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寒冷的冬季,在這傳說中的鬼神出沒之地,遇到一個如此年幼的男孩子,毫無疑問,是一件奇怪的事。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這個男孩子不簡單。
這男孩子,身上穿的是略顯寬大的黑衣,站在石壁傾下的陰影裏,幾乎難以讓人覺察到他的存在。然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種陰狠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悄無聲息的發散而出,即便是她,也下意識的緊張了起來。
雖然如此,不過從剛才的情形來看,這男孩顯然不是爲了阻截她而來,隻是兩人剛好在同一條石道撞上。
她一邊在心中戒備着,一邊撐着她的杜鵑花傘,慢慢的往前走去。與此同時,發現她并沒有多少敵意的男孩,也負着雙手,緩緩往她這一邊走來。
兩人在慢慢的接近中,桃霏好奇的打量了一下男孩,心中悄悄的做出了一個評價。雖然看上去,隻是一個男孩子,但這個男孩,實際上,不管是身高與肢體的比例,還是其它任何部位,實際上都可以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忽略他那容易讓人輕視的年齡,他的整個身材比例,都像是按着最适合武道的模子塑造而成。
一個正常的孩子,絕不會如此的“無錯可挑”,這個孩子……絕對不是尋常人。
與此同時,男孩也在打量着這個青年女子,心中默默的做出判斷……就算小夢和箋麗聯手,也未必是這個女人的對手。
雖然隻是踏春一般,散步似的走着,但她的每一個動作,實際上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他深信,不管自己如何出其不意的猛下殺手,她必定都能夠以最快速最完美的姿态攔截下來。
斜斜的置在肩上的花傘,有意無意的轉動着,不需要再加注任何的動能,就已經能夠随時出手,握着傘柄的、蘭花般的纖細手指,實際上與傘柄之間的接觸,是微弱的,隻是以極其稀少的内力,保持着傘身的輕柔轉動,有任何的突變發生,都可以馬上轉化成或攻或守的招式。
桃紅色的衣裳美輪美奂,令她踏着地面,猶如淩波而行的仙子,然而隻有對她自身、以及自身所掌握的一切,全都做到精細控制的高手,才能達到這種地步,哪怕是細微的小動作,也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雖然沒有真正看過這個女子的出手,然而這些細微處,就已經代表了她基本功的紮實,箋麗又或小夢遇到她,恐怕連用出殺招的機會都别想有,不是她們兩個技不如人,實在是在最最基礎的地方,就已經被人比了下去。
以這個女人,最多也不過就是雙十年華的年齡,能夠有這般紮實的基本功,這個女人,恐怕也是如同鸾梅一般的天人體質、且從小就在武學又或術法上,擁有過人的天賦,而就算如此,她自身的韌性與意志,也是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輕視的。隻因爲,在某種程度上,練好基本功比學會殺招,更加的困難。
在這兩側畫有鬼怪的畫壁之間,兩個變态,彼此交換了一個純潔的眼神,然後就這般錯身而過……
***
春箋麗穿過林子,忽的抱着胳膊,抖了兩下……不知道爲什麽,身上的雞皮疙瘩愈發的強烈了。
回頭看了一眼,心裏想着,那個女變态,應該是被她甩掉了吧?緊接着又擡頭看了一眼,想着這地方越來越陰森了,還是早點離開這裏的好。
她就這般往前跑了一段,進入了一段石林,忽的,前方有人大喝一聲:“什麽人?”跟着便是兵刃紛紛出鞘的聲音。
春箋麗頓在那裏,同樣也握住了手中的寶劍。在她的前方,多了一批來曆不明的道士,這些道士,行事鬼祟,也不知到底在做些什麽。
被他們圍着的空地上,畫着古怪的大紅花朵,這大紅花朵的内中,又勾勒着許多古怪的線條,猶如符箓。至于這些道士,單從道袍上來看,應該是正一教的裝束,然而正一教在越嶺一帶,其門徒沒有理由會出現在這裏,更何況,據她所知,目前整個正一教,都被甯江發動起來,藏在越嶺,帶着從各州各郡收羅而去的鐵匠、工匠,做着不爲外界所知、卻足以在将來引發天翻地覆的變革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跑到這種地方來。
所以,這些人……是來自西天師教。
西天師教太真人張屠圭,自從去年得了鐵券丹書,已經開始以天師自居,對他來說,西天師教才是正統,龍虎山那一邊不過是篡逆之徒,是以,在道袍的裝束上,基本上繼承了原正一教的風格,不是道門衆人,很難做出區分,不過這一帶已經接近巴蜀,龍虎山弟子就算無事,恐怕也不敢随随便便接近這裏。
隻是,這些人在這種地方,到底在做什麽?
