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般連續趕了大半夜的路,到了黎明之前,終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支撐不住。
無奈之下,他們在一處山林中潛藏休息。
阿彩塊頭極大,她将刀往地上一插,坐在那裏,在朦胧的夜色間,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鶴立雞群。
春箋麗擡頭看去,月亮已經消失不見,啓明星開始在天空閃亮,東方的天空,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玫瑰色。
在她的身邊,小夢正襟危坐在草地上,衣裙在膝前鋪開,閉目養神,抓緊時間休息。
明明自己的身體,也是又累又乏,但卻不知怎的,腦袋裏亂糟糟的一片,想起了昨日傍晚的戰場,想起了逐漸暗淡的夕陽下,飛騰的煙塵,與潑灑的血迹、倒下的同伴。
明明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戰場上戰鬥,卻唯有這一次,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空虛、和無法自控的緊張。
如果自己的計劃再周詳一些,如果自己考慮得更多一些,是否就能夠救下更多的同伴、少死更多的人?
她不知道!但是她卻忍不住的,一遍又一遍的回頭去想。
就是在這個時候,在她身邊,秋香色襦裙的少女,在以臀壓腿、雙手放置在大腿上的正坐中,睜開了眼睛:“師姐!”
紅衣少女低聲道:“我沒事……”
秋香色襦裙的少女扭過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是疑惑她的心不在焉。但是現在,顯然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她道:“有敵人!”
紅衣少女一驚,猛地跳起,看向周圍,衆人仍在休息,在外圍警戒的人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雖然如此,她卻已拍手低叱:“大家起來,有敵人!”
原本就是驚弓之鳥,随着她這一聲,衆人紛紛的跳起,各自拔出兵器,緊張得戒備起來。在外圍警戒的幾人,也往回收縮,與衆人彼此照應,卻是不免左看右看,隻因他們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也不知爲什麽,在最中央休息的薛紅線薛姑娘,會突然跳起,發出警告。
就在衆人的彼此對望之間,明明已經到了太陽即将升起的黎明,卻有詭異的暗潮壓迫而來,連帶着周圍的空氣都似冷了許多。樹葉無風,卻在輕輕的晃動,天地間彌漫着不詳的氣息。
阿彩猛地一驚:“這個是……”
紅衣少女陡然掉頭:“大家快走!”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周圍的吟澤好漢見她們臉色大變,雖不知到底什麽狀況,卻也知這是巨大的危機。
衆人往西北瘋狂奔逃,在他們身後,大地傳來撲撲撲的,猶如餓狼追逐的聲音。後方遠處初升的太陽,竟似被山崖般的陰影所阻斷。兩側的樹枝,沙沙沙的震動着,伴随着令人頭皮發麻的,奇詭的低語。
奔在最後的人被身後越來越近的聲音所吸引,猛一回頭,失聲道:“阿骨兵!”動作因爲心悸而瞬間一僵,白影撲來,鋒利的斬馬刀橫斬而過,鮮血從他的斷腰沖起。
血水沖起的那一瞬間,緊跟而來的便是瀑布般的刀光。解無刀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爆散的刀光瞬間斬在兩名阿骨兵身上,那兩名阿骨兵卻隻是被擊退數步,很快就迎刃而上,對他的彎刀避也不避。
“一邊守一邊撤!”他大吼一聲,越來越多的阿骨兵撲了上來。他刀光怒卷,将身邊兩名同伴的險境解救下來,步步爲營,步步後退。
另一邊,刀氣引發了一串地氣的爆裂,幾名阿骨兵被沖上了天,砸落在地,卻又很快爬起。巨大的斬馬刀,這些阿骨兵竟是單手握抓,紛紛湧湧中,又有幾名吟澤好漢被殺,殘肢與斷體亂灑,耀紅了它們猙獰的臉。
