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道:“那時天師明明還未決定人選,連我們這些龍虎山的老人都不知道的事,張韶怎麽會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了張韶。原本以爲,張韶涉及到的隻是欺淩弱女,但是現在,他竟是牽扯到了與張據池共同謀害天師之事,确實,除非第十七代天師之死,不涉及任何陰謀,否則張據池與張韶就是最大的嫌疑。
張浩一乃是第十七代天師的親生兒子,隻要他還活着,張韶就完全沒有希望,此外,曆代天師,大多都能夠長壽,隻要第十七代天師多活個幾十年,隻怕也沒有張韶什麽事。
毫無疑問,第十七代天師和其子的死,張韶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在此之前,張韶就已經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夠成爲新的天師,那這背後所隐藏的秘密,不免叫人不寒而栗。
在衆人的注目中,張韶一片沉默。
張據池卻是喘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天師是在修煉九鼎丹經的過程中,驟然得知獨子遇害,氣急攻心,修煉出了差錯,這個别人不知道,張形正卻是明明一清二楚,但他現在矢口否認,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但是現在,張形正的質疑與伍韻梅的證詞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陷阱,很顯然,這個陷阱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早就設計好的。
他心中忖道:“要冷靜,說到底,他們終究也沒有任何證據,最多隻能以口舌誣陷……”
就在這個時候,大殿後方,忽的響起一連串的厮殺聲。張據池猛的回頭,看向後方遠處,群雄也是一陣疑惑,想着怎麽會打了起來?
緊接着,就看到一名小兵急奔而出,在仇天淩耳邊耳語。
聽完之後,仇天淩一聲冷笑,看着衆人道:“不瞞衆位,大家在這裏說話的時候,我已悄悄派人繞入山中搜查,隻因那些來自鬼羅林的盜匪能夠在我劍州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必有内應,這位李鴻永李公子說與他們暗中勾結的是龍虎山的少天師,我原本是無論如何不信的,雖然如此,爲防萬一,我還是派人暗中前去搜查,你們猜如何?果然在山中找到了被窩藏的賊匪。”
說話間,隻見一群人被官兵追着逃出大殿,其中有三人武藝高絕,至少也在一流之列。爲首的大漢一眼看到張據池,急道:“據池道長、少天師,我們已經被發現了,大家一起扯呼。”旁邊另一人也吼道:“大家殺過去,少天師和據池道長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們江湖中人,講義氣,夠兄弟,死也要保護他們一起走!”
那些賊匪往這邊殺來,群雄中有人認出爲首三人,驚呼道:“鬼盜三兄弟?”
張形正指着張據池,氣急敗壞的樣子:“師兄,你毒害天師、将天師寶座私相授受也還罷了,怎可連這等流寇都窩藏到山裏來?你這是、你這是要毀掉我們整個龍虎山啊!”
張據池怒道:“你、你……”猛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張據池氣急吐血,另一邊,仇天淩文氣一展,衆兵士一擁而上,鬼盜三兄弟與他們身邊的十幾人盡皆被抓。
越嶺一帶的江湖中人,彼此對望,鬼羅林的鬼盜團夥在融州混不下去,被紅娘子和她身邊的鬼軍師搶了地盤,逃到越州地界,又被官兵圍剿,不得已跑到劍州,卻能夠在劍州、池州一帶四處劫掠,甚至搶奪官銀,他們在這一帶沒有地頭蛇接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在暗中窩藏、接應他們的,居然會是龍虎山。
仇天淩踏前一步,陰陰冷笑:“張韶、張據池,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一聲大喝:“龍虎山窩藏盜匪,協助盜匪搶劫官銀,分明就是意圖謀反,來啊,封了龍虎山,将龍虎山道士全都拿下。”
數千兵士擁了上來,将衆人團團圍住。
蕭章、陳天涯、吳愚得等江湖中人彼此對望,原本以爲,前來參加的是龍虎山天師即位的典禮,沒有想到急轉直下,竟變成官府圍剿盜匪的大戲。仇天淩代表的是南劍宣慰司,南劍宣慰司在越嶺掌管着軍政大權,權力遠大于州府,他們自然也不敢幹涉。
而丹玄宗、雙鶴宗、入藥鏡等其他宗派的道者,更是下意識的讓了開來,生怕一不小心也被當成龍虎山道士抓入宣慰司的大牢。
正一教的道者們,一個個又驚又怒,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看着這位仇将軍文氣發散,化作無形軍勢,圍住他們的那些官兵個個顯得人高馬大,他們下意識的縮成一團,或是握着劍柄、或是持着符錄,卻又不敢真的反抗。
“大人,”張形正卻在這時,踏到仇天淩面前,拱手彎腰,“窩藏賊寇之事,全都是張據池與張韶暗中所爲,我等實實并不知情,請大人明鑒。”
仇天淩負手道:“張韶是你們的少天師,張據池是你們的執法真人,你說他們所做之事,龍虎山不知情,你讓我如何相信?”
