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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界,魔竺域。
修羅界主界乃是無日無月,在主界之外,又有四大域,以及諸多小域。
魔竺域,便是修羅界四大域之一,它本是自成一個世界,喚作天竺,兩三千年前,就已經被修羅界所并吞,成爲修羅界四大域之一。
魔竺域既有太陽,也有月亮,隻是在這裏,太陽乃是慘白色的,并不刺眼,就算是白晝,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在許久以前,這個世界連通修羅界的域門還沒有打開的時候,它自然并非如此,那個時候的天竺,據說到處都是金燦燦的莊稼,大地流淌的都是牛奶,人們不需要做事,靠着土地上自然成長的食物,就能過上美好的日子……當然這也隻是傳說罷了。
人們總是喜歡把過往的時代想象得更加美好,尤其是在這樣的日子裏。
魔竺域位于修羅界主界之南,它的正北面,就是連通主界的域門。魔竺域占地寬廣,統治這裏的域主,乃是金魔王羅睺天攻。作爲跟随修羅帝時間最長的修羅名将,即便是按着修羅的年壽,他的年紀也已經太長,在這些年中,已經極少出現。
魔竺域的中部,有一座城堡,喚作黑天堡,在黑天堡西南方數百裏之外,又有一座地勢險惡的山嶺,這山嶺喚作惡居來,一段高牆将這整座山嶺圍住,此時此刻,一支隊伍,正往它的正門進發。
黑鐵鑄成的大門,門上的花紋組成了龐大的猛獸,猛獸張開了獠牙,仿佛要将所有進入其中的人全都吞噬,連骨頭也不吐出。守在門邊的男子,個頭并不太高,黑色的頭發,青色的臉,身上的肌肉頗爲結實,右手持着一根長長的鐵棍,鐵棍上點點殷紅,猶如血的顔色。
看到遠處蜿蜒行來的隊伍,黑發青臉的男子微微的眯了一下眼。隊伍的前方,是一名身穿鐵甲的戰将,身後跟着十幾名摩羅戰士。那戰将騎着戰馬,慘白色的陽光,讓人和馬在地面上倒出灰暗的影。
青臉的男子迎上前去,他已經認出,這個戰将乃是成封的将軍羅什金盛,在魔竺域,羅什這個姓氏,就意味着他是一位“鸠摩”。
“将軍。”青臉的男子頗有一些訝異,“将軍這才離開了沒幾天,怎麽就又回來了?”
羅什金盛揮了揮手,一名瘦小的孩童從隊伍中被推了出來。他騎在馬上,朝着青臉男子看了一眼:“這個孩子,你們也收下吧。”
青臉的男子往這孩子看了看,頗爲清秀的臉,一看就知道還沒有開始發育,髒兮兮的衣服,低着腦袋,沉默寡言的樣子……會被帶到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是這個樣子。
青臉的男子道:“将軍,裏頭的訓練已經開始了,這個時候還帶人來……”
羅什金盛笑道:“收下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前些日子,黑天妃從成封路過,她的一隻寵物跑丢……唔,是一隻東華域才有的小月兔,在我們這裏非常少見,不知怎麽的,被一隻奇奇怪怪的,突然冒出來的黑色小動物吓了一下,然後就跑丢了。黑天妃和身毒王子的關系……你知道的,領主自然是急得不得了,到處派人去找,最後被這孩子找到了。”
青臉的男子道:“這孩子……”
“一個雜種罷了。”成封的将軍滿不在乎的說道,“原本打算随便扔給他點賞賜也就是了,結果這孩子竟然說他不要賞賜,他希望能夠給他一個成爲摩羅的機會。領主也沒當回事,是黑天妃問了問,知道這孩子原本也是修羅族的,祖父那一輩因爲得罪了羅刹大王子,被打成了阿修羅,他娘又是個不幹淨的女人,就這般成爲了雜種。雖然是雜種,不管怎麽說,也是有修羅血統的,再加上幫黑天妃找到她的寵物,也算是有點功勞,黑天妃就讓我把他送過來了。”
青臉的男子往孩童看了看,皺了皺眉:“我們這裏的孩子,全都是本域各地精挑細選出來的,這小家夥就因爲幫黑天妃找到了一隻小寵物……”
羅什金盛低笑道:“人送過來了,是死是活看他自己,他希望有一個成爲摩羅的機會,機會給他了,熬不過去那也是他自己的事。黑天妃既然開口了,看在二王子的份上,給她一個面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對不?”
