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之前,衆人的心思如何不一,當修羅界入侵之事,就這般一下子擺在衆人眼前時,如何避免神州自身的内亂,就已經成爲了有識之士的首要目的。而這“議會制”,雖然未必能夠解決掉所有問題,卻能夠有效的,将有可能出現的群雄混戰,局限在“議會”裏的口舌之争。
每個人都有成爲主相的機會,每個人都擁有推選主相的權力,更重要的事,主相四年一任,就算這一次選不上,下一次也還有機會……
對于這些已經确定了,必定能夠進入上議院,或者是在上議院中安插自己的“代表”的人,這已經是足夠讓他們滿意的權力交換。
像梅劍先生、百子晉、趙橫這樣的心思敏銳者,更是清楚的意識到,甯江提出了“主相”的推選方式和任期,提出了下議院的“代表”的選拔方式和任期,對于“上議院”,卻僅僅隻是做了人數上的規定,既沒有提出任期,也沒有提出将來的選拔方式,反而提出了“上議院中,即便有違法者,亦當由上議院解除其議員職務後,才能問罪下獄”這樣一個、在一定程度上淩駕于律法之上的權力。
雖然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卻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
毫無疑問,這一批人和他們的子孫,将會取代原來的士大夫,成爲華夏裏新崛起的一批權貴。
但這卻是獲取他們支持的,必不可少的利益交換。梅劍先生、百子晉、趙橫等,并非天真之人,他們很清楚有一些東西,是沒有辦法阻止的。
軍帳中議論紛紛,不自覺的就已經被人完全忽略。有人叫道:“既如此,第一任的主相,自然應該由甯大元帥來擔任。”其他人亦紛紛的附和起來。
甯江卻在這個時候,伸了伸手,道:“關于此事,甯某上一次,其實也已說清,收複昊京,平定中原後,甯某就不會再入朝堂。新制雖然是由甯某提出,但甯某既不會參與相位的争奪,也不會進入上院。在上院建立之後,我會主持軍改,将軍權收歸朝廷,然後便不再插手軍中事務……”
其他人彼此對望。一人道:“除了大元帥,還有誰有資格擔任主相?”
整個軍帳一下子沉默下來,眼看着,将來還有更大的危機,将朝華夏湧來,這個時候,每個人都理所當然的覺得,華夏一方無論如何少不了甯江。除了甯江,還有誰有資格領導整個華夏,而令衆人心服口服?
梅劍先生道:“大元帥……”
甯江卻是擡了擡手,先讓衆人安靜下來,然後才道:“衆位先聽我說。甯某此刻身居相位,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原本就隻爲驅逐蠻胡,複我河山,如今中原平定在即,退位讓賢,原本就是應該的事。更何況,變法改革,提倡議制的事,既是由我提出,那我自身避嫌,亦是該然。”
眼看着衆人又要說話,他再次令衆人安靜,繼續道:“況且,蠻夷之亂結束,華夏大局底定之後,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也無法留在昊京,到時,華夏之事,也隻能仰賴衆位齊心協力。”
帳中所有人彼此對望,縱連始終沒有說話的戴霸,這一刻也忍不住道:“你要去哪裏?”
甯江折扇一放一收,發出啪的一聲,他沉聲道:“修羅界!”
所有人都看着他來,等他繼續說下去。
甯江轉身踱了幾步:“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大宗邪的話固然可信,然而他所知道的,也是修羅界數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修羅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他也并不清楚,就算知道,也未必會對我們完全吐實。依我看,大宗邪和他的軍隊能夠進入這個世界,還有那個叫小方的孩子也曾來而複返,這證明,除了斷界壁,我們這個世界,與修羅界必然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其他通道,必須要有人進入修羅界查探,弄清修羅界之虛實。”
又拿起身後案邊的一支黑色長槍:“你們再看,這是大宗邪的兵器,它與我們這個世界的材質和鑄造方式,顯然完全不同。據他說,此兵乃是以‘玄鐵’鑄成。玄鐵到底是何物?又是怎麽鑄造成這等神兵?這也是我們需要弄懂的事。”
戴霸點了點頭:“依我看來,如果手中沒有兵刃的話,我與大宗邪單打獨鬥,未嘗沒有勝算,但他這支神兵在手,實力立時大增,我與前輩兩人聯手,也是險之又險。”
甯江說道:“所以,我們如果能夠提前弄清修羅界那些修羅擅長的功法、術法,同樣找到這種‘玄鐵’,學會他們的鑄煉之法,或許就能夠事先設法做出應對,以加強日後斷界壁打開,面對修羅大軍時的勝算。大宗邪手中的這支長槍,自帶驚人玄氣,又與他自身之功法完全契合,這也未嘗不能成爲我們華夏武林的一個新思路。如果日後我們華夏的高手,也每人都有一柄這樣的武器,那再面對大宗邪這種高手,也就不需要再以二敵一。另外,像這種玄鐵,也必定能夠提升火炮的威力,而從昨夜魔軍的反應來看,火炮、玄武槍……這種武器是他們以前所從來不曾見過的,提升它們的威力,将成爲我們日後決戰的底牌。”
定了一定,轉身看向大家:“而這些,都需要有人來做。甯某思來想去,進入修羅界之人,絕不能多,我們與這些修羅長得明顯不同,根本無法大量派出探子而不被覺察。但是,派出之人既要對武道有一定了解,又得略懂兵法,能夠研究修羅軍之陣仗,略懂鑄煉之術,能夠設法弄清玄鐵的來源和構成,略懂天文地理,能夠事前畫出修羅界之山川地形那是最好,略有自保之力,哪怕應付不了大宗邪這種級别的高手,至少也不會随便被一兩個小兵解決。我想來想去,像這樣的天才……”
左手負後,緊握折扇,無奈的歎一口氣:“除了我之外,還有何人?”
