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判官”古山岩冷哼一聲:“依我看來,還不如集結高手,專一以刺殺蠻軍高層爲主……”
鸾梅搖頭道:“這種做法,雖然會令蠻軍頭疼,卻非正道。想要殺虎尊、神冊宗倍、鹘後絕不容易,殺不了這三人,蠻将殺再多,也沒有什麽用處,徒增我方高手的消耗。況且,這樣做法,長久下去,墨門在衆人的心目中,将不再是争天下、救天下的一方勢力,而成了純粹的、以刺殺暗算爲主的江湖組織,真正有理想、有報複的江湖好漢,将不屑來投。”
俞澤言沉吟道:“老夫還是認爲,目前各處被蠻軍驅趕的流民,都是可供利用的棋子。這些人,無人領導,就是一盤散沙,隻要有人帶頭,振臂高呼,總能起到一些作用。”
“冷面判官”古山岩沒好氣的道:“能有什麽作用?徒增傷亡罷了。亂民的暴動,首先恐懼的不是蠻軍,而是各地已經成形的地方團練,這些人比蠻軍更怕受到暴民的沖擊,亂民暴動,首先就是迫使這些人與蠻軍一同,對暴民進行剿殺。”
俞澤言道:“我們應該相信人民群衆……”
甯江道:“沒有強大的組織力,發動起來的暴民,隻會變成山頭林立的無數賊寇,西南七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雖然最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總會安定下來。但是目前,蠻軍就是最大的大魚,而正如古大俠所言,過早的發動流民,将迫使那些生怕受到暴民沖擊的各方勢力,靠向鎮壓暴民的蠻軍。除非事先就有足夠的宣傳,和強大的組織力,能夠從一開始就将亂民聚合成對抗蠻軍的強大勢力,與各山各寨組成統一戰線,但我猜想,目前你們應該還沒法做到這一點,否則也不會這般頭疼。”
鸾梅低聲道:“我們的确是這般嘗試的,也派出了許多人,悄悄潛伏在流民之中,試圖先行建立最底層的班底,發展人員,但是拜火教在百姓間的發展,也異常的快,他們有蠻軍的扶持,有天降隕石作爲他們宣稱的‘神迹’,而且越是亂世,宗教也越容易麻痹和蠱惑人心,我方的基層,屢屢遭受破壞。”
甯江道:“首先,必須要打下足夠的根據地,然後再發動根據地裏的群衆。聯合起所有的抗蠻力量,好的,壞的,都必須徹底的聯合起來。雖然蠻軍勢大,但這裏是華夏的土地,隻要大家不各自爲戰,集合起所有能夠集合的有生力量,堅持到最後,抗不住的必定是蠻軍。”
郁金鬥沉吟道:“南邊天子猶在,各方勢力可以統合在‘尊王攘夷’這面大旗下,湟河以北,離新天子太遠,且實際被占已有近一年,再加上目前,連衍聖公的孔家都開始爲蠻軍站台,不管是出于被迫還是其它,都使得‘尊王’這面大旗難以再扛下去。‘天人感應說’在華夏土地上,依舊有極深的土壤,而隕石落京城,對大周就是最大的打擊,也是‘周亡’的最有力預言。”
甯江道:“抗蠻本身就是最大的大義,隻要把蠻軍的暴行一件件端出來,進行宣傳,便可以讓任何反蠻的勢力成爲正義之師。蠻軍想要在短時間内統治華夏,坐穩江山,殘酷鎮壓原本就是免不了的,以異族統治華夏,以少數統治多數,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不能給他們任何整合的時間。尤其是現在,豹王的慘敗,已經打破了蠻軍戰無不勝的神話,大周已經穩住了半壁江山。現在就是時間,我們要跟蠻軍搶時間。”
他的目光,從桌面的地圖上收回,擡起頭來:“如果諸位信得過我的話,我希望,從此刻起,能由我暫時接手墨門的主力和各處分舵的隐藏勢力,與其它抗蠻義軍的接頭、聯絡,也請諸位全力配合。北方必須要亂,但必須要是我們能夠掌握之下的大亂。還有,這一場大亂,恐怕是要死不少人,有我們的,有敵人的,我希望大家都有心理準備。”
衆人對望一眼,一同點頭。鸾梅笑道:“我早就在等你說這句話!”