這些道士,看着突然闖入的紅衣少女,卻也是眼睛一亮。桃腮杏臉,鼻膩鵝脂,蠻腰纖細,明豔動人,眼前的少女,比他們以往所遇到的任何女子都要漂亮,單是看着,就已經令人心動。
爲首的中年道士眯着眼睛,打量着這個顯然隻是不小心闖入,下意識的便往後退的少女:“這位姑娘,你是不是跑錯地方了?”
春箋麗自然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出其它事端,畢竟後面還有一個女變态追着。她笑了一笑:“抱歉了,隻是走錯路,就不打擾諸位了!”
抽身欲退。嗖嗖嗖的風聲,快速的響起,幾名道士已經掠到了她的身後,将她包圍。
少女握緊手中的寶劍,一臉煞氣:“你們要做什麽?”
那中年道士怪笑道:“既然來了,爲什麽不多留一會,這就要走?”
少女猜的并沒有錯,這些人正是西天師教的人,此刻正在教主的安排下,幫助蠻族淳欣部王子,在這萬神窟中,布下神秘的陣法。
少女雖然隻是誤打誤撞的進入,但是他們并不知道她到底看到多少。西天師教,雖然想利用蠻族将來對中原的統治,一飛沖天,甚至是成爲國教,但至少現在,中原還沒有落在蠻族手中,大周也還沒有覆滅。他們既然以道門正統自居,勾結蠻胡,圖謀中原這種事,一旦洩露出去,對他們的名聲也有極大妨礙。
要知道,去歲全清派之所以身敗名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被人發現他們勾結拜火教,洩露朝廷機密。
既然這少女已經撞了進來,他們自然不能讓她就這般簡簡單單的離開。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此嬌媚的少女送上門來,既然他們已經在做不可告人之事,那他們自然不介意做得更過分些。
看着這些人不懷好意的樣子,少女握着寶劍,心中冷笑。她并不想惹這些人,不過這些人如果非要惹她,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展開笑容,嫣然一笑:“幾位道長,你們難道是要……”刷刷兩劍,嘭的一聲,竟是搶先出手。下一刻,在她面前的中年道士就已經倒飛着向後抛去,緊接着又是一名道士渾身着火,發出慘叫。
那些人沒有想到,他們惡,這少女竟然比他們更惡,喊着“妖女”,紛紛動手。
“不要把血弄進法陣裏。”有人大聲叫道,兩個人搶上前去,想要接住帶血抛飛的師兄。少女惡向膽邊生,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麽鬼,但眼看着,雖然有人在往自己殺來,但也有不少人手忙腳亂,生怕被她搶先殺掉的中年道士的血濺入陣中,于是更不客氣,寶劍一刺一劃,再殺一人,竟是直接割斷咽喉,把他狠狠往陣中踢去。
明明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心狠手辣到這般地步,那些道士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紛紛色變。好不容易接住被殺的師兄,又有屍體往法陣飛來,趕緊去接。麗影連閃,少女竟然趁着這個機會再搶一步,連殺數人,全都往那畫在地上的大紅花朵踹去。血水注入了大紅花朵,在大紅花朵内中的神秘符文中竄動,大紅花朵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陡然間動了起來,從畫中生出,一片片的花瓣往上盛開,黑氣升騰,陰風怒吼,鬼哭神嚎,若隐若現。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有道士驚恐萬分,沖着春箋麗叫喊。
