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街道上就已經是人來人往,各種奇貨在景龍門打開的那一刻,就蜂擁着運入,街頭巷尾,攤鋪排列,車馬如龍。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雜耍、賣藝的吆喝聲,與沿街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落。忽的,其中一處,罵聲疊起,衆人看去,隻見一個青年女子不知因爲何事,正與一個買玉石的老大爺發出争吵,老大爺脾氣火爆,那青年女子雙手叉腰,也是一點都不肯退讓。
在那青年女子身邊,一個梳着荷包的女孩兒,拉着那青年女子,想要将她拉開,卻是怎麽也無法做到。
遠處,幾名巡捕往她們這邊看了過來,一邊看着一邊說笑,這種街頭吵鬧,他們自然也懶得去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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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同一時間,集英丘,豪華的馬車駛到了國子學府四門館的一側,一夥青年下了馬車,互相吆喝,彼此嘻戲。
師凱樂身穿華美的大科納绫及羅貴衫,頭上帶着玉冠。他的祖父乃是國公,父親是朝廷重用的帥臣,母親是皇室的郡主,即便是在國子學裏瞎混日子,将來總能世襲到一個郡公,之所以在這裏待上幾年,不過是爲了混一個讀書人的光環罷了。
按照正常的規定,四門館的側門,原本是不許随便打開的,所有太學生都必需從正門進入,然而守着側門的老人,哪裏敢阻止他們?看到馬車來到,趕緊将門打開,就是這樣,還因爲開得慢了一些,被其中一人不滿的踹了一腳。
這些人哄笑着進入四門館,四門館内,幾座學閣,按着“四合”的布置排列,中央的廣場,早就被他們改成了打馬球的場地。博士和教授、經師,基本上也都懶得進入四門館,早就已經當它不存在。
幾名奴仆擁了過來,詢問着少爺們今天想要玩什麽?師凱樂沒好氣的道:“先把馬牽來,把馬球準備好!”
那幾名奴仆趕緊去了,師凱樂等往另一邊的恒讀小館去了。路上,師凱樂看向一旁的甘烈:“甯江那家夥到了學府沒有?”
甘烈道:“看到他進了外舍。”
師凱樂恨恨的道:“早晚要他好看!”提到甯江,他心中真的是恨意無窮,那家夥羞辱了被他視作禁脔的春箋麗,原本他們一夥想要搞定他的妹妹,出口惡氣,卻沒想到,那丫頭竟然是個會武功的野蠻女,反過來把他們全都揍了一頓,偏偏他們還沒處說理。
更可氣的是,這幾日師凱樂幾次前往眉妩台,想要安慰佳人,春箋麗次次都不在,甚至有一次,他安排在眉妩台外頭的奴仆明明就看着春箋麗進了眉妩台,結果最後他還是沒有見着,竟是完全不給他面子。師凱樂不願責怪佳人,怒火自是全都朝向得罪了佳人的銅州第一才子,偏偏那家夥風頭正勁,他們也不敢輕易找麻煩,人家可是即将參加殿試的貢生,哪怕是傷着碰着,都有可能上達天聽。
如今的大周王朝,他們這些靠着世襲封爵的豪門公子,在受重視的程度上,跟那些靠着科舉一步一步登上龍門的天之驕子,還是有些差距的。
旁邊一人,喚作錢賦,祖父是朝廷上正二品的高官。錢賦道:“怕什麽,動不了他,我們就從他妹妹下手。”
師凱樂沒好氣的道:“從那野丫頭下手,打得過她麽?”
錢賦低聲道:“凱樂兄放心,我已經把這事說與了全清派的孫散人,孫散人答應了爲我們出頭,那丫頭再厲害,難道還能比得過孫散人?孫清淨孫散人在江湖上可是一流的高手,是王真人的得意傳人。”
其他人不由得停了下來,彼此對望……如果能夠請動孫散人出手,對付那丫頭,自然是不在話下。孫清淨孫散人,可是全清派王易卿王真人幾個弟子中,唯一的女性,在拜王真人爲師之前,就已經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女俠,入了全真派,得到王真人的指點後,實力更是精進,有她出手,還有什麽做不到的?
錢賦壓低聲音,道:“孫散人說了,到時她折了那丫頭的羽翅,自然會把那丫頭交給我們處置……嘿嘿!”
