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兩處筆直的山嶺間射下,仿佛将谷間的空地切割成光與暗的兩個部分。
在這樣的天氣下,原本不應該出現的、滾滾的迷霧湧了過來。
女孩從迷霧中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手中的寶劍啪的一聲,掉落在草地上,她自己也軀體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撐着柔軟的草地,香汗淋漓,直喘着氣。
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是不可思議的體驗。體内的潛能被闖入她體内的神秘能量強行激活,在她的眼中,所有的以前都纖毫畢現,在她的感官中,天地仿佛與她融成了一體。
這種不可思議的體驗,是她以往從來無法想象的。她能夠把握住大自然間的每一個細節,甚至連野草的清香,在她的感官中都呈現出奇妙的粒子化,如果用道家的術語來說,大概就是“玄之又玄”吧?
後來擊殺摩銅迥的接連六劍,雖然她整個人都是猶如扯線木偶一般,被神秘的力量帶動着,但是那個時候,她的意識也是分外的清醒。潛能被激化後,敏銳到極點的感官,讓她清楚的把握到了這六劍的每一個變化。
精衛、女魃、弄玉、織女、玄鳥、姚姬!
取自六名故事傳說中的天之女、帝之女的名字,演變成六式非同尋常的殺招。而現在,這六劍譜深深的映入了她的腦海,就像是六顆璀璨的星辰,打開了她劍道上的大門。
但是現在,她卻快要死了。
——我可以讓你親手報仇雪恨,但是付出的代價就是……死。
強行被燃燒的魂魄,強行被驅動的身體,讓她的經脈炙熱得猶如被烈火焚燒。整個人都虛弱到了極緻,天地在她的眼中搖動。會死,馬上就會死……
“放心,你死不了!”
一個聲音卻在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種無形的力量,猶如在撫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膚,猶如經脈寸寸斷去的燥熱感慢慢的平複了下來,不可知的活力,從神魄深處被引導而出,通過會陰擴散至全身。
女孩栽倒在地,使勁的喘着氣。剛才的她,有一種一旦真正倒下,馬上就會暴斃而亡的危機感,因此死死的支撐着自己的身子,這一刻,這種危機感莫名的就解除了,倒在地上,真正的開始放松,卻覺得整個身子仿佛散架了一般,渾身上下都是痛的,簡直還不如死了的好。
藏在暗中的某人,卻在心中忖道:“看來,所謂的天人體質,其潛力的根源應該是在魂魄本身。她的魂魄,遠比普通人的要純淨得多,内中又含着一種神秘的氣流。神魄本身的與衆不同,逐漸影響到了她的血肉,這就是‘天人體質’的來由。隻是,這個世界應該是沒有輪回轉世的,普通人的魂魄,在出生後的那一瞬間逐漸成形,于死後魂飛魄散,隻有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才會變成所謂的‘鬼’。難道說……天人體質者并非如此?唔,樣本太少,還是難以研究透徹,也不敢肯定每一個天人體質者都是這個樣子,可惜那個時候,沒有把鸾梅抓來試試!”
目前他所知道的,擁有天人體質的人,就隻有鸾梅和這個女孩,另外那個叫桃霏的拜火教妖女,也有極大的可能是天人體質,不過目前他并不能完全确認。而已經确認的,鸾梅和紅蝶,因爲都是皇室成員,讓他懷疑這會否與皇族的血脈有關,但是正如他所想的,當前線索實在是太少,還不足以下定判斷,而他目前的注意力,也不可能都放在這件事上。
如果不是因爲,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破壞神冊宗倍的計劃都不是什麽壞事,再加上這個女孩又是鸾梅的侄女,神宗的女兒,他恐怕也不會來管她死活。當然,現在既然已經插手,那自然是要管到底了。
女孩趴在地上,喘了好一會,才一點一點的,用盡毅力爬起:“這位……前輩?前輩,多謝前輩的救命之恩,您能不能做我師父,收我爲徒,教我武功?”
雖然從那個摩銅迥的手中逃出,險死還生,并在這個神秘人的幫助下,反過來殺了摩銅迥。但惟其如此,她也真正意識到,如果沒有一個好的師父,她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夠真的練到那種地步。這位來曆不明的神秘人,竟然能夠控制她的身體,擊殺摩銅迥,那他本人又比摩銅迥厲害了多少?
