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爲甯江的青年,懷中摟着貓耳貓尾的女孩,坐在靠背椅上,一邊舒适地曬着太陽,一邊搖啊搖。這樣暖和的天氣,實在是讓人不想動彈。
小貓女在他的懷中,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昨晚一個晚上沒睡好,讓這一刻的她,有些睜不開眼。小貓女坐在青年的大腿上,側過身來,摟着青年的腰,嬌小玲珑的軀體就這般依偎着青年,沉沉的睡了過去。
青年女子悄悄地看了看,小貓女那與姑娘酷似的小臉蛋。睡夢中,從烏黑的發絲中鑽出的貓耳輕輕的顫動着,小嘴兒吮吸一般,咂了咂,發出甜甜的呓語,然後又喵嗚了一聲。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名侏儒女走了進來:“老爺,甘玉書甘公子在外頭求見。”
甯江笑道:“他居然也找得到這裏?”将熟睡中的小貓女輕輕的抱起,送入屋中,然後就讓通房大丫鬟與侏儒女在園中擺下小酒小菜,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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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悠閑啊!”甘玉書手中拿着筷子,看着周圍山清水秀、畫一般的景觀,笑着說道。
“無官一身輕嘛。”甯江說道,“跟你這侍衛馬軍司軍都虞使不同,我現在既不在朝廷,也不在江湖,無事可做,自然悠閑得很。”
“你人不在朝廷,朝廷卻盡受你的影響,你身不在江湖,江湖卻都是你的傳說!”甘玉書道,“把别人弄得團團轉後,你告訴我說你很悠閑很無聊?”
“喂喂,酒可以亂喝,話不能亂講,我甯某人什麽時候把别人玩得團團轉了?”
“你敢說,鳴山紅巾軍突然接受朝廷招安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
“這件事跟我能有什麽關系?”甯江笑道,“我既未見過那紅娘子,也不認得那鬼軍師,他們要做什麽,我身在千裏之外,如何管得了?”
“好吧,那就假設這事跟你真的沒有關系好了!”甘玉書飲了一口酒,贊道,“果然是好酒!”
甯江道:“這是會稽山柳淵大師親自釀制的,埋了七年的女兒紅,不客氣的說,連皇宮都是喝不到的。江湖之上,奇人異士頗有不少,隻不過大多都性情古怪,想要柳淵大師送一壇酒,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則大浪湧來,卻又有多少人能夠在席卷天地的怒潮中,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悠然?”甘玉書道,“我也不跟你多說廢話了,如今中原淪陷,蠻胡未滅,萬千百姓被迫與蠻胡爲奴。聖上意欲收複中原,勵精圖治,整頓朝綱。如今朝廷上下一心,聖上意欲讓你回歸朝廷,重用于你,你意如何?”
“噓,”甯江說道,“莫談國事,莫談妄事。”
甘玉書不解的看着他:“你說莫談國事也就算了,什麽叫莫談妄事。”
甯江道:“自己去想,不要讓我覺得你很蠢,我會不跟你說話的。”
“好吧,其實我也知道,如果你想做的話,根本不需要人來勸說,如果是你不想做的事,别人來勸說也沒有用。”甘玉書不以爲意的聳了聳肩,“我們還是來談另一件,你或許會有點興趣的事吧。”
甯江說道:“哦?什麽事?”
甘玉書道:“我記得,在京城天降隕石的半個月後,你辭官離京時,我曾問過你,鸾梅長公主是否未死?當時你并沒有回答。”
甯江笑道:“你已經有答案的問題,不管我回答是還是回答否,都不可能改變你心中的答案。難道我告訴你,她真的已經死了,你就信了?”
甘玉書道:“現在我說的是另一件事,先帝神宗的女兒紅蝶公主,你應該也是見過的吧?她是鸾梅長公主的親侄女,姑侄之間,原本就是血親,如今她漸漸長大,與鸾梅長公主頗有幾分相似,走在外頭,即便說成是姐妹,也會有人相信。”
甯江慢慢的飲着酒:“那又怎地?”
