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圍了上來,怒罵聲,悲痛聲,也有幾聲女子的哭泣。
“李舵主,難道……”其中一個聲音響起。
領頭而入的男子長歎道:“禾城、祢城那一邊的分舵都被端了,連我也在路上遇襲,幸好小春姑娘和小夢姑娘及時趕到,将我救下,等我們趕去支援洪老和宋兄弟時,就已經遲了一步……”
說話的男子喚作李海闊,乃是天地會駐紮在光州新坨城這一邊的分舵舵主,外号“踏地滾龍”。這段時間裏,天地會在光、霍兩州不斷遇襲,現在更是連洪九、宋達知這等的頂層的人物都已折損,損失可謂嚴重。
李海闊讓人将洪九等人的屍體小心安葬,他自己帶着幾位新坨分舵的主力,與小春、小夢兩位姑娘一同進入屋中。屋中生起爐火,小春姑娘道:“你們的敵人到底是誰?”天地會的分舵接連被挑,連“窮丐”和“回天腿”這樣的高手都沒能逃過,他們的敵人已絕不僅僅隻是地頭龍。
李海闊沉聲道:“其實我們也都還沒能弄清,近來有一個名爲紅蓮教的組織,在這一帶突然崛起,事先全無半點風聲,而且所有的舉動,都像是沖着我們來的。被這紅蓮教網羅的,全都是被視作江湖敗類的邪派高手,有的在明,有的在暗,我們根本擋不住他們。”
“紅蓮教?”春箋麗蹙了蹙眉,心中湧起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怎麽了?”她身邊的秋香色襦裙少女問道。
“感覺紅蓮這個名字用得有些奇怪,”春箋麗說道,“如果說紅蓮指的是紅色的蓮花的話,那不管是在道教還是在儒家,紅色蓮花都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唯有在藏地的佛教之中,紅蓮這個詞才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它表示着藏傳佛教中‘地獄的業火’,是對人心的考驗,可焚盡一切罪孽。”
“藏地佛教?”李海闊等幾人對望一眼。沉思良久後,李海闊道:“但是這些人中,基本上也都是華夏人,内中似乎并沒有藏地的喇嘛。”
春箋麗道:“所以有些奇怪,一般來說,幫派的名号,必定有它特殊的意義,但是對于華夏人來說,‘紅蓮’兩個字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如果說取的是蓮花本身出淤泥而不染的寓意,那沒必要指定是‘紅蓮’,而且這種寓意,一般的江湖人也不會去用它。”
李海闊道:“小春姑娘說的是!隻是‘紅蓮’二字在藏地佛教中的隐喻,如果不是小春姑娘你今日提起,我甚至也從來不曾聽聞,如果說這些人跟藏地佛教有關,那我們所遇到的也都是華夏人,在他們的背後招攬他們的,卻又會是什麽人?”
春箋麗搖頭道:“這個我也猜不透了!”
旁邊一人低聲道:“盟主這一次派來的……就隻有兩位姑娘?”
其他人也不由得看着她們,畢竟,這麽大的事,盟主隻派了兩個人來,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秋香色襦裙的少女卻是嘻嘻笑道:“盟主說了,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春箋麗道:“這紅蓮教離我們最近的根據地在哪裏?”
李海闊道:“他們在七裏外的松郡開了分壇,隻是,那裏高手衆多,我們已經知道的,就有‘破寒刀’薛屠峰、‘潑風雙劍’李氏兄弟等、‘屠獅’孟烈、‘六指陰殺’趙六指等等,據說還有一個來曆不明的西嶺妖術師。宋兄弟的腿,隻怕就是薛屠峰斬斷的,這薛屠峰刀法了得,我也非它敵手。其實單論人手,我們這一邊的人原本也不少,但是高手的數量實在是比不過他們。”
春箋麗冷哼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現在就殺過去!”
李海闊吃驚道:“現在?”
