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藏在山頭的人的周圍,放置着許多滾木、大石。其實甯江從那支蠻軍的風格判斷出,那蒙郁用兵的風格相對謹慎,在沒有弄清情況的情況下追擊過來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卻不能不防。
因爲這是一個概率的問題,雖然是小概率的事件,但并非不可能,一旦發生敵人精騎銜尾追擊而他沒有去預防,那損失将是他無法承受的。是以,明知道空耗人力物力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作出預防,爲這支一夜奮戰歸來、筋疲力盡的騎兵斷後卻是必須的。
但是對于嶽青等人來說,接到的指令隻是,在夜襲過後就往這個方向撤來,現在看到主帥站在這裏親身迎接并爲他們斷後,在大勝之後,感受到的自是無上的榮耀和豪情。
高處,有人拿着望遠筒,往嶽青等後方看去。
在确定沒有追兵之後,甯江便讓他們在這裏原地休整一番,被帶回的傷員也在緊急救治。
然後,在他的安排下,嶽青等徐徐退卻……
***
甯江來到一次隐蔽的山腰處,在這裏,停放着那架滑翔器。
秦坎正帶着一批天地會的人,運來更多的炸藥包,放置在滑翔器上。同時還有一些被替換下來的“雀眼”的人,在這裏休息。
看到盟主到來,這些人紛紛起身,甯江擺了擺手,讓他們不用管他。
甯江來到秦坎身邊,問了問這邊的情況。在秦坎認真的彙報之後,他點了點頭,又問起小夢和箋麗在哪裏。
秦坎朝林子的另一邊指去:“兩位姑娘在那一邊休息。”
甯江負手往林中走去。
在他身後,秦坎繼續檢查着滑翔器,确認并沒有損壞後,往走向林中的青年的背影看去。
不知不覺中,他們五人跟着這個青年也有兩年了,從一開始,他們所想的是,一直在江湖上做偷雞摸狗、下九流的行當不是個事兒,再加上有義父的吩咐,這青年當時已經是州試的解元,将來做官是必然的事,隻要跟着他,他們五人自然也能夠在白道裏有個落腳之處,成爲衙門裏的捕快又或是保镖等等,不是難事。
後來,他們的老爺連中三元,前途無量,有道是宰相門前三品官,他們的前程也跟着大放光明。誰知,緊跟着,他們的老爺就開始辭官還鄉,先是搞出了鯉龍見首不見尾的病公子,到越嶺轉了一圈後,就變成了東南武林盟主,然後進入朝堂,一路升官,權傾朝野,位極人臣,忽然的,一下子又成爲了被朝廷通緝的奸臣,幾乎人人喊打,緊跟着一轉身,華夏将傾,他們的老爺轉眼之間就成了帶領大軍與蠻族虎狼之師作戰的主帥,而且在其他華夏軍接連潰敗的情況下,成功的殺敵數千,振奮三軍。
短短的兩年裏,在朝廷出将入相,出盡風頭,在江湖龍遊大海,東南盟主,在軍中統帥數萬大軍,無人不服。看着逐漸沒入林中的青年的背影,秦坎不得不承認……老爺實在太會玩了!
甯江穿過樹林,隻見前方的茅屋前,秦小丫兒抱着小刀,坐在一塊大石上。看到他走過來,秦小丫兒從石上跳了下來:“老爺。”小刀也“喵”的叫了一聲。
甯江點了點頭,進入茅屋,隻見春箋麗和妹妹還在簡陋的木床上睡着。兩人穿的小襖疊放在了一旁,妹妹睡在裏頭,箋麗睡在外頭。
他在床邊坐下,春箋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有人在身邊,初始時吓了一跳。緊接着便用雙手抓着薄被,似羞似喜的蓋着自己的身體,瞅了他一眼:“你怎麽來了?”
其實她的身上是穿着中衣的,這般動作做出,反而予人一種薄被下似乎什麽都沒穿的遐想,頗爲誘人。知道她學過媚術的甯江笑了一笑,媚術本身說到底就是撩撥男人的手段,由她這種懷春的處子施展出來,的确是别有風情。
他道:“昨晚你們兩個做得很好,我來誇獎一下你們。”昨晚夜襲的成功,她們兩個的“制空權”無疑是極爲關鍵的因素。
春箋麗抿了抿嘴,拉着被子躺在床上,斜斜的睇了他一眼:“三更半夜飛在空中,冷死了,你要補償我。”雖然兩人在那一晚之後,并沒有更進一步,但說到底也已經是吃過和被吃過的關系了,已經将自己當作是他的情人的少女,撒起了嬌來。
甯江伏着身子,往她的臉湊去,取笑道:“要怎麽補償你?再喂你好東西吃麽?”
