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春箋麗,這些日子壓力極大,現在終于到了安全的場所,能夠賴床,哪裏還肯起來?翻了一個身,發出了些許呓語,竟是繼續睡去。
無奈之下,小夢自好先行出屋,屋外,早她們兩天來到的秦無顔,爲姑娘端來早點。小夢吃過之後,便先到另一邊找阿彩去了。
看到阿彩時,阿彩正獨自一人,坐在山坡上,看着遠處的炊煙袅袅。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深山中,竟有一座座嶄新的石制建築。這些建築,也不知是如何造成,錯落有緻。有塔樓橫空來去,院落嶄新别緻。
小夢走到她身邊:“阿彩姐,你在看什麽?”
阿彩往層層疊疊鋪開的、堪比縣城的各種建築看去,疑惑的道:“我在想,建成這個樣子,真的有必要嗎?這得動用多少人力物力?單是開采出來,運入谷裏的巨石,恐怕就已經浪費了不知多少人力吧?”
小夢笑道:“沒有那麽麻煩啦,墨家的人,原本就擅長各種木甲機關,最多的就是能工巧匠。另外,造這些建築,并不需要什麽巨石,他們已經學會了我哥弄出來的石灰和水泥,用周邊開采出來的普通石塊和用粘土燒成的磚就可以了。”
阿彩往她看了過來。雖然她是坐着,小夢是站着,但是以她的塊頭,還是得略略的低下頭來:“石灰?水泥?”
小夢開始向她解釋水泥的妙用。
阿彩這才明白過來,驚訝的道:“我看這裏的建築,比許多州府的豪宅建得還要平整,原本以爲,也是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想不到還有這種奇妙的東西。按你這麽說,用這水泥,配合窯裏燒出來的磚,豈不是再也不需要開采巨石?”
小夢道:“差不多吧,其實這東西我也不懂,反正,就是知道這種東西剛出現的時候,道門和墨家的許多人都是贊不絕口的。聽說這種東西,用到了什麽‘化學’,墨家以前雖然擅長各種奇巧淫技,但是對‘化學’這種東西并不看重。道門雖然在這方面更擅長些,但全都是用在他們的煉丹術上,我哥罵他們是守着寶藏,隻顧着研究庫門上的花紋去了。”
阿彩道:“你哥哥的名字,我已經不知道聽多少人提起,想不到你竟然會是他的妹妹。很多人都說,你哥是了不起的人物,真希望有機會見見他。”
小夢心想,你已經見過了……當然,這話沒有說出,“小白道長”就是她哥的事,自然不會随便透露出來,實際上,雖然蠻軍那一邊恐怕已經猜到,但是“混江雙蛟”的真實身份,就算在這裏,知道的人也僅限于墨門的高層,大部分人還不知曉。
阿彩卻也是頗爲驚異,周朝最後一位狀元郎甯江的名頭,如今真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雖不在武林,武林卻盡是他的傳說,站在整個儒道的巅峰,一本《九陰真經》,又令得天下人人習道。
現在,更有人說,新墨學的最初理念,便是來源于他。可以說,他以儒家之狀元的身份,影響了天下的道、墨兩家,影響了整個武林,進而影響了整個天下。雖然他既無武功、又無官職,但在無形中,他已經成爲了整個華夏反抗蠻軍的中流砥柱。
對于這樣的一個人,阿彩的心中,自然是頗爲好奇的。
太陽從東方的高嶺上移出,谷中的陰影不斷的褪去。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她略顯黝黑的、古銅色的肌膚上。她站了起來,與小夢一同逛去。
整個伏熊谷,顯得極爲祥和,所有人,以一種井井有條的秩序做着他們手中的事。嬉戲的孩子到處奔跑,時不時的有幾人,停下追逐的腳步,往塊頭高大的阿彩看來,又嘻嘻笑的跑開了。遠處,傳來采摘果實的姑娘們的山歌,樹葉搖晃,結伴的農夫往谷外的麥田走去,駝背的老者從院子裏負手走出,盯着那些奔來跑去的孩子,也不說話,過了一會,那些孩子就一個個的、乖乖的進去讀書了。
兩人無事,便繼續往谷外走去。石樓高處,看守谷口的墨者居高臨下的往她們看了一眼。阿彩原本以爲,他們肯定不會讓她出谷,畢竟她是來自北方的蠻族,怎可能會讓她到處亂走?結果這些人卻也沒有管她。
出了山谷,兩人擡起頭來。阿彩道:“這個是……什麽?”
