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梅長公主清晨時,在園中彈琴,沒過多久,一個少女穿過花叢,向她走來:“長公主姐姐?!”
來到長公主府中的,正是小夢,她現在在長公主府中,正挂着“帶劍女侍衛”的名頭,理論上,算是長公主的貼身保镖,自然可以随便進來。而實際上,由于某些衆所周知的原因,府裏的下人們,都沒有将她當成普通的女侍衛來看待,長公主對她,亦是情同姐妹。
看到小夢來到,鸾梅長公主按住琴弦,道:“小夢妹妹!”
小夢道:“長公主姐姐,我哥哥讓我帶了一首詞給你!”
鸾梅長公主喜道:“快拿來看看!”
小夢取出寫了新詞的蜀箋,鸾梅長公主接了過來,攤開一看,欣然道:“這是《蟾宮引》的曲兒!”
小夢嘻嘻的道:“我哥哥說,這是他爲你寫的,問你喜不喜歡?”
鸾梅長公主臉兒微紅,又将箋上的詞兒一遍遍看去,竟是愛不釋手。
這時,一名侍女前來禀報:“殿下,眉妩台的春箋麗前來求見。”
鸾梅長公主道:“讓她進來吧!”
侍女應命而去,小夢卻是疑惑的道:“春箋麗?她怎的會來這裏?”
鸾梅長公主道:“前兩日,春箋麗前來見我,坦承了她在元宵節裏,盜用十三娘劍舞之事,并說已向十三娘賠罪。我問了銘媚,銘媚說确有此事。既然她已知錯,我也便原諒了她。這兩日,她時常前來與我彈琴論曲,見解獨到,也算難得,昨日下午我們還曾談了許久,直到母後派人來讓我入宮,方才中斷,本是說好了今日再聊,隻是不想她到得這般早。”
小夢心想:“我在春箋麗背上砍的那一刀也不輕啊,她回眉妩台這才幾天,怎的就活蹦亂跳了?”又想着:“哥哥說她多半是拜火教的人,隻因爲,現在我們對拜火教,隻有她這一條線索,方才留她性命,她現在找到長公主姐姐來,真的是隻爲彈琴,還是别有目的?”
疑惑間,春箋麗已經被那侍女領了進來,在鸾梅長公主面前施禮道:“箋麗見過長公主殿下!”又微笑的道:“原來小夢妹妹也在這兒?”
明面上,小夢與春箋麗就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在魯仲郡王府,另一次是在三月初三、城外河邊,雖然魯仲郡王府裏的那次,小夢幫流霞劍閣出頭,但兩人之間,談不上有什麽仇怨……雖然這是在春箋麗不知道差點殺了她的“雙刀孝女”就是甯小夢的情況下。
既然對方主動示好,小夢自也還了禮。春箋麗道:“小夢妹子來到長公主殿下府上,可是甯公子又作出了新的詞兒?”
自從那個時候,甯江在崆山以十二月鼓子歌寫出“天接雲濤連曉霧”後,以流行的曲樂進行“填詞”,慢慢的開始盛行起來。尤其是前幾日,來自嶽湖的名妓秦紅韻,以一首“紅藕香殘玉簟秋”,名動京華,京城的才子佳人們,莫不以填詞爲樂。
幾乎已經走到死胡同的詩壇,因爲填詞的盛行,出現了煥然一新的新氣象。雖然也有一些老頑固大批“填詞”媚俗、難登大雅之堂等等,但架不住滿城的才子佳人們,對它的喜好。風月場所的名妓,也紛紛請人幫着寫新詞,各種古曲,也因爲填詞的盛行,而煥發出新的生機。
隻是,雖然才子佳人們紛紛填詞作曲、一展才學,但秦紅韻以古曲《一剪梅》作出的新詞“紅藕香殘玉簟秋”,卻是一枝獨秀,雖然沒人知道,秦紅韻的這首詞,其實是甯江抄給她的。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甯江與秦紅韻并沒有什麽交情,那個時候,秦紅韻卻冒着得罪郡王府世子、鮑青等人的危險,通風報信,如果不是甯江殺掉了鮑青,已經将她查出的鮑青,怕是絕不會放過她。
算作對那一晚秦紅韻暗地裏通風報信的報答,甯江便将另一個世界裏,著名詞人李清照的“紅藕香殘玉簟秋”抄給了她,反正這首詞他是怎麽也用不上,畢竟他一個男人,不可能寫出“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這樣的句子來。而秦紅韻,也果然憑着這一首曲兒,從來自五湖四海的名妓中脫穎而出。