呼的一聲,一名阿骨兵從林中沖出,在隊伍的最前方猛地扭身,刀鋒疾斬。先是淺紅色的裙腳晃起,一隻腿飛出,趁着它下盤不穩的那一瞬間将它踹飛。阿骨兵在地上滾了兩滾,搖晃爬起,兩道刀光緊追而來,刀鋒中吐出白色的刀芒,拉出快而迅捷的兩道軌迹。
阿骨兵咽喉中刀,飛出,脖子噴血,又撐着斬馬刀,搖搖晃晃的站起。
出刀的少女暗自心驚,即便以她的刀氣,對這樣的怪物,也難以兩刀殺死,這阿骨兵的可怖,可見一斑。
事實早已證明,對付阿骨兵,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靠着渾厚的掌力,以隔山打牛式的手段直接震碎它内部的五髒六腑,刀氣、劍芒雖然能夠傷到它們,然而它們的皮膚太硬,使得刀氣劍芒造成的大多也就是皮肉傷。
若是連刀氣、劍芒都無法發出的,除了逃竄和被殺,根本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刀槍不入,這是它們最爲可怕之處。
由于玄氣大盛,吟澤好漢中,能夠用出刀氣、劍罡的也有十多人,然而内力大多不強,對白骨兵根本無法有效殺傷。衆人聚成一團,背對着背,一邊應對着四面八方沖來的敵人,一邊試圖殺出。
紅衣少女猛地出劍,青鋒拍在橫裏殺來的阿骨兵身上,阿骨兵一聲嘶吼,體内仿佛有烈火焚燒一般,竟是在地上打滾,抽搐了幾下,再不動彈。
這竟是唯一一隻被殺死的阿骨兵。
眼見這一招有效,紅衣少女腳步一錯,寶劍再拍,瞬間擊中另一名敵人胸口。那猶如硬殼保護着的胸膛,被劍身拍中,竟發出如擊金石般的震響,然而身心意三昧之火已經透體而入,直接在阿骨兵體内燃燒。
連殺兩名阿骨兵,少女額頭微泌汗水,一夜逃亡,原本就已精疲力盡,這種殺傷方式雖然有效,但對内力損耗頗大,隔山打牛原本就非她所長,更何況還是“隔胸放火”。雖然如此,她卻是緊咬牙關,紅裙的旋動間,刷刷刷刷,四劍過後,竟是一劍殺一人。
“師姐小心!”
一聲急呼。
側面疾風襲來。
春箋麗陡然扭腰,青鋒橫架,眼前綠影一閃,嘭。全力運轉的罡氣與電光般殺到的綠霧撞在了一起,交錯、扭曲,飛舞的劍光與竄動的魅影,短短的幾個瞬間,就已經交換了數十招。
這是一個女人!
而且還是一個高手!
“丫頭,本事不錯啊!”嬌笑聲中綠影飄飛,詭異霧氣中的女子雙手一劃,綠色的水泡朝着紅衣少女疾沖。紅衣少女顧不得再隐藏自己的絕學,劍圈一卷,左手一放,呼的一聲,烈焰噴出,擊碎了沖到面前的水泡。
“咦?”那女子一聲低叱,“丫頭,你是拜火教的人?”
她已認出了少女左手捏着的拜火教獨門火訣。
紅衣少女卻是在這女人出手的那一瞬間,就已猜到,她必定是冥篁王四個徒弟中的地狐娘。
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與她交談,紅衣少女寶劍再轉,地轉天搖,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倒了過來,劍光如同熒惑之星,在倒轉的天地間飛掠……熒熒亂惑乾坤倒!
另一邊,阿彩也同樣遭遇到強敵。
靠着爆發的地氣,擊飛了幾波阿骨兵,雖無法真正殺掉其中任何一人,卻也讓它們無法近身。緊接着,一名黑衣的男子便已殺到。這男子的招式詭異多變,仿佛有搬山運石的手段,惡氣一重重、一波波的壓來,竟讓阿彩應接不暇。
此人,自然就是地狐娘的二師兄“山鬼王”。
阿彩個頭高大,每一刀都将地面斬出裂口,身爲蠻族,她的體力原本也就要比其他人充沛,激發地氣靠的是自身的神通,雖然在昨日的突圍戰中受了傷,但基本上都已靠着神通恢複。
然而,正因爲她體型大,最爲明顯,因此成爲了阿骨兵最主要的目标。山鬼王臂上剛爪裹着猶如實質般的惡氣,速度極快,在她的前方,猶如不斷破空劃來的黑色流星,竟是讓她左支右绌,一名阿骨兵趁機靠近,斬馬刀劃過,她的腰際噴出鮮血。
與此同時,另一側天地猶如扭曲了一下,緊接着便是地狐娘的媚笑:“丫頭,你這一招不錯,可惜對我沒什麽用處……倒!”地狐娘一聲嬌叱,紅衣少女搖了一搖,寶劍蓦地一轉,拍飛了另一名阿骨兵,阿骨兵弓着身體倒退,栽在地上,身體抽搐,體内仿佛有烈火焚燒。
地狐娘道:“咦?”