甘玉書瞅了他一眼:“你不覺得把她們姑侄二女一同放在床上比翼雙飛供你宣淫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嗎?”
甯江一口酒嗆了出來,急咳一陣:“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甘玉書笑道:“紅蝶公主乃是神宗之女,身爲皇室中的一員,終究是要嫁人的。這姑娘,似乎原本就很喜歡你。先帝神宗在位時,已經有将她許配給你的意思,隻是那個時候,紅蝶公主還小,如今雖然也隻過了一年,但皇室公主,十三四歲嫁人也算尋常。你要是不娶她,她現在雖是公主,但并非今上之女,估計也就是拿來與大臣聯姻,甚至嫁給一些地方上的帥臣、番王做兒媳,在如今這個世道,也不知會落得什麽樣的命運。如今聖上欲将她許配給你,且不說她是先帝的女兒,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你也不應該不管她,就憑她與鸾梅長得頗像、而且還喜歡你這一點,你難道真能忍受一個酷似你的戀人的、嬌嬌媚媚的小姑娘,将來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肥豬又或人渣的身下,哭着喊着被人破身?我話已經帶到,其實你要是真能忍受,我也是無所謂的。”
“你、你他娘的,”甯江指着他,“你他娘的口才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啪的一聲,甘玉書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付扇子,輕輕的搖動着:“唉,想當年,我好歹也是将文氣玩出花來的風月場中人啊。”能夠在這家夥面前裝一次逼讓他感覺很爽。
這家夥!甯江無奈的搖了搖頭。
偏了偏頭,略一沉吟,他搖頭道:“抱歉,這門親事,我隻能推了。”
甘玉書訝道:“你還真能忍?我實在是不知道你的想法,據我所知,前些日子,有一大批來曆不明的刺客,想要闖入紅蝶公主和她母親珍妃府中劫人,結果被一群守株待兔的江湖俠士反殺。那些刺客盡是高手,在江南一帶,有能力提前查探到這些刺客的動向,将他們挖出并設下黃雀在後之陷阱的,恐怕也隻有你這個東南武林盟主。你既然如此費心的,保護她,爲何不将她娶入房中?至于入不入朝,即便是娶了紅蝶公主,你不入朝,别人又能拿你怎樣?”
甯江搖了搖頭:“紅蝶公主的事,跟這個無關,正如你前面所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個大時局下,個中兒女的些許小事,根本算不得什麽。紅蝶公主被刺客闖府,被高手保護,這都是江湖上的事,江湖上的事,我還能做些一二,至于國事,至少現在,我不想管,或者說,管了也沒有,大勢已成,我眼不見,心不煩。”
甘玉書緊緊的皺着眉頭:“甯賢弟,你這話中有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甯江道:“你剛才說,今上勵精圖治,意圖收複中原,你覺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甘玉書道:“如今蠻軍的确勢大,短期内想要收複中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現在,天子重用武将,上下一心,氣象的确是與以前不同。有道是哀兵必勝,這一次,華夏雖然遭遇了千年未有之恥,卻也同樣是千年未有之機遇。隻要真能奮發圖強,絕境反擊,持續下去,也未嘗沒有機會。”
繼續道:“況且,就算短時間内無法收複中原,依靠着長河天險,以及長期積累下來、雖然不堪大用,但是我有敵無的水師,守住半壁江山,也是絕無問題。隻要長河天險還在,蠻軍要繼續南下,隻能從巴蜀進發,苗軍與蠻軍貌合神離,未必會如蠻軍之意。況且這一次,鳴山與斷稼山俱受朝廷招安,已爲官軍,八番軍分裂之後,内部不合,整個西南局勢已改,苗軍短期内也同樣難以南下。我朝偏安,站穩腳跟并無問題。”