其他人也彼此對望。他們這一邊,原本人數亦是不少,就因爲高手數量不足,被對方接連挑了衆多分舵。
其實天地會中,高手總的來說并不算少,但畢竟現在擴張較快,各州各府分散一下,能夠分派的人手也就有限。當然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因爲天地會中,目前主要招攬的,還隻是京城以及江南的武林人士,一個是靠着當初對付全清派時,在京城周邊三教九流裏聚起的人才,一個是靠着甯江東南武林盟主的名頭,招攬的江南和越嶺豪傑。
雖然利用原本赫沖門的江湖網絡,天地會迅速的開枝散葉,但擴散得越開,高手數量難免越是不足。江湖打鬥,又與戰場不同,戰場上,幾千幾萬人的厮殺,單個高手的武力能夠起到的作用頗爲有限,但是江湖上,一般也就是幾十号人的沖突,百人以上,已經算是大規模了,這種情況下,高手的個人武力和數量,自然就起到了決定性的因素。
小春姑娘與小夢姑娘兩人的名号,他們這些人以往也是聽過的,但在他們的印象中,應該也就是一流強的程度。雖然以她們的年紀,這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但是随着九陰真經的出現,越過準宗師這一條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的界限,晉階宗師的高手越來越多,一流高手也逐漸變得不算什麽。
更何況,從祖庭洞天裏出來的洪九與宋達知,也都有一流強的實力,連他們都對付不了的敵人,多上她們這兩個嬌滴滴的姑娘,又能怎樣?
在衆人的疑惑中,小夢姑娘卻是笑道:“他們殺了我們這麽多人,難道我們就這麽隻挨打不還手不成?你們放心就是,盟主既然敢把我們兩個人派來,自然是認爲我們兩個鎮得住場子。難道李舵主不想替洪老和宋舵主報仇?我們怎能就讓他們這般死得不明不白?”
春箋麗哼了一聲:“你們怕了不成?”
新坨分舵的這些人,原本就因爲這些日子所遭遇的欺壓,既憤且怒,恨不能将敵人碎屍萬段,更何況今日又遭遇到洪九、宋達知等弟兄分舵慘死之事,被兩個年紀小上不知多少的少女這般一挑釁,如何還坐得住?紛紛叫道:“不錯,反正我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早晚會找上我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不管了,跟他們拼了。”“舵主,不用想了,就跟他們拼了。”……
這些江湖好漢,熱血上湧,李海闊身爲舵主,卻怎會就這般放縱他們胡鬧?如果隻是他一個人的性命,早就拔刀沖上去了,涉及到整個分舵的弟兄,他卻不能不冷靜一些,畢竟,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他在心中沉吟道:“雖說小春、小夢兩位姑娘這般自信,但她們兩人皆是初入江湖,未必知道天高地厚,小瞧敵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想了想,朝向兩位盟主派來的少女,道:“小春姑娘,小夢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這裏切磋切磋……”
同一時間,後院之中,一批人沉默着,将死去的人擡入棺中。這些死者,大多都不是本州人士,然而江湖中人,随土而葬,絕大多數的江湖人,死後能有一個棺木就都已經算是幸運的事,想要在死後還鄉,大多都是妄想。
其中一名老者長歎一聲,道:“這般下去,恐怕我們的日子也不遠了。”
另一人道:“總舵那一邊已經派了人來……”
那老者無奈的道:“來了兩個小姑娘,又能夠做得了什麽?看來,這一次,總舵那一邊是想要放棄光州這一帶的地盤了,否則怎會隻派兩個小丫頭來?估計是來通知我們撤走的。”
旁邊一名青年年輕氣盛,憤恨地道:“怎麽能就這樣走?就這樣離開,那死掉的弟兄不是白死了?”