紅衣少女冷笑道:“你的迷香對我也沒用!”地狐娘暗施迷香,她體内三昧之火一轉,便已将迷香的藥性全都驅散。
“那這一招呢?”地狐娘十指一揮,十道冷光從她的指尖非常,射中了倒在地上的兩名阿骨兵。猶如操控人偶一般,兩名阿骨兵竟是站了起來,朝紅衣少女沖去。
紅衣少女寶劍連劃兩個圈,将兩個屍體全都腰斬。死後的阿骨兵,骨骼都會萎化,不再有生前的堅硬,其原因卻是無人知曉。撲的一聲,綠色的光影卻如同浪潮一般沖來,少女寶劍快速橫架,劍身與挾帶着毒霧的惡氣相撞,霧氣散開,旁邊一人緊緊是稍一沾到,就倒了下去。
嬌軀後退,無法控制自己的平衡,春箋麗心知不妙。下一刻,地狐娘已是再次出招,綠氣如同花一般綻放,吐出花蕊,轟然間就沖到了她的面前,而她平衡已失,體力不支,眼看着就要死在地狐娘陡然發出的殺招之下。
嗤,一道刀氣破空襲來,刺穿了花蕊。花蕊爆開,緊接着便是光影一閃,一道光華從兩人之間破空穿過,卻是置對戰對戰雙方于不顧,襲向了另一邊的山鬼王。
小夢一刀救下春箋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瞬間直襲山鬼王,地狐娘殺招方過,不敢擋其鋒芒,隻看到兩道刀光一前一後,并行着從自己的面前電光石火般劃過。
山鬼王猛吃一驚,他注意到了師妹與紅衣少女的戰鬥,卻未意料到從兩人之間突然穿過的齊胸襦裙少女,陡然回招,緊接着卻是悶哼一聲,瞬間退卻。
這個時候,阿彩如果和小夢不顧一切的,繼續搶攻,是很有機會,兩人聯手擊殺山鬼王的。但她瞬間把握到小夢的意圖,回身縱起,竟從春箋麗的頭上躍過,一躍數丈,落下時,大刀往地上猛劈。
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爆發的地氣,轟得阻截在他們前方的阿骨兵四處抛飛,強行清出場地。
“走!”解無刀強施絕招,飛瀑刀法湧出,狂風驟雨般的擊打下,刀影撞得後排的阿骨兵紛紛退卻。衆人忙提精神,朝着前方沖出。
山鬼王與地狐娘各哼一聲,想要率衆追殺,卻看到秋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嬌軀一搖,竟化出四個人影,每一個人影又潑出刀光。這丫頭是什麽人?他們暗中震動,摸不透虛實,竟是不敢強闖。
少女四影一收,刹那間就回身掠走,速度快得驚人。
救同伴、退山鬼王、一身四幻、回身便走,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管是對全局的掌握還是其技巧,都讓人歎爲觀止。山鬼王、地狐娘暗自驚異于這少女的實力,卻不肯容他們就這樣脫身。
“追!”
他們帶着阿骨兵,緊追而去,沒追多久,忽的,陰風陣陣,周圍的樹木進一步搖動。神秘的霧氣湧了過來,山鬼王、地狐娘一同看去,明明他們追逐的速度并不算慢,也不知爲什麽,被他們追逐的那些人,竟是離他們越來越遠。
地面仿佛在不斷的拉長,樹木與樹木之間,猶如鬼打牆,帶給他們莫名的扭曲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什麽東西,從暗處飛了出來,落在他們前方。
山鬼王、地狐娘猛然停住,臉色微變。在他們面前滾落的,竟是一個女人的首級……白绛芸!
幽凰五嬌中的白绛芸,此刻卻隻有一顆腦袋,在草地上滾動了幾下,結着美麗發髻的秀發在草地上歪了一歪,停了下來,臉朝着他們這一邊,竟是斷頸血流、雙目難暝。
山鬼王、地狐娘同時喝道:“什麽人?”
昏暗的迷霧中,狂風湧來。一個男孩随着湧動的戾氣,踏步而入,殺氣席卷,語氣冰冷:“催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