好不容易遇到了真正的前輩高人,這一刻,她福至心靈,馬上拜起師來。
暗處傳來清清淡淡的聲音:“拜師?大可不必,我來救你,其實也隻是受人之托罷了。”
女孩睜大眼睛:“請問前輩,請您來救我的人是誰?”
那人道:“你出谷之後,往東五裏,自然知曉!”神秘的霧氣開始湧動。
女孩知道,這神秘人馬上就要離開,急道:“前輩,你要怎麽樣才肯收我爲徒?”
霧氣頓了一頓,緊接着,神秘人的聲音繼續傳來:“也罷,什麽時候,你練成了這帝女七劍,什麽時候,我就收你爲徒。”
“可是,”女孩遲疑道,“這‘帝女七劍’,我隻知道前六劍,第七劍在哪裏?”
那六劍的劍譜,清晰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也在擊殺摩銅迥時,從頭到尾演練了一遍。實際上,她也已經意識到,這神秘人是将這六劍傳給了她。
但是既然稱作“帝女七劍”,那應該還有最後一劍才對,這最後一劍在哪裏?
“在你練成前六劍後,第七劍自己去想,當你想通第七劍的劍意時,你才算真正的學會了帝女七劍,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做我的徒弟!”迷霧往山頭滾滾而去。
“前輩,那個時候,我應該上哪找您?”女孩急道。好不容易遇到的前輩高人,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到那時,我自然會出現在你面前。”神秘的聲音,随着迷霧逐漸遠去,“五方逆煞疫病起,南鬥主煞北注生;天綱崩壞倫理盡,順我者昌逆我亡!!!”
語音缥缈,消失在山的另一邊。
紅蝶心想……好霸氣的詩!
她撲的一聲,再次坐倒在草地上,胸脯起伏,喘了好幾下,然後才抓起身邊的寶劍,用寶劍撐地而起。
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鉛一樣的步伐,她往谷外走去。到了谷外,她擡頭看着天色,呆了好半響,好一會,才從即将落山的太陽的位置,判斷出到底哪個方向是東。
然後,她背對着西落的斜陽,往東邊走去。走到半途,想起了一事,頗有些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想着,早上和桃霏姐一同離開那個縣城,然後就撞上了“淪落人”陳天涯,緊接着自己悄悄逃走,沒多久就被摩銅迥追。
再後來,就遇到了這位來曆不明的神秘人,反過來擊了摩銅迥。這期間,雖然也消耗了一些時間,但總歸不是太多……爲什麽現在卻是黃昏,眼看着太陽都要落山了?
雖然心中有些不解,但她還是繼續往東面走去。途中,穿過了一片竹林,跳過了一條小溪,再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身後的太陽,隻餘下了些許金黃色的斜過,将她嬌小的身子,往前拉出斜斜的影。
忽的,她擡起頭來,睜大了眼睛。在她前方的斜波上,一個美麗的女子正立在那裏。她下意識的,往前跑去,不自禁的流出了淚水。那女子也往山下奔來,驚喜的呼喚着她的名字:“紅蝶……紅蝶……”
“娘!”女孩撲入她的懷中,緊緊的抱着她的腰,喜極而泣。
殘陽往西山落下,皎潔的圓月慢慢的升了起來,那晶瑩的月光,輕柔的灑在相擁的母女二人身上,是無法訴說的溫情……
***
圓月一點一點的移上了中天,銀河在夜空中璀璨。那以往總是分外明亮的紫微星,如今在星盤中,與衆星已沒有什麽不同。
知了的叫聲,已經開始出現,陽春過後,縱連夜裏,也慢慢變得炎熱了許多。蟲鳴聲無處不在,但因爲其聲調的延綿,聽在耳中,反而讓山林間顯得愈發的甯靜。
山間,一處木屋裏,梳着宮髻的女人,坐在竹床邊,溫柔地守候着睡夢中的女兒。女孩躺在床上,蓋着輕薄的小毯。嬌嫩的雙唇緊閉着,天生麗質的容顔,在這一刻顯露出難得的安詳。這裏并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蠻軍随時都有可能殺來,然而,對于孩子來說,母親的身邊,永遠是最安全和最溫暖的所在。
一節檀香,在屋内點燃,散出驅蚊的香氣。月光從窗口透入,燭光搖曳。驅散着屋裏、月光難以照到的黑暗。一道夜風吹了進來,燭火閃了一閃,光影晃動了一下。
“娘?”女孩猛地驚醒。
“我在這裏!”娘親輕輕的抓着她的手,“我就在這裏。”
原本以爲娘親真的被那惡人殺害,沒想到竟然再次重圓,昨晚又驚又喜的女孩,撲在娘親懷中,連心頭的最後一點擔心也已放下,終于在娘親的懷中沉沉的睡了過去。
此刻,在夢中突然驚醒,意識到陪在自己身邊的娘親并不是一個夢,紅蝶撲撲跳的心髒,再一次安定下來。
珍妃爲她蓋好毯子,道:“紅蝶,天色還早,你再睡一會吧!”