老者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舵對于這一帶原本就有些鞭長莫及,繼續在這裏耗下去,隻會害死更多的人,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收手。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看李舵主也是這個想法,以前舵主也是一個有些血性的人,但是現在他坐上了這個位置,就不能不爲大家的性命來考慮,許多人,也都是有父有母,甚至是有妻有子的……”
那青年氣道:“難道死掉的這些弟兄就沒父沒母,無妻無子?我們這一走,怎麽去向他們的父母妻兒交待?依我看,也别管那麽多了,大家一起抄家夥殺上去,能殺多少是多少,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老者沒好氣的道:“所以說,年青人,沖動,沖動就容易誤事。砍頭不過碗大的疤,這話說的容易,幸好你不是舵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有時候必須要忍。總舵爲什麽派兩個漂漂亮亮的丫頭過來?就是勸我們忍的……”
嘭,另一邊忽的傳來了一聲震響,他們錯愕的扭頭,往屋子那邊看去。就這般滞了一會,門被人踹了開來,他們的舵主帶着屋子裏的弟兄沖出來:“抄家夥,大家全都給我抄家夥!”“通知周邊的弟兄,能動的全都給我動起來。”“那邊幾個,那些事先放着,拿兵器,全都給我拿兵器去!”
幾人彼此對望,俱都摸不着頭腦,青年叫道:“舵主,出了什麽事?”老者道:“現在就要撤了麽?”
“撤什麽撤?”李海闊喝道,“走,小春姑娘和小夢姑娘說了,現在就帶我們殺過去,不怕死的就上!”
說話間,兩位少女從屋中踏步而出,殺氣如刀,比寒風更甚……
***
原本就壓抑到極點的氣氛,随着突然點燃的戰意,瞬間爆發,整個分舵動員起來。就像是被上緊的發條,呼啦啦的盡情轉動。
命令以極快的速度傳遞下去,已經趨向昏暗的夜色間,人影分成數股,往松郡趕去。
春箋麗與甯小夢各自騎了一匹馬,帶着分舵的天地會好漢,往西邊而去。對于這一場戰鬥,她們當然并不僅僅隻是沖動,在前來光州的路上時,甯江原本是與她們在一起的,隻是在接收到光、霍兩州傳來的,各種各樣複雜的消息後,甯江便帶着秦無顔、秦小丫兒、小刀離開了,隻讓她們兩人前來這裏處理問題。
“不用管那麽多,隻管放手幹!”這是離去前,甯江對她們兩人的交待。
松郡裏紅蓮教分壇的敵人,顯然沒有想到,明明這些日子被殺得不斷退卻,眼看着就要被趕出光州的天地會一方,竟然會在洪九、宋達知等人慘死之後,不管自身勢弱,毫不猶豫的反撲,戰鬥初始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黑夜之中,四處火起,人心惶惶。街頭巷尾的刀光劍影,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其中,春箋麗與甯小夢兩個人,帶着分舵的高手,如同利箭一般,直接殺向對方分壇的據點,沒有多餘的布局,沒有花巧的戰術,就像是最淩厲的劍客,劍尖直接對準了敵人的心髒。在她們的前方,想要阻截她們的一波波攻勢,全都被她們輕松的擊穿,竟無人是她們的一合之将。
“我們還沒有殺上去,他們這些蠢貨竟然反殺了過來?真是不怕死!”紅蓮教的分壇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四周的火把,将周圍的夜色盡皆驅散,火光連成了一片,光影交錯的搖曳着,仿佛在暗示着此刻的動蕩。說話的男子臉色漸漸的變了,隻因爲外頭慘叫聲的不斷接近,意味着前方的手下根本擋不住敵人,很顯然,從正面直接殺來的,是真正了得的高手。然而,從他們所得到的消息來看,天地會在這一帶的分舵,不過就是來了兩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轟,數十丈之外,一團火起,内中響蕩着一連串瀕死的慘叫。火光沖騰,緊接着便是一顆顆人頭以那發散的火光爲背景,不停的飛上空中,在火光中翻翻滾滾。這些騷動越來越近,猶如潮頭奔來,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