……
***
烈火在夜色中熊熊竄起,遠處的嘶吼和憤怒的厮殺聲,此起彼落,交錯成煉獄般的顫音。“爹——”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
“帶着大家先走!”前方握劍的獨臂男子猛一回頭,朝着女兒喝道,緊接着便帶着人往前方奔去。“阿骨兵,小心阿骨兵!”有人這般叫道。
趙庭珍強忍着淚花,心知這是自己所能夠看到的、父親的最後一眼。帶着身邊的婦孺,轉身往後山奔去。房屋的倒塌聲,大火的呼呼聲,在她的身後密集地交響。
劍光爆散,七裏鋒鋒主一出手,就是澎湃如海的劍氣,瞬間就擊殺了往他沖來的二十多個蠻兵。
一顆人頭就在這時飛了過來,他後退半丈,看着人頭在自己的前方滾動,目赤欲裂,嘶聲道:“三弟?”
應全琨的首級,在火光中明滅不定,竟是死不瞑目。一名騎馬的蠻将手持粗大的長槍,馬蹄滾滾:“七裏鋒的趙鋒主?本将領教了!”
劍氣爆發,惡氣湧動,轟然一聲,狂風大作。
另一邊的寨牆上,七裏鋒的副鋒主曹紫騰,則早已跟白蛇飛蛇戰在了一起。他劍勢威猛,如虎似豹,白蛇飛蛇一時間難以擋起鋒芒,然而更多的阿骨兵爬上了寨牆,往他殺來。
轟!一段寨牆在蠻軍的火藥下炸開,蠻兵蜂擁而入,見人就殺。哭喊聲,奔走聲,不絕于耳,血水一波波的灑在幹燥的土地上,倒下的老人、女人,沒完沒了。
聽到了大哥的怒吼,心知三弟已經被蠻軍所殺的曹紫騰,怒火上湧,不顧一切的沖向白蛇飛蛇,然而身邊阿骨兵的斬擊,瞬間在他身上造成了幾道傷口,而白蛇飛蛇不進反退,以極快的速度,閃來他竭盡全力的一擊,腳在後方箭孔上端一踩,箭一般向前。
一柄短刀過後,曹紫騰的腦袋已經飛了起來。
七裏鋒的外頭,一名蠻将策馬飛馳,趕到率領蠻軍的主帥孟神君身前,下馬拱首:“大帥,不知七裏鋒犯了什麽錯?爲何突然要将他們趕盡殺絕。”
這蠻将,便是桑翰,七裏鋒的投誠,最初就是由他所接受的。此時,孟神君已經持着虎尊的秘令,接掌了湟河以北的所有兵權,各部首領都在他的制約之下,桑翰也不能例外,但他卻是想要知道,爲何對七裏鋒說滅就滅?
衆多蠻族勇士的簇擁下,孟神君冷冷的道:“華夏一方的東南武林盟主甯江,已經到了北方,勢必要趁着虎尊閉關未出,神相與鹘後坐鎮中原,在湟河以北攪風攪雨,令我軍後方不穩。任何不穩定因素,都必須提前消滅。像七裏鋒這種明面上投誠,暗地裏不服的潛在危險,與其等他們在關鍵時刻反水,不如先行剿滅。”
桑翰遲疑了一下:“華夏百姓,人心多還不服,暫時以恩撫爲主,本是相爺的決定,怎的爲了一個甯江,就改變了既定的方針?不過是區區一個讀書人,應該不足以影響大局……”
孟神君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區區一個讀書人?豹王和蒙郁已經用他們的性命,作爲他們對這姓甯的過于小看的代價,爲什麽還會有人認爲,這姓甯的隻是區區一個讀書人?”
桑翰想着,就算那家夥再怎麽厲害,湟河以北,全在我軍的控制之下,就算有些跳梁小蚤,也成不了氣候。蒙郁慘敗時,那姓甯的手中好歹也有近十萬大軍。豹王敗亡,也是因爲深入江南,戰線一下子拉得太長。
但是這裏,可不是江南,那姓甯的孤身北上,又能做得了什麽?