雖然他說得風趣,然而衆人看着他,卻盡皆無法說出話來。
每個人都知道,去修羅界那種地方做探子,這根本就是在拿着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以他如今在華夏的聲望,在朝堂的權柄,若是戀權不去,又有幾人拿他有辦法?
而現在,他卻舍棄權勢,要爲華夏繼續奔走,前往那種兇險之地,先一步爲華夏刺探敵情。有人胸腔中一股熱流,有人羞愧無語,有人眸中濕潤……但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個時候說出話來……
***
那天夜裏,山間涼風習習。
白日裏再一次達成共識之後,華夏群雄,朝着同一個目标,如同馬車一般繼續前行。
此時,甯江則獨自一人,坐在山崖邊,對着月色飲酒。
月光灑向崖外的大地,整個山川,猶如被青色的、半透明的紗衣所覆蓋,帶着朦胧的美感。遠處的天際,起伏的山嶺,在月光的阻隔下顯得愈發的遙遠。身前的草地,反射着霜一般的光澤。白日裏的熱氣,于這山間月下,被山風刮得幹淨。
星盤之上,熒惑之星,開始往西邊移動,點點的星辰,雖然因爲月光的大盛而并不如何璀璨,卻也透着更多的神秘。
“甯兄!”山林間,百子晉提着一壺酒,穿過林子,走了過來。
“事情如何?”甯江看着他在桌邊坐下。
“傷兵已經陸續往昊京送去,吞鵬軍也開始準備,兵力和糧草補充完後,就會開始沿湟河北上,配合威遠軍鎮壓各地天孝軍的行動。猛查刺已死,神冊宗倍又降了,北方的各州各府,應該能夠傳檄而定。各路義軍的首領,已經答應先并入神武左軍,先入昊京,待上議院成立之後,再改軍制。”說到這裏,百子晉往他看來,“甯兄的這一招,連師尊亦是贊不絕口。”
甯江笑道:“哪一招?”
“當衆審問大宗邪,令衆人明白事态的嚴重性,華夏無論如何不能再起内亂,令想要借此割地的野心分子,不得不從長遠考量。給予此番大戰中的傑出之人以實在的地位,藉此推動變法,與此同時,明确了将會離開朝堂的意向,這讓甯兄能夠站在更超然的地位,即便在日後的變革中,有人利益受損,卻也難起怨言,因爲人人都知道,這的确是爲了華夏之長遠計。表明了欲爲整個華夏之未來,入修羅界刺探之事,使得甯兄在離開之前,能夠真正的站在至高點上,推行你想要的律法與制度。”百子晉将酒壇揭開,爲他倒了一碗。
甯江不由得笑道:“我固然想說,瞞不過子晉你,但是這樣一來,卻又顯得我處處心機,每一言每一步,全都是算計好的。”
“難道不是這般?”百子晉跟着笑道。兩人對望一眼,百子晉一飲而盡,看向山外月色,歎道,“其實事到如今,我也有些看不透甯兄了。”
甯江有趣的道:“哦?怎的?”
百子晉歎氣:“有的時候,連我也不免在想,甯兄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步步爲謀,算盡天下英雄,回過頭來,你卻又不曾掙得什麽。你權傾朝野,卻又棄權力如敝屣,你高深莫測,引導天下局勢,卻又遊戲人間,笑看風雲。對你來說,天下人究竟爲何?華夏又到底是什麽?我看不明白。”
“這樣啊!”甯江跟着看向遠處的萬裏山河,“子晉,你有沒有想過,人……到底是什麽?”
百子晉搖頭:“這個題目實在太大,我以前雖然想過,如今卻是不敢去想,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沒有時間,去想一個如此深遠的問題……不知甯兄的見解是什麽?”
“沒有什麽見解!”甯江笑道,“曾幾何時,我也曾深深的思考這個問題,黑暗,絕望,看不見光明,總以爲自己不需要什麽,不留戀什麽。如今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身邊的許許多多人,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也還是有些留戀的。這個世界,這個人生,美好的東西,似乎比我想象的還更多一些,卻不知我爲什麽到這個時候,才開始發現這一點?”
百子晉思索了一陣,然後也沒有再說什麽。兩人就這般對飲了一陣,百子晉想了想,道:“甯兄,你真的打算到修羅界去?”
“我有許多非去不可的理由。”
“怎麽說?”
“首先,我好奇,修羅界到底是什麽樣子?除了修羅界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更多的世界?它讓我心癢難耐!其次,我放不下,這個世界,固然有許許多多我不在乎的人,卻也有一些人,我無法坐看他們将來去給那些修羅做牛做馬,爲奴爲婢。此外,我還曾答應那個叫小方的孩子,要去修羅界看她,呵呵……我一向不騙小孩子!”他舉起碗來,與百子晉碰了一下。
百子晉端碗笑道:“既然知道,甯兄還有放不下的人,那我也就放心了,以前的甯兄,給我一種随時都會乘風而去、消失無蹤的感覺,哪一天你突然成仙不見,天下人再也找不到你的蹤迹,我也一點都不會奇怪。”
甯江笑道:“世人敬我,我自當努力,不負世人;世人笑我,我更當努力,笑盡世人……其實我從來就沒有自己以往所想的,那般看得開。”
百子晉打趣的道:“要是世人負你呢?”
甯江将碗中的酒一飲而盡,漫不經心的道:“殺盡世人吧!”
方自端碗喝着的百子晉一口酒噴了出來,使勁咳着……他是認真的!
他絕對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