小夢睜大眼睛:“滑翔器?”
隻見天空中,一隻“大鳥”在空中飛行,然而,與她以前所乘坐的滑翔器不同的事,這一架不但更大,上面的人一共有兩個,且都是坐着的。滑翔器的後頭,居然還噴着黑色的焰尾,推動着滑翔器前進的速度。
雖然知道,滑翔器制作的圖紙,哥哥也交給了墨門,卻沒有想到墨門能夠改進成這個樣子。這是把滑翔器和黑火油結合起來用麽?真不愧是墨門。
遠處的山頭,傳來興奮的歡呼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噴出焰尾的滑翔器,突然往一側歪去,沖向了另一邊的山坡,坐在上面的兩人發現不對,手忙腳亂的解着什麽,往兩側同時跳了出來,其敏捷的身手,至少也有準宗師級的水準,然而就這般從空中跳下,恐怕是不死也傷。
山頭上的歡呼聲齊齊的嘶啞了下來,兩個人影從空中直落而下。嘭的一聲,滑翔器撞上了山腰,火光轟然的炸開。便連阿彩和小夢這兩個無關人士,都覺得一顆心抖了一抖。
“那兩個人……沒事吧?”眼看着一批人往那兩名駕駛員奔去,阿彩小聲的道。
“應該……沒事吧?”小夢不是很有信心。
兩人沿着一條麥田間的小路往前走去,水車在右邊的河水邊轉動,也看不到有人在踩,不但設計不同于其它水車,更不知是用什麽推動。縱橫交錯的田窪間,有農夫彎着腰,一邊在烈日下擦汗,一邊忙碌着,更遠處,咣咣當當,充滿節奏感的敲擊聲,絡繹不絕的傳來,也不知到底在做些什麽,而周圍的人,顯然也已經習慣。
小夢曾經在龍虎山周邊待過,正一教的天師張韶,在那裏帶人建起了高爐,研制着精鐵、大炮等等,那裏,給人的感覺是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一刻都不得閑。而這裏卻顯然不同,處在蠻軍的勢力範圍中,卻像是一個世外桃源,一層層架起的梯牆,在山間如同蛟龍一般盤桓,讓人看不明白的木甲,在道路上移動。
到處都是安靜的氣息,但又與外界完全不同。不管是一整個秩序,還是各種奇巧淫技,都顯得獨特而又古怪。
她們進入山中,繞着山嶺,平坦曲折的道路,也已經鋪上了水泥,木馬牛車沿着坡道來去。阿彩好奇的看着這些古怪的木甲,木甲上的墨者也在看着她,對他們來說,這個個頭高大得不可思議的女人,更顯得奇怪一些。
走到山腰處,是一片向前延伸開去的廣場,一群人正在那裏讨論着什麽。有人扭過頭來,看到她們,拂着須,呵呵笑道:“小丫頭,過來,過來!”
小夢帶着阿彩一同走過去,笑道:“嶕峣爺爺!”
