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森林的另一邊,往她的這一側,倒下陰影,女人站在陰影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是在月色下反射着一波波弧線的草地。山風吹來,光條往遠處刮去,有野兔從草叢中鑽出,看了她一眼,緊接着便受驚跳走。
在她的身後,是斑斑的血迹。血的味道,帶着一絲神秘的芬芳,然後就如同熒光一般散去。
女人看着前方的月光,發了好一陣呆,然後就轉過身子,沿着那始終遊移在光明外頭的陰影邊緣,拖着蹒跚的步子,慢慢的遠去。
五月下旬,天氣如同戰火一般熾熱,滿地的屍骨,餓死的百姓,成爲了中原的常态。戰争吸納了大量的人口,緊跟着這些人就在沒有多少訓練的情況下,被推上了戰場。
南方因爲新天子的死,而出現了一些動蕩,然則這個時候,人們多少也已經習以爲常。沒有天子的日子無法想象,然而天子的作用到底是什麽?其實人們也無法弄清。
北方各路義軍的首領,在大元帥甯江的倡導下,共同發布了抗蠻宣言,一時間,想利用天子的死來生事的野心之輩,也盡皆不敢妄動,以免成爲天下之敵。甘玉書趕到了後方,坐鎮臨安,前方的戰事,也還在如火如荼地展開着,各路兵馬輪番攻向猛查刺親率的蠻軍主力,幾乎每一戰都慘烈無比,雙方的大量傷亡下,昊京的收複,已經成爲了遲早的事。
而這個時候,于某個傷重的女人,獨自南下的時候,南方有一隊人馬,則在趕赴北方。
這一隊人馬,不過五六千人,不同尋常的是,這支隊伍裏,幾乎每一個都是青年,既有道門中人,也有武林中各大門派集合而來的菁英。這些原本打算投身于戰火的、充滿了熱血的年輕人,這幾個月裏,卻在嶺海一帶,無人知曉的所在經曆着殘酷的訓練,而現在,他們終于開始奔赴前線。
随着他們一同北上的,還有那一輛輛,不知裝載了什麽的、黑布遮蓋的馬車。
***
北方戰火連綿,南方的會稽山上,卻是莺莺燕燕的,頗爲熱鬧。
“哥哥什麽時候能回來?”那一日的下午,練完劍後的小夢,抱着那喚作小刀的小黑貓,在禹**部開辟出來的泉池中洗着澡。
算一算,她已經要好久沒有看到哥哥了,現在連胸衣都要自己下山去買,感覺真的是很不适應,沒有哥哥幫忙挑選,她自己開始時,還經常買錯,不是太大了,就是太小了。
在她懷中,小黑貓輕輕的,發出“喵”的一聲叫喚。
相隔不太遠的另一邊,箋麗裸着身子趴在旁邊的石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死魚。飽滿而又渾圓的胸,緊緊地壓在石塊上,雙手往前伸直,水花一晃一晃,讓她那誘人到極點的身材,更添香豔。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功法的緣故,這些年裏,小夢的身型就沒有怎麽長開,原本是什麽樣子,現在大抵上還是什麽樣子。這固然讓一些女人頗爲羨慕,但對她來說,箋麗逐漸成熟後所擁有的媚态,以及讓即便是穿着衣裳都讓男人爲之心跳的豐滿,她也是有着小小的豔羨的。
看着箋麗那半跪在池邊,懶洋洋的樣子,她要是個男人,這一刻,可能都會忍不住過去擡起她的翹臀……
“仗打完了,應該就會回來了吧?”春箋麗翻了個身,胸脯在水面上晃動……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在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裏,連做死魚都沒有意思了。
又沒有人在她的身後,擡起她的翹臀,然後……做什麽死魚啊?
外頭傳來打打鬧鬧的聲音,顯然又是那三人組。自從寶桐、紅蝶、小鹭三人被甯江送到這裏,這裏就沒有一天安靜過,好的時候好得要命,有的時候因爲莫名其妙的小事卻又吵了起來,友誼的小船翻得全無預兆。
“寶桐她哥哥的事……要什麽時候跟她說?”小夢小聲地說道。
“過一段吧?”箋麗也有一些猶豫。
對于外頭的事,她們其實也了解不多,寶桐的兄長駕崩的事,也是秦無顔前一次下山時,帶回來的消息。對于該怎麽去跟寶桐說,兩個人都還沒有想好,又或者說,就這樣一直瞞着,等他回來了再說?