甯江道:“不錯,就是在這種想法之下,朝廷上下,才能夠奮發振作。但是,你們都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甘玉書皺眉道:“你說的是……”
甯江道:“京城第二次被攻破時,出現在湟河江上的十艘樓船。”
甘玉書緊緊的皺着眉頭:“那十艘樓船的出現,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是不管怎麽想,那也應該是蠻軍能夠拿出的所有戰船的數量。蠻族長期居住在北方的戈壁沙漠,根本不具備造船和培養水師的能力,十艘樓船,運兵不過二三萬,且樓船的主要用途就是運兵運糧,在江上根本難以戰鬥。長河江上,單是屬于我方的蒙沖就有兩百多艘,更何況還有其他各種戰艦,即便久疏戰陣,但正如我剛才說的,敵無我有……”
他看向甯江,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甯江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肅慎族?肅慎國,原本是北羅更東北的一個小國,國土雖小,但其國民擅長各種木甲之術,制造出的各種奇巧淫技,曾經頗爲流行。後來,肅慎國被大周吞并,并入北羅,其國民,也成爲了以工匠職業爲生的賤民。大周朝的制度,你也應該清楚,隻要被打入賤籍,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其子孫後代,也不許參加科舉。”
繼續道:“十年前,北羅拜火教暴民,發生暴動,被百将軍強行鎮壓。但是并沒有人注意到,北羅之地的肅慎族,幾乎在一夜之間消失,全都失了蹤影。朝廷當然不會注意到這些,不過是賤民罷了,也許是在暴亂時被人殺了,也許是逃了。北羅暴亂,死的華夏人都有不少,朝廷也未必有多放在心上,更何況這些賤民?但是,根據我前些日子的調查,這些擅長于木甲之術的肅慎族人,并沒有死于那場暴動。”
甘玉書看着他,道:“他們去了哪裏?”
甯江道:“北羅極東之處,有一内海,亦即黃海,黃海更遠之處,有一島嶼,喚作新羅。這些肅慎族人,全都被遷移到這新羅島上去了。你知不知道,是誰把他們遷過去的?”
甘玉書道:“是誰?”
甯江道:“神冊宗倍!”又問:“你可知道,那些肅慎族人,這十多年裏,隐藏在那個島上,日以繼夜的,在造什麽?”
甘玉書臉色大變。
甯江嘲弄的道:“華夏靠着文氣,威服四海,蠻夷伏首,俱不敢動。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爲了等到這一天,這些潛藏在暗處的人,他們到底做了多少努力,又隐藏了多少實力。蠻王‘虎尊’猛查刺之名,現在已無人不知,但誰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又到底在做些什麽?神冊宗倍号稱邪相,他到現在也還未曾出手,爲什麽你們就有自信能夠擋住他接下來的謀略?收複中原?不要說中原了,這臨安,這江南……你們真的守得住嗎?”
甘玉書猛然站起,他很清楚,甯江向他透露了什麽。
臨安新朝之所以氣象一新,鬥志極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在所有人的認知中,南方必定能夠守住。巴蜀雖然落在苗軍手中,但是西南各軍已經盡皆歸附朝廷,斷絕了敵軍從長河上遊攻下的可能性,接下來,隻要依靠長河天險,隻要依靠長河天險……但如果長河天險不是我們的……
甯江道:“看來,甘兄是要離開了。我隻有一句話,真金不怕火煉。甘兄你是真金,我不擔心你。但這世上,并不是每一個看上去金燦燦的,都是真金。那些鍍上去的金衣,往往更加閃亮,更具有欺騙性和誘惑性,然而一等大火到來,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卻是誰也不知道。甘兄……求人不如求己啊!”
甘玉書道:“我明白了!”往外頭踏去,長歎一聲:“唉!本以爲是風花雪月醉夢人,不想卻是四處奔波勞碌命……忙!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