在大周王朝,“填詞”還屬于新鮮事物,目前能夠跟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相抗衡的,隻有甯江的那首“天接雲濤連曉霧”,雖然兩首詞都是甯江抄了李清照的,但其他人當然并不知情。
其後,鸾梅長公主又讓小夢,請她哥哥幫她也作些新詞,甯江便又抄了幾首,雖然都不及“天接雲濤連曉霧”與“紅藕香殘玉簟秋”,但也都是才華橫溢的佳作,随着鸾梅的唱開,無形中也進一步幫他,提升了才名。
目前京城的佳人們,莫不以唱秦紅韻的“一剪梅”,與甯才子的詞兒爲樂,這種情況,大抵上猶如另一個世界裏,“填詞”之風剛開始盛行未久,人人争唱柳永的新詞一般。隻是誰都知道,甯才子隻願爲鸾梅長公主一人填詞,于是莫不眼巴巴的盯着長公主府,就等着長公主能夠從甯才子那,多多的榨出新詞。
至于春箋麗,甯小夢懷疑她接近鸾梅長公主是别有用心,這個倒真的是誤解了她。
雖然在吏部尚書府上,受到了甯江的羞辱,但春箋麗也讓人見識到了她的驚人琴技。劍舞比得段十三娘,琴藝幾不輸與鸾梅長公主,琴劍雙絕,“京城第一佳人”也算是名副其實。尤其是段十三娘年歲漸增,人氣不複從前,鸾梅長公主畢竟身份特殊,乃是天子的親妹妹,再加上似乎自帶着“成親當日死新郎”的奇特屬性,也就隻有甯江那種狂生敢去撩她。
春箋麗雖然琴劍雙絕,号稱“京城第一佳人”,但劍舞在魯仲郡王府,被某個“不知名的神秘少女”壓了一頭,琴技雖然了得,但目前京城填詞之風興起,隻有好曲沒有好詞也是不行。
她自然不能去搶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來唱,但是目前京城裏流行的新詞,除了長公主府裏流出來的、銅州第一才子的新作之外,其它大抵平庸。
作爲在席宴上被銅州第一才子羞辱的“佳人”,春箋麗當然不好去唱他的新詞。
隻是不知爲什麽,自從那日,被甯江所救後,心裏便始終記挂着他。一方面,因爲他在她重傷之後,幾乎是無微不至、全身心的照顧而感動,另一方面,他的那句“惡心”,卻又仍然如在耳邊,每每想起,羞氣難當。
惟其如此,對于甯江,她想要不去在意他,不知怎的就愈發的在意,想要感激他、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卻又忘不了他對自己的羞辱。
想要恨他怨他,卻又莫名的覺得,這人跟那些隻會蜂蝶一般圍着她轉,隻知花天酒地卻沒有多少實才的纨绔之徒截然不同,雖然特立獨行,但卻有真才實學,雖然傲慢可恨自高自大全不知憐花惜玉,但、但照顧起人時……居然也能夠那般的溫柔。
正是抱着這種五味瓶一同打翻,連她自己都無法捉摸的心态,一方面,她發誓絕不去唱甯才子的新詞,另一方面,甯江每每有一首新作流出,她便會不由自主的抄來,躺在床上,百般玩味,隻覺處處精妙,句句念去,回味無窮。
而之所以會到長公主府上來,雖然借的是談琴論曲的名義,但是,在内心深處,她也會小聲的問着自己,真的隻是因爲這個嗎?還是因爲,隻是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能夠早一點看到他的新詞?
那種奇妙至難以言喻的感覺,連春箋麗自己都弄不清楚,小夢又如何能夠明白?
看到春箋麗找借口接近哥哥想要清蒸和紅燒的長公主姐姐,自然懷疑她别有用心。
甯小夢會在這裏,春箋麗其實是不知道的,隻是不知怎的,看到小夢後,不由得就想去讨好她,其中緣由,她自己也難以說清。甯小夢卻反因爲她的刻意讨好,而生出戒心……你說哥哥都罵她“惡心”了,我還砍了她一刀,她一看到我就笑得這麽甜……這背後肯定有鬼吧?