卻原來,在魔竺域中,種姓制度森嚴。其中,最上等的便是修羅,二等的則是鸠摩。
所謂鸠摩,乃是當年修羅族入侵天竺時,最早投靠修羅帝,助修羅帝征服天竺的四大貴族,修羅帝改天竺爲魔竺後,便将這天竺四大家族及其子孫後代恩賜爲“鸠摩”,出了魔竺域,鸠摩也同樣是阿修羅,但是在魔竺域中,他們卻擁有相當大的特權,是協助金魔王管理魔竺域的貴族。
而除了這四大貴族之外,原天竺子民,全都屬于禁止有姓氏的“雜種”,“雜種”的成分很多,其中自然也有一些祖先原本也是修羅,卻因爲某些罪名、被強行除名的阿修羅,這個孩子,顯然就是這樣子的一個阿修羅。
在正常情況下,一旦成爲“雜種”,世代爲奴,幾乎不可能有出頭之日。但是在修羅界,還有一種特殊的身份,喚作“摩羅”。
摩羅并非修羅,但在魔竺域中,與鸠摩卻是同等的地位。從魔竺域七國十五封中的“雜種”裏,精挑細選從的,有資質的孩童,在經過嚴苛的訓練之後,就有機會加入軍中,像這種雖然不是修羅,但卻爲軍隊效力的戰士,就是“摩羅”,他們的地位雖然比不上修羅,但卻是顯著高于“雜種”的,日後如果擁有極大的戰功,成爲“修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以這麽說,至少在魔竺域,成爲摩羅戰士,是身爲“雜種”的孩子,唯一有可能的出頭機會。
這個孩子的父親,雖然也是位阿修羅,但卻是實實在在,具有修羅族血統的,但是他的母親,顯然也是一個“雜種”,對于魔竺域中的修羅、鸠摩來說,雜種中的女人,全都是不幹淨的,是“不可碰觸的”。
黑發青臉的男子往這個孩童看了一眼,作爲一個雜種出身的孩子,竟然知道放棄賞賜,甯願被送到這種地方接受訓練,至少志氣還是有的。反正這裏,每年被送來的孩子都有不少,也不差他這麽一個。
當下,他就從成封來的将軍手中,接交了這名孩童,等這支隊伍離去後,他就帶着這名孩童,從打開的側門進入嶺中,随便問了幾句話,做了一下登記。然後,他就帶着這孩子往深處走去。
各種怪異的建築,在他們的前方犬牙交錯,作爲摩羅戰士最初級的選拔機制,從進入内中的那一刻起,感受到的,就是難以言喻的陰森,和無法擺脫的壓抑。黑發青臉的男子簡短的交待了一下這裏的規矩,其實總結起來,無非就是“聽從命令、就算是死也要聽從命令”,不過這種事情其實也不需要交待吧?他在心中想着,反正對于這種出身的孩子來說,也早就已經麻木了。
從一座座建築之間穿過,高處箭塔上的摩羅戰士往他們看了看。前方的大片空地上,積聚着兩百多個孩子。黑發青臉的男子看了看,想着又少了許多。
“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他冷冷的道,“這一批,從各地被送來的有五百多個孩子,就這麽幾天,就已經死了一百多,最後真正能夠練出魔根,具備成爲摩羅戰士的初步資格的,一批裏能夠出現十個就已經不錯了,剩下的,要麽死要麽殘。你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做一輩子雜種,總比把命丢在這裏好。”
孩童低下頭來,什麽話也沒有說。
黑發青臉的男子抓着他那沾血的黑鐵長棍,将這孩子往前一撥,再用棍頭推了一推。孩子踉踉跄跄的往前撞去,一時間,那些排成陣列的其他孩子,也全都往他看了過來。
在這些孩子面前的,是一名身材魁梧,肌肉猶如鋼鐵的摩羅戰士,他低頭看了看被推過來的男孩,又擡頭看了看黑發青臉的男子。黑發青年的男子道:“新來的,歸你了。”
那摩羅戰士又往孩子看了看,猛地一踩地面,一塊石頭跳入他的手中,他随着遞給新來的孩童:“捏碎它。”
孩童擡起頭來,吃驚的看着他。
“捏碎它!”摩羅戰士喝了一聲。
那孩子接過石頭,用雙手使勁握着,臉蛋越憋越紅,那石頭卻是紋絲不動。
摩羅戰士瞪了黑發青臉的男子一眼:“逗我啊?”
