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莫管事應命而出,府外樹下,趙庭珍還未離開,依舊在那等着莫管事的消息,直到帶來的禮被收下後,方才略略的放心一些。畢竟,幽凰五嬌中,刁立香雖然貪财,但收錢辦事,還算是有信譽的。
接下來的日子裏,趙庭珍繼續東奔西走,而小白道長,也時不時的帶着他的兩個道童離開住處,有時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到了傍晚才會回來。
來到新金城後,小白道長并沒有馬上告辭離去,這讓她心中多少有些安慰。這種奇怪的不舍,她自己其實也說不上來。
隻是雖然如此,這個時候的她,實在是沒有什麽空閑。此事的新金城,就相當于呂州的州城,各方勢力在這裏彙集,人情往來,消息探聽,要做的事自有不少。
就這般,端午終于到來,炎熱的節日裏,蟬鳴處處。對于端午這個節日,北方并不及南方看重,但畢竟也是一個重要節日,自也有一些獨特的風俗。
這一天,趙庭珍自己倒是空閑了下來,然而小白道長卻比她還不得閑,時不時的,有人前來請他問診看病,有的是貧苦的百姓,有時卻是豪華至極的八擡大轎。
白日非常的漫長,等到天色開始慢慢變暗時,都已經快到戌時。晚飯結束,浴後的趙庭珍,在庭園中走動。白日裏積下的熱氣,在鵝卵石鋪成的石道上慢慢的發散,遠處的竹林逐漸變得幽暗。
燈籠開始挂上了各處,藥酒的味道,從遠處飄來。外頭還在飲酒的武夫,時不時的發出吆喝,有時還會摻上一兩句其實不太适合讓閨中女子聽到的話語,然後發出哄然的笑聲。
原本就是江湖兒女,她自然也未在意外頭的喧鬧,隻是,在逐漸升起的月下,往另一頭的院落看去,那一塊依舊顯得空蕩。燈籠還未挂上,夜色輕易的将那片空曠盈滿,蟲鳴聲雖然持續不斷,卻讓整個背景變得枯燥。
忽的,另一邊的院門處,有兩盞光圈出現,往那幽暗的院落移去。也不知怎麽的,她的心中便多了一些歡喜,穿過花圃,飄然的,到了那一條蜿蜒的園中小路上。
在她的前方,兩個女童各自提着一盞燈籠,持着拂塵的青年道者看到她走來,笑道:“珍姑娘莫非是在等我?”
趙庭珍不好意思的撥了撥耳邊的秀發:“這個……隻是屋裏炎熱,剛好出來走走。道長怎的這般遲才回來?”
青年道者道:“城中有一人家,家中孩子染上重症,請我前去看看。因爲涉及到一些簡單的手術,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手術?趙庭珍不太明白這個詞所包含的含義,但也沒有多問。轉身與青年道者一同走着,又道:“道長用過膳了麽?”
青年道者道:“已在那家用過了。對了,明晚就到柳蔓郡主的大宴了吧?珍姑娘可已準備妥當?”
趙庭珍道:“全都已經準備就緒。”
前方是圓形的石門,兩個女童将手中的燈籠挂在門邊,又進入内裏,點燃燈柱上的燭火。石門下,趙庭珍揉了揉衣角:“道長雲遊天下,以後也總是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到時可願意到七裏鋒來?以道長的醫術,如果肯留在七裏鋒,這是鄉親們的福氣。”
青年道者笑了一笑:“貧道四海爲家,什麽時候才能安定下來,也不好說,以後要是真的打算安定下來,或會考慮七裏鋒的。”
“嗯!”趙庭珍如同世家豪門的千金小姐一般,雙袖垂腰,略一屈膝,輕輕的施了施禮,“夜深了,就不打擾道長歇息了,請!”
青年道者揮動拂塵:“珍姑娘請!”目送着趙庭珍回到她自己的院落,方才負手轉身,拂塵挂肩,往院中踏去。此時,小丫兒和小刀已經将屋中的燭火點燃。天氣悶熱,他便讓小丫兒打來清水,自己帶着小刀洗澡去了。
一夜過去,第二日一大清早,天還是微亮之時。秦小丫兒先行起來,在床上用布條束着自己的胸。這是爲了防止有人看出她的實際年齡,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女孩。
就在這時,裏屋裏,老爺漫步而出,往她的胸脯看了一眼,道:“今天,就不用束了,有可能用得到。”
說完之後,就這般踏了出去,散步去了。在他身後,侏儒女先是捂着被老爺看到的胸脯目瞪口呆,緊接着又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一對峰巒……用得到?