總不可能因爲她是自虐狂,被人罵了砍了反而心底開心?
春箋麗一眼看到長公主手中的蜀箋,心中浮起異樣的波瀾,面上笑容不減,道:“殿下,這個是……”
鸾梅長公主輕聲道:“這是甯江公子倚着《蟾宮引》的曲調,新作的詞兒!”
看到甯小夢在這裏,長公主手中又拿着蜀箋,春箋麗其實已經猜到,雖然想要裝作全不在意,眼睛卻已蓦地反亮。故作漫不經心的道:“原來是甯才子的新詞,不知……箋麗可否一觀?”
鸾梅長公主知道,春箋麗與甯江兩人之間存有芥蒂,尤其是春箋麗在京城,想要追求她的世家公子、豪門少爺要多少有多少,甯江對她的二字批語,讓無數名門子弟不滿。好在春箋麗對于詞曲,似乎的确是喜歡,雖然與甯江有過節,但在她的府中,兩人談得最多的,依然是甯江的詩與詞。
她有心爲這兩人化解幹戈,于是微笑着,将蜀箋遞了過去。
甯小夢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對于曲詞,她是真的不懂,隻知道哥哥寫的這些,是可以用來唱的,而且似乎很厲害的樣子。其實這一刻,她的心思也并不全在這裏。她今天,之所以會一大早的,就來長公主姐姐的府上,其實也是出于哥哥的交待。
不隻是她,秦陌、秦澤、秦坎、秦無顔、秦小丫兒,也都是要麽離城,要麽出現在人多的地方,哥哥說,這個叫“不在場證據”。上一次哥哥這麽做的時候,京城出了分屍大案,就不知今天……哥哥想要做什麽?
春箋麗将蜀箋攤開,細細讀去,一字一句的讀完,心中又驚又喜,這首詞,怕是能與甯江自己在崆山作出的“天接雲濤連曉霧”,以及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相比,其靈巧處,甚至猶有過之,都是足以傳世的佳作。
讀完一遍,竟是愛不釋手,忍不住又反複的重讀了幾遍,心中的喜悅,實是難以形容。
直至覺察到兩側的目光,留連難舍的擡頭看去,隻見長公主疑惑的瞅着她看,甯小夢歪着腦袋,看新鮮事物一般的睜大眼睛盯着她來。她的臉無由一熱,紅霞莫名的就飛上了雙頰……
***
同一時間,城外的一處高坡。
秦陌、秦坎正一同擡頭,看着眼前的一樣事物。
秦坎攤開手中的圖紙,把所有的細節,又都仔細的研究了一遍。秦川五義所學各不相同,他雖号稱“鑽地鬼”,但除了鑽地之術,實際上也學了義父傳下的木甲機關之術。
隻不過,眼前的這樣事物,跟他們的義父沒有什麽關系,全都是按着甯江的設計所造。
秦陌同樣看着這稍有些龐大的東西,道:“這玩意,真的飛得起來?”
秦坎道:“對于老爺所說的空氣動力學,其實我也不是太了解,材料與造型,都是按着他的設計做的,尤其是兩側的薄翼,這可是用上了天隕流光,好不容易才打造出來的東西,裏頭的一些小部件,請了擅長鑄煉的幹将門幫忙,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弄什麽,讓他們造的,都是拆解開來的部件,今天是第一次組裝完成。”
秦陌道:“那就飛一下看看?”
秦坎道:“這個……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老爺可是讀書人,書中隻有黃金屋……他設計出來的東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秦陌道:“那就快飛啊!”
秦坎道:“再說了,古人不是有記載麽?曾經有精通木甲機關術的墨家高人,造出了一隻木鳥,能夠在梁上飛上三天三夜……”
秦陌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快飛啊!”
秦坎遲疑了一下,道:“老大,你說,這一次,他讓我們或是當着守城兵士的面離城,或是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是想要做什麽?上次的分屍大案,真的是老爺做的?可他明明在貢院裏……”
“那不是你該問的事,”秦陌道,“你快給我飛!”
“罷了,罷了!”秦坎一咬牙,大邁步往前走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老大,萬一我栽下去……”
“放心,我會給你收屍的!”
“喂喂,我是說一定要救我,”男子叫道,“不要直接給我放棄治療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