嘻嘻打鬧的聲音越來越近,最新跑進來的卻是皇甫鹭,衣裳一脫就往池裏跳,撲的一聲,水花濺得到處都是。“第一!”她在水中站了起來,高舉雙手,興奮的叫道。
箋麗與小夢一同扭頭看去,外頭的門口,寶桐和紅蝶正在地上扭打。
“你們兩個真是夠了。”在扭打着的兩個少女的後方,梳着飛仙髻,明明應該年紀最大,看起來卻是比誰都小的女孩,很無語的捂着額頭,搖了兩下。
***
天氣熱得,連地面上的空氣都在蒸騰,仿佛有青煙從地底騰起,一縷一縷的扭動着,往天空冒去。
推着戰車的兵士,在這片炎熱的土地上,不停地向前,有人倒了下去,後人趕緊将他擡到陰涼的地方救治。
他們前方的七裏處,先一步到達的兵士,已經開始安營紮寨,人們忙碌着,除了偶爾叨幾句這熱得讓人想罵的天氣,并沒有多少抱怨。眼看着,一路凱歌,勢不可擋的收複着失土,勝戰讓底層的兵将,有着更多的忍耐力,能夠看到曙光的堅持,往往能夠更加的持久。
後方的山腰處,手持折扇的青年,看着前方山下,密密麻麻的往還未紮好的營寨推進的、螞蟻般的成群結隊的隊伍。天氣确确實實是太熱了,就算什麽事都不做,也熱得難受。
好想早點結束這一切,回去抱着箋麗和小夢她們涼快一下,這鬼天氣,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什麽事都沒有做,隻是看着大家忙個不停的青年,抱怨着這個讓人受不了的天氣,後邊山下,有傳信的騎兵趕來。過了一會,雷鶴道人踏上山腰:“公子,紅巾軍與威遠軍那一路,已經攻下了陵州城,下一步就是昊京了。”
“唔,比想象中更快一些,子晉的兵法,愈來愈了得了。”青年負着左手,使勁地搖着扇子。
“公子,”雷鶴道人問道,“鬼軍師那一邊派人來問,可有什麽需要交代的事情?來人還在山下等着。”
“沒事。”青年繼續搖扇,“讓他去告訴子晉,讓子晉那邊,自己看着辦好了,嗯嗯,我對他們有信心。”
雷鶴道人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就這般轉身往山下去了。
自從北上之後,雖然戰争始終沒有消停過,但他們這一支軍隊,除了初始時,充當了令奚蒙狂、奚延壽兩兄弟自投羅網的陷阱之外,實際上,就沒有真正的與敵人交戰過,隻是随着前線的推進而推進,有時,會對兵力重新做一些布置,把這一邊的士兵補充到前方,又把後方派來的增兵補充進來,或者把前方疲憊的兵将撤到這裏。
整體上的兵力并沒有多少變化,人員倒是換了不少,但是真要說起來,到目前爲止,甯江所率領的這一路,的确是還沒有打過一場硬仗,雷鶴道人自己,甚至連一個活着的蠻兵的樣子都沒機會見着……被送到這裏的,都是已經被斬殺的、蠻将的頭顱。
真正率軍出生入死的,都是前方各路義軍的首領,其間也冒出了不少以前大家甚至連名字也沒有聽說過的新人物,在這個大時代中,憑着戰功一下子打響了名氣,如連斬七将的梅川弓嶽、黑帝城血戰十二日堅守不退的“血棘槍”車升、如同利箭一般總能擊穿蠻軍防線至今還從未敗過的烏堡首領趙斐然等等。
至于像盧雲飛、王克遠、嶽青、趙橫這些原本在江湖上,就已經擁有不小名氣,或者是在此前就已經展示出非凡将才的人物,自然不用多說,時來天地皆同力,基本上每一個在戰場上都是赫赫之功,而且大多都比較年輕,其中就算是年紀稍大的趙橫,也不過才三十六歲。
雖然真正殺敵的都是前線的将領,但是很難說清爲什麽,明明沒有真正的站在前線,更多的時候隻是在後方,随着前鋒的推進而推進的甯江,卻有一種少了他就不行的、“主心骨”般的感覺。明明上陣的都是别人,但是感覺上,隻要有他在,勝利的天平就已經站在了華夏這一邊,如果他出了事,整個戰線也會馬上崩潰。
善陣者無赫赫之功……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明明沒有打過一場硬戰,感覺上所有人的功勞,卻都無法與他相比,這的确也是一件頗爲神奇的事,更神奇的是,幾乎每個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的異議,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雷鶴道人隻怕也無法想象這樣的情形。
夏日裏,天黑得很遲。天暗下來的時候,青年已經帶着身邊的人,駐進了前方紮好的營寨。
夜裏,青年從帳中漫步而出,負着雙手,擡頭看着璀璨的星空,有點後悔,沒有讓無顔扮成親兵,留在他的身邊……總感覺這些日子裏,體内慢慢的積了不少火氣。
果然還是太閑了……他在心裏想着!