鬼他媽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少女哼了一聲。這些人明顯對她不懷好意,既然這樣,她也沒必要存有好心。她雖不知道爲什麽這些人,生怕有血液濺上這畫在地上的大紅蓮花,但自從被桃霏那變态追趕以來,一路逃到這裏,心裏原本就很不爽,既然這些人怕,那她就非要做,看别人不爽對她來說是一件很爽的事。
隻是,眼看着地上的那朵大紅蓮花,在吸食了被她殺掉的那些人的血液之後,竟然“活”了過來,驚人的戾氣從地底沖去,隐隐間能夠聽到無數厲鬼的哭聲,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難道自己果然做過頭了?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的少女,嬌軀一轉,灰溜溜的逃了。
同一時間,萬神窟的中央,西天師教“天師”張屠圭猛地擡起頭來,看着東面沖起的血光,滿臉怒容……這些蠢貨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他命令教中弟子,布在萬神窟周邊的法陣一共有六處,六個小法陣,合成一個大的陣法。這個大的陣法,喚作“那落迦陣”,或者說是“大紅蓮花陣”,“那落迦”在藏地佛教中的意思就是“大紅蓮花”,也就是地獄之花。
這“那落迦陣”,原本是藏地佛教絕不著于文字的隐秘,布在地藏發洩之處,可以連通血淵,幫助準備好的喇嘛,進入血淵深處,去取血菩提,練成舍利子,可以說是藏地佛教中的不傳之秘,外界無人知曉。
西天師教的前身,則是五鬥米教,五鬥米教又與巫鬼教同流合污,巫鬼教中,曾經出現過一位宗聖級别的教主,也就是血幽老祖。血幽老祖号稱“再世蚩尤”,在西嶺有着崇高的聲望,不過他與五鬥米教又或巫鬼教之間的聯系,并不怎麽爲人所知。
在血幽老祖生前的安排下,巫鬼教一邊嘗試着,設計搶奪龍虎山,一邊也在暗中刺探藏地佛教的隐秘。去年,如果不是甯江橫生枝節,龍虎山早就已經落在西天師教和巫鬼教手中。至于藏地佛教中,與血菩提相關的隐秘,也在巫鬼教曆經數代的不懈努力下,被巫鬼教所探得,這一代的巫鬼教教主便是金嫫姥姥。
去年的越嶺之行,金嫫姥姥爲蝙蝠公子所折辱,被迫退回金蠶嶺,閉關不出,雖然如此,巫鬼教先人從藏地探得的佛教隐秘以及這“大紅蓮花陣”,她卻在閉關前交給了張屠圭。而張屠圭便是利用這大紅蓮花陣,意圖協助李胡取得血淵深處的血菩提,一方面,借此得到藏地佛教中的“舍利子”,另一方面,則是爲了讨好鹘後和淳欣部,以圖獲得蠻族日後對西天師教的支持。
已知的地藏發洩口,大多都在西嶺又或藏地,西嶺現在是鹋哥的地盤,他自然不能就這般把李胡帶入西嶺,至于藏地更不用說,這大紅蓮花陣原本就是從統治藏地的密宗裏,靠着細作探得,如何敢再送上前去?密宗的“三法王”,可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唯有這萬神窟,是最适合布下大紅蓮花陣的“地藏發洩”之處。畢竟這裏,目前不在任何一方勢力的管控之下,名義上管理着這一帶的司壁洞安撫司,也在更西面的古隘口阻擋着苗兵,無暇顧及此處。
卻沒有想到,原本是妥當的計劃,東面的法陣,竟然出了差錯。
眼看着東面沖起的血光,張屠圭陰沉着臉。一名道者在他身邊道:“天師,我過去看看?”
說話的,乃是西天師教中的黃澄真人張鍛德,在西天師教中,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張屠圭點了點頭,讓他前去查看。
另一邊,淳欣部王子李胡往邊上看了一眼:“跟去看看!”
淳欣部勇士達裏刺道:“是!”帶了幾名蠻兵,随着張鍛德去了。
兩人奔了一路,來到出事之處,前方卻有一女子的嬌笑聲,天籁般悅耳地響起:“告訴我,剛才在這裏殺人的妹子,往哪個方向去了?說出來,我就不殺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