紅蝶躺在床上,看着娘親,問道:“娘,發生了什麽事?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爲什麽會在這裏等我?”
珍妃道:“這裏是會稽山,是甯公子派來的人救了我,又把我帶到了這裏。”
紅蝶瞬間睜大眼睛:“甯公子?”
珍妃微笑的道:“就是那位甯江甯公子,你喜歡的那位甯公子。”
“誰、誰喜歡他了?”女孩害羞的拉起毛毯邊緣,蓋住自己滾燙的臉。
“那位甯公子就在外頭!”珍妃往外輕輕的指了指,“他不隻是救了娘親,也請了人去救你,我們母女受了他的恩情,才能活到現在,你可要好好的謝謝人家。”
“啊?知、知……知道了!”
……
***
知道甯公子就在外頭,再也睡不着的女孩,原本想要馬上出去道謝,結果卻在屋裏打扮了至少一個時辰,又讓娘親幫她挽了一個她最喜歡的發髻,然後才穿着漂亮的裙裳,臉紅紅的出去了。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是蒙蒙的亮。旭日雖然還未升起,山嶺間卻已拉開了曙光,女孩穿過了竹林,隻見前方的崖邊,一個身穿青衫的青年背對着她坐在那兒,似乎在低頭看着什麽。
心口如同小鹿一樣,撲撲撲的跳個不停,腳步有些猶豫和遲疑,這一刻的她,一下子變得膽怯起來。青年卻已先一步回頭,笑道:“紅蝶公主,好久不見了!”
女孩臉紅紅的上前,在破曉而出的、朝陽的紅光下施了一禮:“甯公子,謝謝你救了我娘。”
甯江道:“是我們的人大意了,害得你和娘娘受驚,公主殿下不責怪,就已經是萬幸!”
兩人客氣了一陣,女孩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便往他身後看去,見他原本在看的,乃是一個方形的沙盤,沙盤上勾勒着山川河流的輪廓。她問道:“甯公子,這個是……”
甯江回過身來,道:“戰局!”
紅蝶睜大眼睛:“戰局?”
甯江指着沙盤上的一面小旗:“這個是今上和太子的所在之處,整個南方的戰局,已經全面崩盤,天子和他的禁軍一路逃過饒州、橫州、池州。在他們身後追逐的,乃是豹王察割的精銳騎兵,要将新天子一股拿下。局勢崩潰得實在太快,各路勤王的兵馬根本來不及援救,勉強趕到的,也被盆敵烈和蕭古兩路殺得丢盔棄甲,與此同時,西面的苗軍也已經派重兵南下,領軍的乃是鹋哥的妹夫馬景戰,此人亦是西嶺屈指可數的一名悍将。當前的局勢,直可以稱得上糜爛千裏,照這般下去,用不了多久,天子就會被豹王察割抓住。”
紅蝶一震,雖然她對于地理并不了解,但是看着沙盤上的這些旗子的位置,其中的兇險,也是一目了然。如果接連兩位天子被蠻軍抓去,那大周可以說,直接就是滅了,整個華夏都将被蠻軍所占據。還有寶桐,她可是跟天子在一起的,如果被蠻胡搶了去……那樣的下場她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甯公子。”她睜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甯江,“局勢變得這麽危險……您在這裏做什麽?”
旭日東升,雲彩被霞光熏染,一層層的鋪開。黑暗以極快的速度,往西邊被驅散,那耀眼的光芒,照上了山崖,又不斷的擴散開來。猶如與晨曦合成了一體,青年左手負後,右手輕輕的打開折扇,笑了一笑:“我在……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