春箋麗把嘴唇兒改抿爲咬,妩媚的瞪他……那到底是你補償我,還是我補償你?
甯江倒也喜她妩媚的樣子,便要往她的嘴兒吻去。旁邊小夢卻猛地的翻身坐起,搓了搓眼睛,扭頭往他們看了過來。
兩人一時間都僵在那裏。
小夢看着躺在她身邊的春箋麗,又看了看坐在床邊,伏身往箋麗親去的哥哥。大約是還沒有睡醒,眼睛瞪得很大,卻又隻是這般看着。青年擡起頭來,看着妹妹,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幹脆湊過臉去,在小夢的唇上親了一下。小夢張開口兒,做出“O”的樣子,然後往下一倒,又睡了下去。
這下卻是輪到躺在他們兩個之間的春箋麗瞪大了眼……
***
沒有時間在這裏多呆的甯江,過了一會就離去了。
在秦坎和天地會的其它人的幫助下,滑翔器轉移了位置,到了下半夜,春箋麗與甯小夢再一次利用滑翔器,從山頭飛出,飛向了敵軍。
此時,這些蠻兵的主力一共分作了三部,如同箭形,在推進中彼此呼應,駐紮時互爲猗角,白日裏放出小股騎兵,如同衛星一般散開、搜索。
滑翔器飛向的是右後翼的蠻軍,在夜風的作用下,它在蠻軍的上方繞了一個圈,在小夢下方騰出雙手的春箋麗拿起炸藥包往下扔,轟然的震響中,整個大地都像是在震動一般。
蠻兵蠻将驚得紛紛出帳,弓箭手快速聚集,到處點起了火把,戰馬也在嘶鳴中待命。
其實她們這一次扔下的炸藥包,聲勢雖大,濃煙滾滾,但是并沒有什麽威力。然而對于這些蠻兵蠻将來說,昨晚另一支部隊的遇襲、重創,也讓他們成爲了驚弓之鳥。
春箋麗在蠻軍的幾個分散點,連扔了好幾個炸藥包,然後,小夢側着身子,帶着春箋麗如同黑夜中的大鳥一般往回飛去。而那些蠻兵,就這般驚擾了一晚。連帶着另外兩支蠻軍也随時處在準備支援的狀态,空耗了一晚。
到了白天,知道昨晚的騷擾着必定就藏在附近山中的蒙郁,派出更多人手,對周圍的山林進行搜索,然而秦坎帶着天地會的人,在“雀眼”的幫助下,總是能夠成功的避開蠻兵的搜索,就這般,利用滑翔器和炸藥包連着騷擾了那些蠻兵幾個晚上。其中一晚,嶽青再一次出擊,靠近蠻兵軍營後,在上風出射出火箭,對蠻軍造成了局部的混亂,緊接着便又迅速撤走,一名蠻将憤怒中率隊追擊,反而中了埋伏,損失了數百人後,被迫撤回。
在時不時的被騷擾中,蒙郁卻是毫不猶豫的讓兵馬繼續推進,終于在奈青山下,與甯江率領的華夏兵主力形成對峙。
奈青山的地勢其實并不高,隻是往兩側緩緩延伸開來,形成一個大的土坡,雖然建有一些工事,但是非常的粗淺。畢竟,可以容納幾萬人的戰場,不像攻防不過就是一兩萬人的采石峽。
大量的老百姓被驅趕而來,在蠻兵的驅使下,砍伐樹木,搭建高台,安營紮寨。
蒙郁騎着馬,看着遠處奈青山上獵獵的軍旗,那些華夏兵選擇了這樣的一個地形,是下定了決心,要在這裏跟他打一場硬仗了。當然,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不管對方如何騷擾,兩隻軍隊的硬仗仍然是無法避免的。考慮到華夏一方,京城已經處在随時都有可能失陷的當口,這裏雖然是華夏的腹地,但是時間并不在對方那一邊。
奈青山上,甯江負着手,看着極遠之處,騎在馬上的蠻将,他知道,那個就是敵方的大将蒙郁。
這支蠻軍推進得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快些,雖然一路上,被他不斷的騷擾,損失了大幾千号人。但是,從一開始,這支蠻軍就找準了方向,即便被騷擾,也沒有任何的猶豫,最終将兩隻軍隊的主力推到了面面相對的局勢。在這種情況下,甯家軍的主力除了老老實實的打上一仗,已經是别想躲、别想逃。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敵方大将的自信,即便是在精力和地形的劣勢下,也相信自己的軍隊最終能夠取勝。而所謂的奇兵,不管如何有效的騷擾,最終的戰鬥也還是實力的碰撞。