其他人彼此對望,俱是會意,龌龊的低笑着。師凱樂笑道:“難怪全清派這幾年在京城越混越好,還是他們會做人。”
說話間,一夥人一同進入了恒讀館。許久以前乃是皇子學經所用的恒讀館,因爲四門學的廢棄,早已成爲他們的據點,馬球又或蹴鞠需要更換的衣服都在這裏。進入恒讀館中,一同往深處走去,後方忽的一聲震響,緊接着卻是啪的一聲。他們錯愕回頭,隻見他們方自進來的大門,不知怎的竟已被關閉,同時更有一把大鎖,牢牢的鎖在了上頭。
刷刷刷刷刷!四面高處的窗口,一道道帷幔打下,整個恒讀館,莫名的就黑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們的感官猶如被封閉了一般,一時間竟是難以反應過來。
“什麽人?”師凱樂大聲喝道,“哪個不知死活的?”
一向都是他們欺負别人,現在竟然被人捉弄,這些人紛紛破口大罵。
暗處卻是傳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怪異莫名,直聽得他們頭皮發麻。先是一點幽火,仿佛從虛空中冒出,陰森詭異,燦紅中透着藍影。啪,幽火落在地上,在他們前方的空地上,猶如火蛇一般,一圈又一圈的蔓延,在地面上鋪成螺旋狀的火環,紅焰搖晃,藍影竄動。一個小小的身影,立在這圍成了九圈的火焰之中,黑色的披風随着那晃動的焰光,詭異的飄忽。
男孩?師凱樂、錢賦、甘烈等人疑惑的看着火圈中的小身影,站在那裏的,竟然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八九歲的男孩。隻是,随着火圈的遊走,男孩那略低着的臉龐,陰晴難定,封閉着周周窗戶的帷幔,啪啪啪的卷動。
“小兔崽子!”師凱樂惡狠狠的瞪了過去,“你在做什麽?”
男孩的嘴角,溢着深深的嘲弄,仿佛死神在注視着朝他吆喝的生魂。他慢慢的豎起一根手指:“噓!”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頂上的藻海,刷下了重重的幔布。所謂藻海,其實就相當于後世的天花闆,在梁下鋪以木闆,飾以絹布,然而此刻,這層層的幔布挂在藻海上,明明無風,幔布自舞。男孩慢慢的擡起頭來,那星辰般的眼眸,透着凜冽的光芒。“你們……跳舞嗎?”雙手往兩側,一點一點擡起。
嘭嘭嘭嘭嘭!
随着他的手勢,陡然竄出一柱柱火焰,被吓了一跳的衆人,下意識的緊靠在一起。男孩卻在笑聲中,猶如另一個世界的指揮家一般,揮動雙手,那熊熊的火焰,如同火的精靈,在他的指揮下呼呼呼的閃動,變幻莫名,奇詭難側,火車火馬,火怪亂舞。
“他娘的搞什麽鬼?”師凱樂壯着膽子怒叱道,“要玩戲法,到别處玩去,臭小子,知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我告訴你,我他媽按一個指頭,就可以讓你全家像螞蟻一樣死絕……”
“嗯……我相信!我相信我連指頭都不要按,就可以讓你們死絕……你們信嗎?”明明隻是站在那裏,男孩的聲音卻像是在四面八方嘲笑。嘩的一聲,周圍的火焰進一步騰高,點燃了從藻海落下的數十塊幔布。火勢以極快的速度席卷,點燃了梯架,燒着了桌椅,親吻着地闆,藍色的火焰在藻海的中心,往四面八方熊熊滾去。
刷,其中幾道,猶如火的瀑布,沿着梁柱沖洩而下,火柱與火柱之間,焰光詭異地來去,奔火騰空,呼,幔布在亂舞中飛卷,猶如裹着烈焰的戰将甩動他的披風。
意識到不好的衆人,在恐慌中逃竄,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正門。驚慌的沖去,嘭嘭嘭的震響。“門被鎖上了!”驚恐的尖叫。“哪裏來的妖人!”其中一人抓着椅子沖向火圈中的男孩,帷幔卷住了他,他在烈火中慘叫,左搖右擺的掙紮。
嘭的一聲,一個試圖從梯架爬上窗口的青年,先是刺鼻的味道沖入鼻息,轟然間,就已經連人帶架燒成了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在烈火焚身的劇痛中翻滾,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更多的人在奔逃間被火舌吞沒,慘叫聲不絕于耳。嘭嘭嘭嘭嘭,大門的外頭傳來大力敲擊聲,間伴着奴仆們不知所措的叫喚,但是對于館内的人已經是毫無助益。