這個老人,正是嶕峣老道,此刻的小夢,雖然還沒有解除她的易容,在别人眼中依舊是“聶隐娘”,但她來到這裏時,已經跟嶕峣老道見了面,嶕峣老道也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而與嶕峣老道交談的幾人中,除了另外幾名墨門的高層,另有一人,卻是秦川五義中的老大秦陌。此時的秦陌,白化病雖然基本已經治好,但皮膚依舊要比普通人白得多。
小夢此刻易容後的模樣,秦澤其實還是第一次看到。雖然如此,他心中其實早已知曉這是自家姑娘,不過周圍,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聶隐娘”的真實身份,他也就沒有特意在人前招呼。
日頭移上了中天,幾人便在這裏說話聊天……
***
遠處的山林間,甯江帶着兩個女童,在斑駁的陽光下走着。繁茂的樹葉在他們的上方覆蓋,不時有鳥雀撲騰。
此刻的他,已不再是道者打扮,身後的兩個女孩,也都卸了易容。一襲青衫的他,手持折扇,一眼看去,仿佛隻是一個遊山玩水的書生,侏儒女在他的身後,背着放着幾本書的書箱。
穿過一片林子,前方的陽光下,立着一個女孩。梳的是仕女打扮的飛仙髻,穿的是簡樸而又小巧的繡金百蝶潔白衣裙。
她的周圍,鳥語花香,一隻梅花鹿從她的身後走過,漫不經心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又漫不經心的低首而去。
她就這般,站在如同綠毯般的草地上,于陽光下,帶着微笑,略略的擡着頭,看着從林中走出,出現在她面前的青年。
甯江輕輕的道:“鸾梅……我來了!”
女孩露出清純的笑容,這份笑容,是她成爲墨門的善公主後,所不多見的,就像是冰雪消融後,因爲春風的到來,而綻放的第一隻花朵,迎風而立,明媚爛漫。
日頭一點一點的移動着,小丫兒和小刀留在了後方,并未打擾前方的兩人。
青年與身邊半年多未見、已經長大了些的女孩,一同走着。他們走過了緊貼山壁搭建的棧道,穿過了索橋,時而低聲細語,時而露出微笑。
一陣風吹過,索橋左右搖晃,女孩輕輕的撥弄着被弄亂的發絲,白色的連衣裙随風飄動,裙裳的金百蝶仿佛随時都會飛走,栩栩如生。
青年溫柔地牽起她的小手,一同往橋外那萬木蔥茏的山川看去。
那一整個白日,甯江并沒有立刻進入墨家的中樞伏熊谷,而是就這般,與鸾梅在周邊的山嶺間到處遊玩。
到了晚上,他們方才來到谷中,得知他到來的箋麗、小夢、秦無顔三人,自是興奮。
白日裏,甯江與鸾梅幾乎沒有談論任何與天下形勢有關的東西,大約是因爲,對他們來說,這是難得的相聚,也是懶得的清閑,他們不想讓任何事打擾他們這一刻的團圓。
直到即将到達伏熊谷時,鸾梅才向甯江說起,與阿彩和“妖血體質”有關的事情。
得知妖血體質的存在,甯江也頗爲詫異。他雖然知道,與箋麗和小夢一同,被神冊宗倍派人追殺的高大的蠻族女子身上,必定藏有某種隐秘,這隐秘,便是神冊宗倍追殺她的原因,卻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有“妖血體質”這樣的事。
而鸾梅卻也頗爲好奇,突欲到底是怎麽死的?對此,甯江隻是微微一笑:“不可說!不可說!”
在谷中,甯江第一次看到了阿彩,第一反應,自然也是與其他人一般的“這女人好高”。
他雖見多識廣,卻也真沒有見過這般高的女子。
而阿彩,也不由得打量着這個江湖到處都有他的傳說的神秘青年,書生的打扮,俊朗的模樣,不經意間,就成爲了善公主、箋麗、小夢等人的中心點的、強大的魅力,以及仿佛隻要他存在的地方、世界都會圍着他轉的神秘感染力,讓她不由得暗暗猜測着,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當然,阿彩并不知道,其實這青年,還是前幾日裏在四位巅峰級宗師高手之間出現的“小白道長”。
這并不是善公主、箋麗、小夢等人不信任她,隻不過,有些秘密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至于“混江雙蛟”的真實身份,實在是瞞不住了。在春箋麗用拜火教的術法對付白骨兵的那一刻,“薛紅線”的實際身份,就已經無法隐藏。既然蠻軍和拜火教高層多半已經猜到,那瞞着自己人,也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那天晚上,甯江開始爲阿彩詳細的檢查身體,以試圖弄清“妖血體質”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