然後,天色越來越亮,有豪華的大轎停在了府頭。青年道者帶着沒有束胸的侏儒女和紮着荷包的小貓娘,再一次的出了門。
外頭,掃地的老人搓了搓眼睛,看着那八人擡着的紅漆大轎,想着這到底是誰家的轎子?爲什麽會到這裏來接人?
***
柳蔓郡主的府邸,位于新金城的正中央。
周邊的其它建築,早就已經被她強行占去,拆除,新建的園子占地寬廣,金碧輝煌,猶如帝王的行宮一般。
對于柳蔓郡主來說,這樣的日子,是讓她志得意滿的。以前的她,雖然是皇族的郡主,但是說到底,在儒家天下的周朝,即便是天子的女兒,都沒有多少權力,隻是擺在台面上,用來讓天子與重臣結成兒女親家,以示恩寵的花瓶罷了。
而她這個郡主,與哲宗、神宗那一系實際上也已有點遠,之所以還能等到一個郡主的頭銜,不過是靠着父輩的苦心經營。
現在,因爲攀上了突欲,她在呂、蔡兩州,簡直就等于王後一般。
此刻,外頭一片熱鬧,吹拉彈唱的樂聲,此起彼落。
柳蔓郡主坐在梳妝台前,對着華美的琉璃鏡面,濃妝豔抹。
在她的身邊,有人爲她念着各處呈上的賀禮名單,她時而眉開眼笑,時而冷冷的哼上一聲:“那家夥這般的不給面子,看來是不想活了。”
旁邊的人道:“椿郡那邊被天兵來回洗過幾次,看來是真刮不出什麽了。”
柳蔓郡主冷笑道:“不過是沒有那個心,整天喊着窮,也沒看到他們全都餓死。沒給他們一些顔色,大概是覺得我好欺負罷了。”
拿起手邊的小銅鏡,照了照,又朝爲她抹妝的女人叱道:“怎麽畫的?這條魚尾都沒抹去。”
女人吓得趕緊道:“郡主稍待,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柳蔓郡主低低的哼了一聲,又拿着銅鏡,左照右照,心中多少有些惆怅。
她心知,自己容貌是有的,讨男人歡心的手段也是有的。再加上突欲雖然是蠻族大帥、部落首領,但以往都是生活在北面那種極苦極寒之地,剛入中原,哪裏見過她這種風情萬種、百般妖娆的女人?自是從骨子裏就被她迷住。
隻是自己,馬上也是即将年過三十的女人了,雖然一向養尊處優,但是歲月不饒人,每多一條魚紋,對她來說都跟刀割一樣。雖說突欲不喜歡小姑娘,喜歡多少有些年紀、懂風情的女人,但是,再過幾年,萬一自己人老珠黃,是否還能夠将他迷住?
想到這裏,她的心中就一陣煩惱。忽的,她将手中的銅鏡往桌上一拍:“楚莊那頭就送來這點東西?把他們的禮和人一起轟出去,打發要飯的麽?”
念禮單的人吓了一跳,趕緊吩咐下去。過了一會,又道:“郡主,這是宇文王孫那邊府上送來的賀禮,您過目以下。”
柳蔓郡主接過禮單,仔細的看了一遍,不由的眉開眼笑:“還是宇文王孫那邊會做人。”
那人又道:“此外,宇文府那邊還介紹了一個道士過來,這是那道士的禮兒,小的找人看過了,這可是實打實的夜明珠,的确是個值錢的玩意兒。那道士是外州來的,聽說與宇文王府,是多年的交情,雖然不會武功,但是醫術出神入化,随宇文王孫那邊前來赴宴,隻是想要結識一下郡主……呵呵,郡主您是知道的。”
柳蔓郡主自然明白,現在不知多少人爲了自保又或将來的權勢地位,想要巴結蠻軍高層卻又苦無門路,辛辛苦苦的讨好她,就是爲了一個門路,于是笑道:“不過就是一張椅子的事,既然是宇文王孫那邊的人,給他安排就是。”
從身邊人呈上的寶盒中取出那晶瑩剔透的珠子,細細把玩,房間裏其實已經不暗,這珠子卻已是光華照人,看得她心花怒放。
外頭有奴仆前來禀道:“郡主,大帥馬上就要到了。”
柳蔓郡主對着鏡子又照了照,見那條其實也不是太顯眼的魚尾紋已被補上,于是揮了揮手,身邊人退開。她起身道:“随我去迎接大帥吧!”轉身蓮步而出,豔冶柔媚,浮翠流丹。
出了華院,走在紫檐之下,有人轉出:“姐姐!”