張形正道:“大人,這二厮不但勾結盜匪,得罪朝廷,***弱女,觸犯王法,且涉嫌謀害已經死去的先天師,我教也正在調查此事……”
仇天淩沉吟道:“說起這個,倒是還有一事。”扭頭一指:“把那厮押來。”
幾名兵士把李鴻永提了過來,仇天淩淡淡的道:“告訴大家,張韶最早讓你與鬼盜接觸,是在什麽時候?”
李鴻永跪在地上,低着頭,顫聲道:“去年金秋九月,張韶讓我偷偷接應他們,前往潮平山,事後再偷偷将他們送走……”
此言一出,龍虎山衆人又驚又怒,隻因原本的少天師張浩一,正是在去年九月,死在潮平山。
張形正怒沖至鬼盜三兄弟面前,叱道:“浩一少天師,莫非是你們所殺?”
鬼盜三兄弟中的王鶴慘然道:“你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高飛發狠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又如何?”
仇天淩低頭看向李鴻永:“那這一次,張韶再一次讓你協助他們,他是怎麽對你說的?”
李鴻永發着抖道:“去年那次,小人、小人實不知這些人到潮平山去,是爲了殺害浩一少天師,事後非常害怕,但想到他們是被我引入劍州的,生怕告發出去,連自己也要下入大牢,不敢吭聲。這一次、這一次張韶說,鬼盜三兄弟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找上了他,威脅他說,他要不幫他們躲藏,他們被抓住,一定會将他請他們于潮平山殺人的事說出。張韶說、張韶說……”
仇天淩冷冷的道:“說什麽?”
李鴻永小聲道:“張韶說,到那時我也會跟着完蛋,所以,所有要我再幫他一次,幫他們作上幾票,銷完贓後,他們有了路費,自然會設法離開……”
衆人再次哄然,身爲龍虎山的少天師,竟然會去勾結盜匪,甚至直接将鬼盜三兄弟窩藏在龍虎山中,實難讓人相信,但是現在,情況卻是一下子明了起來。張韶與張據池有把柄在鬼盜三兄弟手中,實在是不幫不行。
張形正朝張據池、張韶喝:“你們還有何話說?”
張據池喘氣喝道:“胡扯,全是胡扯!”這個時候,他再怎麽愚蠢,也知道仇天淩、張形正、伍韻梅、鬼盜三兄弟全都是串通好的,難怪鬼盜三兄弟能夠在越嶺到處流竄,因爲南劍宣慰司跟他們有密約,有南劍宣慰司的縱容,誰抓得住他們?而這一次,鬼盜三兄弟根本就是被張形正暗中引入山中,再故意讓這位宣慰副使“抓現行”,然而現在,縱然知道這些,他又能夠做些什麽?
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張韶在一旁将他扶住,同樣是長歎一聲,看向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兵士,鬼盜三兄弟是在龍虎山上被抓住,單憑這一點,南劍宣慰司就已經能夠将他們龍虎山一網打盡,先封了龍虎山再說,而他縱然知道這是南劍宣慰司的陰謀,卻又有何辦法?說鬼盜跟南劍宣慰司有關,實際上是在替南劍宣慰司辦事?說出來也得有人信。
眼看着仇天淩那陰沉而嘲弄的冷笑,如果他敢在這件事上胡言亂語,這位仇将軍恐怕會先将整個龍虎山封了再說,那樣的話,他就真的是龍虎山的罪人了。
眼看張據池無法辯解,張韶沉默以對,龍虎山的道士們,在這一刻也終于爆發了出來:“天師和浩一師弟果然都是池師叔和少天師所害?”“還叫他少天師?還以爲他是好人,沒想到竟是這等狼心狗肺。”“我就說,怎麽會好好的挑他出來當少天師,原來竟是跟池天師狼狽爲奸。”“狼狽爲奸也就算了,竟然還把賊寇引到自家裏來,這是要讓大家跟着他們一起死麽?”“無恥敗類,真是無恥敗類!”……
這些人中,固然有一些是張形正安排的人,更多的是眼看着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張據池與張韶,一想到這兩人爲了搶天師寶座,竟是殺害少天師張浩一,毒殺天師,怒火交加,忍不住就破口大罵。
還有一些,依舊有些将信将疑,然而看着周圍擺出仗陣的兵士,以及發出官威的宣慰副使,雖然還未全信,卻也趕緊開始跟這兩個人撇清關系,免得跟他們一同被宣慰司抓入大牢。
罵聲愈發的響亮、愈發的惡毒,彙集在一起,又形成了更大的集體效應,縱然還有些猶豫的人,也忍不住加入了聲讨。
原本隻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的群雄,盡皆搖頭,龍虎山好歹也是道門正宗,想不到他們的少天師和執法真人,竟然會是這樣的人,爲了權勢,竟是如此不擇手段。内中,唯有南宮嘉佑在暗處皺了皺眉,身爲巡檢司之名捕的他,敏銳的覺察到其中所隐藏的一些問題,然而這裏是南劍宣慰司的管轄範圍,身爲巡檢司一員的他,想插手也無法插手。更不會爲了一個龍虎山,去得罪南劍宣慰司。
“想不到這位少天師,竟然是個這樣的渣子,”遠處的春箋麗撇了撇嘴。
甯江卻是搖扇道:“凡事不能隻看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