桑翰多少有些不服,隻覺得,不過就是爲了一個人,這般如臨大敵,全無必要,然而此刻,孟神君已經在高層的共識下,接管了湟河以北各州兵力的調動,他也隻能聽其号令。
七裏鋒中,戰火席卷,蠻兵海一般湧入,一夜之間,鋒内各莊盡皆滅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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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裏鋒的覆滅,令得呂州各方勢力盡皆震動,不久之後,安郡丘家迎來了一位蠻軍高層的使者。
安郡丘家,号稱詩劍傳家,原本就是呂州的望族,也是第一批投靠蠻軍的世家豪門。丘家家主丘滿楓,雖然靠着蠻軍的支持,大發戰争财,每夜裏卻睡不安穩,七裏鋒突然被滅,讓他心中暗驚。
随着蠻軍使臣的到來,丘滿楓慌忙率其子丘仲書焚香擺案,親身迎出,卑躬屈膝,一路讨好。那使臣進入丘家,喝了幾口茶,并未示威,隻是談及七裏鋒暗藏不軌之心,已經被新大帥所滅的事,又勉勵和嘉獎了丘家幾句,令丘家不可去學七裏鋒。
丘滿楓父子見蠻軍似無滅安郡之意,方才放下了心,緊接着更是阿谀奉承,一力讨好。使臣向他提及,新任大帥有意組建天孝軍,行“合裏合軍”之法,協助天兵鎮壓敢于反抗天命之逆黨,安郡順承天命,新任大帥頗爲嘉獎,欲以丘滿楓爲呂州天孝軍之主将。
丘滿楓大喜,更是全力讨好。其後,其子丘仲書,迎娶了蠻族一個部落首領的“公主”爲妻。與此同時,孟神君行合裏合軍之法,組建天孝軍,這天孝軍,以投誠蠻軍的華夏人爲主,又混入了諸多蠻族的小部落。
丘滿楓便爲呂州天孝軍的主将,在新任大帥的命令下,驅趕流民、抓捕墨者、役使百姓、搶糧敲稅。
而安郡丘家,也藉此進一步暴富。
祈陰山中,一對人馬在墨者的引導下,進入了深山中的伏熊谷。
這批人馬,爲首的正是祈陰山南段的抗蠻義軍的首領宗沼。宗沼所領導的這支抗蠻義軍,其人馬大多都是朝廷大軍敗退後,來不及逃向南方的武将、官兵,宗沼自身亦是進士出身,雖然如今文氣已失,但是靠着賞罰分明和用兵之法,他在自己軍中依舊有着極高的威信。
也正因此,這支義軍,仍是以官軍自居,與崇尚新墨學的墨門,本沒有多少合作的空間,隻是蠻軍勢大,合則兩利,分則兩傷。
此刻,宗沼親身來到伏熊谷,隻是爲見一人。大半日過後,他便心滿意足的帶人離開了。
其後的一個月裏,先是各種暴動,在并、霍、蔡、呂、許、沂等州,如火如荼的展開,一波未平,一波便起。初始時,蠻軍與天孝軍還能壓住抗蠻的勢頭,然而沒過多久,這些抗蠻的星火,終于帶動了被四處驅趕、活不下去的流民的反抗,所有的仇恨,都卷向了蠻軍,和幫助蠻軍壓迫百姓的天孝軍。
各路煙塵,戰火滾滾,原本在勢大的蠻軍的壓迫下,被迫潛藏的各方勢力,如黑山之張雁、浮雲寨之孫戶等等,紛紛發起暴亂,有的被蠻軍快速剿滅,有的卻在焦頭爛額的蠻軍的縫隙中,進一步收編流民,不斷壯大勢力。
其中,黑山軍在湟河北岸接受了從沿海運來的大量兵器、糧食,如同浪潮一般卷起了萬千流民,号稱百萬之衆。
孟神君深知串聯起各路反抗勢力的,便是墨門,隻要打掉墨門,各處的反抗勢力,将回歸一盤散沙之局面,是以一邊聯合拜火教,四處屠殺有墨者嫌疑的江湖人,一邊集結衆多高手,準備徹底剿滅伏熊谷。墨門吸引着蠻軍的主要火力,壓力重重,死生懸于一線。
另一邊,宗沼則率軍殺出祈陰山,與桑翰的兵馬一場惡戰,雙方互有損傷。其後,宗沼擺脫桑翰,出人意料的,轉向湟河下遊,沿途攔截的天孝軍紛紛被其擊潰,桑翰卻承擔着圍堵墨門主力的職責,無法追擊。
其後,宗家軍與黑山軍互爲猗角,抗蠻勢力進一步做大。
而這個時候,作爲唯一一支能夠出海的水師,張據池、伍重率領大量戰船沿海岸線北上,侵擾蠻軍控制下的沿海郡縣,深入湟河,以大量物資支援抗蠻義軍,甚至不惜提供火炮、火器,兵器軍糧難以計數。
鮮血染紅了大地,炎炎的盛夏裏,戰火席卷,風雲際會,龍蛇起陸,那震蕩山河的濤天浪頭,上沖雲霄,下卷江河,試圖翻動着名爲曆史的書頁,推動着喚作天下的車輪。
天地扭曲,群雄并力,萬象如獄,魔幹神罰,究竟是天猷滅類,永劫塵迷,還是人定勝天,人定勝神?
在那劃時代的大浪之中,誰也無法看清未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