柳蔓郡主笑道:“原來是香妹,大帥就要到了,你随我去迎接他吧。”
來的正是刁立香,刁立香心知,柳蔓郡主不喜歡有人蓋過她的風頭,是以雖然出現在這裏,但是打扮得頗爲樸素。與柳蔓郡主一同走在路子,她有意無意的落後半步,閑聊了一陣,又道:“姐姐,聽說七裏鋒的趙庭珍那丫頭,是姐姐你召來的?”
柳蔓郡主道:“七裏鋒的那些人,得罪了箫妹。哼哼,明知道箫妹是我的人,不過就是爲了練功,殺了幾個孩子,這點小事,也值得他們爲難?我本想要直接對付他們,奈何上頭對這些團練,說是暫先拉攏,本郡主一時找不到什麽借口,幹脆就讓趙歸盤的女兒前來,等她上台時,本郡主自會找個理由,把她殺了,替箫妹出氣。”
刁立香笑道:“姐姐,你爲我等妹妹出頭,雖是一片好心,但這事兒卻沒有多想,有些欠妥。”
柳蔓郡主回頭看她:“怎麽了?”
刁立香道:“姐姐你想,就算七裏鋒那些人得罪了箫妹,姐姐要爲箫妹出頭,但這是什麽場合?原本衆人是爲姐姐您慶賀而來,爲了一個識不得多少禮數的鄉下丫頭,殺人見血,豈不是無端端的沾染晦氣?唉,箫妹也是個不曉事的人,要殺那丫頭,什麽時候不能殺?非得選在姐姐你的好日子裏害她?”
柳蔓郡主倒的确是沒有想這麽多,道:“這個……”
刁立香又道:“話說回來,七裏鋒的那些人,也真是不識擡舉,既然知道箫妹是姐姐你的人,還敢找她麻煩,如今明知道姐姐你是大帥寵愛的人,他們現在依附大帥,在姐姐你的好日子裏,連禮都不送……”回過頭來,問身後的人:“是沒送吧?”
身後跟随的管事先是一個錯愕,緊接着趕緊道:“七裏鋒那邊,還是有送上賀禮的,這禮還不小。”呈上禮單。
刁立香訝道:“居然還送了?我還以爲那些粗漢子,一個個的都是不懂禮數、不識擡舉的家夥。”
柳蔓郡主接過禮單看了一遍,笑道:“以七裏鋒那種地方,這禮倒也不算小了。”
刁立香不解的道:“那些人做事也是古怪,既知箫妹是姐姐的人,還敢找她麻煩,找了姐姐您的人的麻煩,又來送上大禮,這算什麽事啊?”
柳蔓郡主忍不住笑道:“他們抓住箫妹時,還真不知箫妹已經拜我爲姐,後來我親自登門要人,他們一句話也不敢吭,直接把人放了。唉,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箫妹以七裏鋒的孩童練功也是事實,被他們抓住,也算活該,那些人雖是粗漢子,但看在本郡主的面子上,直接放人,還算是識相的。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送什麽禮啊。”把禮單随手遞回,旁邊人接了去。
刁立香心想,有錢好辦事,這态度果然是轉的快。也沒有再提七裏鋒和趙庭珍的事,就這般與郡主說說笑笑,一同前行。
後園中的一隅,趙庭珍與她身邊的人也在忙碌着。前方的正庭裏,一片熱鬧,來來去去的,全都是當前呂、蔡兩州排得上名的權貴,以她的身份,自然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多虧了應恺箫的“提攜”,否則,她連出現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
另一邊的園子裏,是真正準備着登場的舞女,有哭聲傳來,顯然是有人真正遭受責罵。遠方正門處變得益發的熱鬧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她站在那裏,擡頭看着天空。到處張燈結彩,錦繡一片,那交錯的彩光仿佛已經掩蓋了外頭的一切苦難,織成了一片絢麗多彩的華美。
在她身邊,一人取笑道:“珍師妹,看你擡頭望天,想的入神的樣子,難道是在想着小白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