師凱樂在火海中面無血色的顧盼,這是一個噩夢,他很希望能夠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噩夢。挂在牆上的帷幔同樣被烈火點燃,一塊琉璃爆裂,炸出耀眼的金光。書架倒下,許久已沒人看過的書卷,啪啪啪啪的翻舞。“啊~~”甘烈全身是火撞了過去,書頁如蝶,四處飛舞,他就在這亂舞的火蝶中,發出痛徹心扉的尖叫。
火海進一步席卷,“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錢賦雙腿發顫,雙腿間蓦地湧出濕意,隻可惜這一點水分對于眼前的火勢,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帶着濃煙的火如同牆一般滾了過來,将他吞沒。
“你也活不了的,在這裏,你也活……”師凱樂憤怒中指向男孩,聲音卻戛然而止,不知何時,男孩已經不知去向。
藻海之上,火雲滾滾,嘭嘭嘭的,各種着火的物體在他的周圍砸下。先是燙膚的熱度狂湧而來,皮膚陡然間開裂。在他的周圍,甘烈、錢賦等人的慘叫聲,如同人間地獄般混雜在一起。師凱樂渾身着火,瘋狂亂撞,緊接着就是直滲骨髓的劇痛,嗓子在幹啞中嘶吼,耳鼓仿佛爆炸一般轟鳴,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轉,絕望的哭喊聲中,整個世界都在坍塌。
外頭的奴仆們,聽到了師家大少最後的、絕望到蒼涼的嘶吼。但是他們什麽都無法做到,隻能不斷的後退、後退,火焰從窗口砰然而出,呼的一聲,濃煙向外沖卷,清晨的陽光被漫空而起的煙塵遮擋,火星濺落在地。
通向外舍的大門,博士、教授帶着人匆匆趕來。“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少爺,少爺!”混亂的喊叫聲此起彼伏,有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奔跑,有人沖去提水,卻根本不敢靠近。轟的一響,其中一角,嘩啦啦的塌下,方自接近的人們慌手慌腳的後退。
外舍博士與内舍博士,領着大批學生幾乎是奔跑着趕來,卻也是全然不知所措。“祭酒大人呢?祭酒大人呢?”律雪松抓着一名助教吼道。“面……面聖去了!”那人在撲來的熱氣中擦着汗水。
“快去請他,快去請他回來!”律雪松慌亂的叫道。
“裏面有沒有人?”上舍博士也匆匆趕了過來。
“好像……有十幾個!”另一人面無血色。
同一時間,外舍某處,一個趴在桌上,打着瞌睡的少年,在外頭傳來的喧鬧中坐了起來,伸伸懶腰,拿起放在桌角的折扇,慢慢走出,擡起頭來,看着牆另一邊,沖騰的火光與濃煙,左手負後,啪的一聲,折扇打開,輕輕地搖動着。
這一場火,燒了大半天。國子學祭酒、啓封府尹、以及朝廷上的衆多官員,紛紛趕來。不但調派了兵将,連集英丘周邊的百姓,也被強行調來救火。名爲甯江的少年,也很努力的參與了救火,然而火勢實在太大,而且異常的猛烈,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夠控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爲四門館相對良好的設計,雖然燒毀了整個恒讀館,但是并沒有波及到其它建築。
“兒啊~~”一個身穿美服,頭戴鳳冠的婦人,在家人的攙扶中,發出凄厲的哭喊。
“郡主……郡主……”奴仆們紛紛将她攔住。
甯江往那個女人看了一眼,低聲道:“那人是……”
旁邊一人小聲回答:“好像是師凱樂兄的母親。”
甯江搖了搖頭:“實在是太可憐了!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怎的就走水了呢?”
另一邊,作爲上舍生的陳豪,帶着他的陪讀路知遠,與鄭賢等人,怔怔的看着黑煙滾滾的恒讀社。
路知遠喃喃的道:“甘烈兄……好像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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