同一時間,遠方的原野,魁梧的蠻帝提着長柄的,巨大的狼牙棒,帶着一批疲憊不堪的蠻族勇士,在夜色下往昊京趕去。
汗血的寶馬,滿身的膘肉,披挂着上好的軟甲,馬蹄踩在草地上,發出踢踏的聲響。今晚的群星分外的閃亮,月亮反而顯得有些暗淡。前方的昊京,那高大城牆倒下的巨大陰影,猶如一隻想要将人生吞活剝的怪獸,吞下去,就别想再出來。
即便是擁有宗聖級的實力,在短短的幾年裏,帶着蠻兵席卷了整個中原,此時此刻,這強壯的蠻帝,也開始生出難以形容的無力感。這些日子裏,與華夏那一方的戰鬥一場又一場,親自上陣,殺了不少人,幾乎無人可以抵擋他的強悍。然而敵人就像是瘋狂撲來的狼群,殺退了一批又一批,沒完沒了。
爲什麽,這些人能夠如此的悍不畏死?這些真的是他以往所認識的那些華夏人?
在他出銀川之前,這些華夏人,就像是弱不禁風的雜草,雖然能長,一批過後接着一批,但是說到底,不過就是被宰割的下場。然而轉眼之間,他們就化作了深淵中飛騰而出的巨龍,張牙舞爪,萬衆一心,狠狠地将曾經欺淩他們的敵人,撕得體無完膚。
當年的楚霸王,與天下人爲敵,幾乎殺盡天下英雄,終究也沒能逃脫英雄末路的命運。即便是嗟歎于楚霸王的失敗,然則現在回想一下,他到底是怎麽在天下圍攻的絕望境地中,堅持到那種地步的?
雖然都是宗聖級的高手,但還沒有達成楚霸王那般萬人斬的驚人成就,被迫逃回昊京的蠻帝,就已經體會到了什麽叫十面埋伏。
看着前方越來越近的城門,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的目光顯得茫然……
城門吱呀呀的,往内側打了開來。虎帝帶着人馬,往城中奔馳。鐵蹄震碎了夜間的甯靜,寬敞的官道上,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銀般平鋪而去。遠處的河流,彌漫着血的味道,顯然白日裏又殺了不少人。曾經作爲天下最爲繁華的所在,此刻連空氣中都飄蕩着屍體的臭味。
城門吱啦啦的,在他的身後,又閉了起來。接下來的幾天裏,那炎熱的天氣,并沒有任何的好轉,各路煙塵,也在烈日下滾滾而來。城門時而打開,鐵蹄進進出出,此刻的昊京就像是那鉛華洗淨年老色衰卻依舊被人不斷踐踏的女子,曾經的華美無比,國色天香,如今的傷痕累累,體無完膚,雖然是鮮明的對比,卻已是無人在意。
刀光劍影的厮殺中,進入了六月,昊京的城牆外,紮起了一座座軍營,大量的火炮集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