黑發青臉的男子趕緊道:“呃,你誤會了,這孩子不是因爲被發現資質不錯,體質對魔氣敏感,才被插隊送過來的,他是因爲幫黑天妃找到了她可愛的小月兔,才被送過來的。”
摩羅戰士嘀咕:“什麽鬼?”又往這孩子看了一眼。
此刻,這孩子依舊在使勁握着動也不動的石塊,身上沒有任何的魔氣溢出。其他孩子一個個,木然的往他看來,其中也有一些,低聲嘲笑着。
“什麽垃圾都往這裏送。”摩羅戰士往新來的孩子腦袋一拍,随手指了一指,“到隊伍裏去。”
男孩跌跌撞撞的去了,站在了隊伍的尾端。黑發青臉的男子往他手中的石頭看了一眼,想着,這孩子恐怕是活不了幾天的。對于修羅族中的孩子,即便對魔氣不敏感,也有機會接受正統的訓練和培養。但是像這樣的雜種,如果不能靠着自己練出魔根,不要說成爲摩羅戰士,死在哪個角落裏都沒人管他。而看這個孩子,根本就是一點魔氣都沒有。
要知道,能夠從各地被挑選出來、送到這裏的,基本上都是天生的魔氣敏感體質,不需要多少訓練,就已經擁有了一些魔氣,身爲雜種,也隻有這樣的孩子,才多少具備一些可供選拔的價值,雖然絕大多數人,都會死在被選拔的過程中。
這個孩子隻知道,成爲摩羅戰士是他唯一的出頭機會,卻根本不知道這其中的殘酷。
黑發青年的男子搖了搖頭,擡起頭來,看看天色。對于這孩子來說,唯一慶幸的是,今天的訓練已經結束,至少,他還有機會活到明天。
沒有再多說什麽,他就這般轉身離去。
那摩羅戰士在隊伍前來回走了兩步,厲聲道:“今天的訓練就到此爲止,想要成爲一名摩羅,成爲一名優秀的戰士,這還隻是開始,不客氣的說,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沒有成功希望的。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這裏,那麽,要麽成功,擺脫你們身爲雜種的身份,爲軍隊效力,要麽死,你們沒有别的選擇……”
大聲的訓斥了一頓,又指了一名塊頭相對較大的孩子:“新來的那個你先帶着,這幾天學的東西跟他說說。”說完之後,就這樣走了。
那個大孩子看去,見孩子們散開之後,那個新來的、瘦小的孩子依舊在使勁的握着石塊,仿佛連吃奶的力氣都已用出,但卻依舊是沒有半點成效。這大孩子往他走去,就在這時,旁邊一人搶過那孩子手中的石塊,使勁一捏,嘭的一聲,石塊碎散開來。
随着一聲哄笑,那孩子拍了拍手中的碎石,帶着身邊的其他幾人去了,隻留下那新來的,低着腦袋,一聲不吭的看着地面。
那塊頭較大的孩子,來到新來的身邊,說道:“不要急,還是有機會的。”心中想的卻是,這個孩子不但沒有一點魔氣,看上去還是弱不禁風的,連力氣都沒有多少,明天能不能活下來都成問題。
同樣作爲一名“雜種”,他心中多少有些同情,拍了拍這個新來的孩子的肩頭:“晚上我會教你怎麽樣感應魔氣,對了,我叫牛十八,祖祖輩輩都是幫主人養牛的。你呢?你叫什麽名字?”牛十八當然不是姓牛,對于他們這樣的“雜種”,實際上全都是沒有姓的。
他看着這個新來的孩子,也不怎麽上心的問道。雖然大家都沒有姓,但總得有個用來稱呼的名字。
在他的面前,新來的孩子,慢慢的擡起頭來,他的眼眸,在慘白色的黃昏下,閃耀着黑寶石般的光芒:“我叫……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