,他們重新被推向前線,推向那等待他們的地雷和炮彈……
***
——“帶着這點糧食,離開吧,離戰場遠遠的,其實我們也根本不想跟你們打,我們根本不想要戰争,實在是你們要來打我們……”
遠方的某處,帶着眼鏡的華夏兵拿出褲袋裏的紙條,重新念了一遍,爲自己剛才的表現感到滿意。類似的話,這些日子,他已經說了很多遍,不隻是他,幾乎每一支連隊裏,都有幾名他這樣的“思想工作者”,他們不停地做着敵人的“思想工作”。
翻來覆去的話語,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現在是“哀其不幸”,到時再“怒其不争”。
“我們是爲了和平而來!”
“我們用槍炮爲那些受苦的修羅界賤民、奴隸帶來和平……嗯嗯,這一點很重要,一定要讓他們知道!”
華夏總軍師的話語猶在耳邊,目前看來,這樣的“思想工作”雖然在反反複複的進行,但還沒有什麽成效。希望不會是在做無用功……戴眼鏡的華夏兵舉起手,擡了擡他鼻梁上的眼鏡。
戰争開始呈現膠着的狀态,針對修羅一方的軍制,華夏一方以多至五六千人,小至一兩千人甚至數百人的兵團作戰,缺割,埋伏,熱武器對冷兵器的優勢,因這種戰術而發揮得淋漓盡緻。修羅一方派出的探子,往往會被快速剿滅,大陣上前,因爲不斷的被小規模的兵團騷擾而疲憊不堪,分散作戰,卻又因爲内部的配合不佳,而被華夏一方不斷地分割蠶食。
爲什麽對面能夠做到這種地步?那一日,南方禦台禦南魔使元陽毒,與西方禦台禦西魔使戰龍武會面,彼此商談。
“這樣子根本不是辦法!”元陽毒道,“這般下去,還沒有進入摩遼,我軍就會疲憊不堪。”
戰龍武緊緊皺着眉頭:“神州那一邊到底有多少兵馬?爲什麽明明是在我們的地盤上,卻感覺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元陽毒咬牙切齒:“根據調查,底下有許多窮人,爲了幾塊金币、一點糧食,就去爲對面做探子,把我們這邊的情況全都透露了出去,這樣的奸人還不少……”
戰龍武怒道:“一群叛徒,這些賤民,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下賤不堪。”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又發現他們對這種情況基本上沒有太多的辦法,即便是一批一批的抓,恐怕也難以抓完,于是道:“既然這樣,我們幹脆也想辦法打入對面……”
元陽毒道:“怎麽打入?我們這邊的人,跟他們那邊的人,就算女人長得差不多,男人卻是一看就知道不一樣。”
戰龍武陰險地道:“他們不是在暗處跟我們這一邊的那些奸商貿易走私麽?派出幾個商人,想辦法收買他們那一邊的人……”
元陽毒很郁悶地看了他一眼。
戰龍武道:“怎麽了?”
元陽毒道:“試過了,目前看來,想要收買他們那一邊的人有點困難……全都是我們這一邊的人被收買!”
戰龍武啞然。現在他們已經知曉,神州那一邊的制度,跟他們這一邊完全不同。他們這裏,各國、各領、各城互相獨立,他們手下的不少将領,都擁有其自己的城邑、領土,最起碼的忠誠都難以保證。而對面似乎是從上到下的垂直管理,各州各府全都是由名爲“朝廷”的權力機構直接任命,想要進行收買滲透,的确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元陽毒遲疑了一下:“這種情況下,我們難以保證勝算,最好的辦法,我覺得還是要暫時後退一陣,穩住形勢……”
戰龍武冷冷的道:“退兵?至尊派我們來收複摩遼、陷空沙漠、域門,現在還在接近摩遼的過程中,寸土未複就先退兵,回頭怎麽去向至尊交代?怎麽去想跟着我們的底下人交代?”
元陽毒也不由得沉默了。這是一支他們前所未見的敵人,此刻他們已經是深深的感受到了這一點,然而過往的榮耀,卻是不允許他們退,無論如何……隻能是硬着頭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