事實上,也就隻有帶着這支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軍隊,甯江才敢在一定的地形優勢下,與敵方交手。如果按着大周王朝以往,用兵權與練兵權分開的方式,臨時給他一支大軍,哪怕人馬數倍于他的這支甯家軍,對上對面那支由精兵猛将組成的蠻軍,他也是馬上抽身就走,因爲他知道那根本就沒有獲勝的希望。
遠處,那蠻将擡起頭來,視線也同樣往他這般看了過來。兩個人雖然相隔極遠,目光卻像是在空中無形的碰撞了一下。然後,那蠻将揮了揮手,一名蠻族猛士騎着馬,飛出陣中,高舉着一封信往奈青山飛奔而來。甯江前方坡下,一名武将往甯江這邊看了過來,甯江點了點頭。
很快,那武将便下令,讓那蠻騎通過。那蠻騎就這般策馬上山,如履平地,一路飛馳到甯江斜下方一丈之外,勒住僵繩。甯江身後,一名武将策馬上前,将書信接過,回馬交予甯江。甯江将信拆開,隻見信上竟是用最爲端正的華夏文字,寫着“明日午時,戰”五個大字。
如此正式的約戰,對于蠻族來說,的确是頗爲意外的一件事。實際上,雙方約定時辰,彼此排開陣列,互相交鋒的作法,即便是在華夏,于先秦之後也已經比較少見了。但是甯江并沒有嘲笑對方的念頭,這是對面将領的驕傲和自信,同時也是對方的心理戰術。
伸了伸手,旁邊有人呈上筆墨,他就這般在在信上畫了個圈,寫了個“可”字。戰書交付蠻騎,蠻騎策馬而回,甯江轉身,就這般往營寨走去。在他身後,那蠻騎回到本陣,将戰書交付大将。
蒙郁滿意的将戰書交給身邊的人:“拿去找個名匠,把它裱起來吧,在上面簽押的,将是華夏土地上的最後一位狀元郎,同時也是周朝末代最有名的詩人、詞人,這應該是他最後的字迹了,能夠跟他在同一張紙上留下筆迹,這是本将的榮幸,裱起來吧,本将要留給子孫後代做傳家寶。”
那蠻兵道:“大将,既然您這麽愛才,要不我們明天對他就隻抓不殺?”
“那就不用了,”蒙郁負手往陣中走去,“太麻煩!”
***
那天傍晚,甯江召集了王克遠、嶽青等衆多将領。篝火在旁邊熊熊的燃燒着,幾名衛兵在烤着野味。
甯江帶着衆将圍着他精心制作的沙盤,沉聲道:“明天這一戰,關系重大。它考驗着我們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努力和訓練的成果。兵者,詭道也,然而它再怎麽千變萬化,首先,要有能夠與敵人一較高下的實力,才能夠行詭、行詐,又或者說才有實力去行‘詭道’。這些日子以來,其他華夏軍的将領,難道就沒有讀過兵書?爲将無謀,紙上談兵;爲兵無勇,懼敵不前,則就算有千般手段、萬般伎倆,也無法施展出來。
“對面的蠻兵爲什麽敢就這樣殺上來?因爲他認爲我們有謀而無勇,就像一個大漢和一個孩子較量,那孩子耍盡種種手段,最多也就是對大漢造成一些騷擾,最終還是要被大漢一拳撂倒。那些蠻将認爲我們就是沒有力氣的孩子,他不怕我們。他是對的,我們的确是耍了許多的手段,但是最終,他們逼了上來,我們就隻能堂堂正正的擊敗他們。”
“其實在他們逼上來之前,我可以帶着大家逃,逃得遠遠的,躲開他們,”甯江擡頭看着諸将,“但是我們不能逃,明天的那一戰,我們是有優勢的,在這樣的優勢下,我們要是嬴不下來,那我們就可以洗洗睡了。因爲我們以後,還會遇到更強大的敵人,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在優勢下面對敵人。現在,敵勞我逸,敵逆我順,我給大家帶來了優勢,但我也把大家帶到了死地。我很想告訴大家,我們一定會赢,但我其實也不能肯定,我隻能說,我就在你們的身後,你們赢了,我跟着你們沖鋒,你們敗了,我跟着你們一起完蛋,所以……看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