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啓封府府衙的一處豪宅,後院中,一隻貓忽的弓起貓背,毛發一根根的豎起,瞪着前方的空氣,似乎看到了什麽怪異的東西。
院中的某個,用來推放雜物的、被放棄的樓閣裏,放置着一個盒子。蓦地,盒子悄然打開,一個男童從盒中詭異的坐起,扭過頭,目光射出高閣上那四方形的窗口,往外頭的那隻黑貓看去,那貓已是發出一聲喵叫,驚慌的逃了開來。
男孩想着,果然,對于魂體,再沒有什麽東西比貓更敏感。
一刻鍾後,男孩穿着大富人家的書童一般的裝束,走在街上,手中拿着幾張紙。
這些紙上,列出了幾種、刺殺鮑青的手段。
半個時辰後,他已經來到了青晖湖邊,那幾張紙在他的手中,燒成了灰燼,他随手一抖,灰燼落在湖面,一片片的,被湖水化去。
這男孩,自然便是甯江的“替身人偶”!
他是來殺人的,他要殺的人,當然就是鮑青!
他要殺鮑青的理由,主要是基于以下幾點。
首先,他需要找個人來,試試這“替身人偶”能夠帶給他的實力。
他在湖邊月下,張開雙臂,仿佛有無形的能量,随着月光,在他的體内聚集。
就像是,西嶺的那些苗巫,他們本身并沒有任何的戰鬥力,就身體的強韌來說,怕是比普通的書生都還不如。他們施展邪術,必須要使用法器……對他來說,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
魂魄本身,原本就隐藏着強大的能量,但是這股能量,如果不借助媒介,根本無法用出。天地間隐藏着各種力量,将這些尋常人難以覺察到的力量,收集、利用,這就是巫祝的能力。
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就是他的媒介。
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這鮑青,在京城的下九流間,擁有着不小的能量,秦澤與秦坎在京城的發展緩慢,固然是因爲甯江讓他們以小心謹慎爲主,盡可能的不要引人注意,同時也是因爲,以貞吉觀……甚至是全清派爲後盾的鮑青,隐隐的控制着京城裏的下九流。
全清派是道門中的名門大派,貞吉觀也是有名的道觀,他們不可能主動的,與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下九流”勾結串聯,這對他們的清高和聲譽,會是一種損害,讓他們無法在京城的王公貴族之間周旋。
所以,作爲貞吉觀貞恒道長的“不孝子”的鮑青,實際上就是全清派埋藏在下九流中的代言人,隻要殺掉他,京城中的那些下九流,便等于是脫離了全清派的隐形控制,這樣,秦川五義才有空隙可鑽。
但這仍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一步一步的,引發整個京城的混亂。
現在的京城,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他根本無法觀察深處的暗流,唯有制造出混亂,這些暗流,才會一個個的,被迫浮出水面。
殺鮑青……隻是他點燃這席卷京華的燎原之火的第一步!
反正,在京城這種地方,他不過是個光腳的,根本不怕那些穿鞋的,如果鬧得實在太亂太無法收拾,大不了他帶着妹妹和五義一走了之。
青晖湖上,花船座座,雖然因爲今天還是會試,顯得稍微冷清一些,但可以想見,從明晚開始,京城所有風月場所,将會變得一團熱鬧。在這個時間點,各個州府裏,大大小小,稍有些名氣的花船都已經入了京,三年一度的會試,同時也是這些小姐們,三年一度的盛事,每一個溫柔的青樓女子,都已經做好了用肉體安慰心靈受創的才子們的準備。
雖然會試還沒有結束,這些風月場所還沒有到最熱鬧的時候,但京城裏,纨绔子弟、商賈豪俠同樣也有不少,雖然各地花船紛紛入京,此刻不免有點僧少粥多,但依舊是歡聲笑語,人來人往。
在沒有人的陰暗處,“男孩”脫下衣服,悄然的跳入湖中,往花好樓遊去,很快,就在花船的其中一角,無聲無息的,從一個狹小的窗口鑽了進去。這裏是一個青绾的房間,他從衣櫃裏找了一件女孩衣裳,快速穿上,挽了一個簡單的雙丫髻,低着頭,出了屋子。
秦川五義,擅長于盜竊、僞裝、刺殺等各種下九流的手段,哪一間最适合潛入,怎樣不會被人注意,都是事先查探好的。另外,甯江讓他們把每一個人會用的刺殺手段,都寫了出來,雖然他真正打算用的是秦小丫兒的,因爲就身型來說,秦小丫兒與此刻的他最爲接近。
花船裏,十一二歲的青绾并不少見,大多都是被父母賣入青樓的窮苦人家,像去年,西南方一帶,龍炎湖暴亂之前,就有許多女孩子被賣入青樓,換取的不過就是幾個饅頭,又或是幹脆将自己的孩子送入青樓,就爲了讓她至少還能夠活下去。
這些青绾,在這種地方最不會引人注意。尤其是此刻花好樓裏的名妓,其實并非來自同一家青樓,就如同嶽湖三大名妓,以前其實是競争關系,此刻在這裏,更多的是屬于寄居,她們在這裏賣藝賣笑,花好樓的老闆在背後抽頭,而每一位名妓,往往又會帶上幾個随身服侍自己的青绾。
此刻的“男孩”,原本就是替身人偶,嚴格來說是沒有性别的,扮成青绾模樣,自然是無人會去注意。他繞到一個屋子裏,在這裏,一個大圓桌上放置着許多圓盤,圓盤上俱是酒壺、酒杯。
他端了一盤,回頭走去,穿過兩個走廊,迎面,一個胖子左擁右抱,走了過來,他默默的讓到一旁,背靠着牆。讓完路後,繼續走去,前方是一個梯口,幾名頗爲狠辣的江湖中人守在那裏。他低着頭,端着盤,施施然走了過去,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麽。
上了樓,前面是一排長長的過道,一盞盞燈籠在壁頂高挂。他閃入了右手第一間屋子,裏屋裏傳來不堪入耳的穢語,男喘女笑,粉榻搖動。他把盤子輕輕的放在桌上,探窗而出,下方的走廊,有帶刀的護衛,往外頭的湖面監視着。
護衛身後高處,扮成青绾的男孩,靈活的踩着窗台,往上攀爬,很快,搭上了更高層的窗口,無聲無息的翻身而入。
潛入了樓船的高層,對于甯江來說,事情就簡單了許多。這裏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時此刻,這些屋子裏大多無人,而按着五義對鮑青行蹤的探查,此時此刻,鮑青也還未到。他各種潛行,來到了其中一座華美的屋子裏,仔細的檢查了一下,這裏畢竟是鮑青辦事的地點之一,說不定能夠找到什麽與全清派、貞吉觀有用的東西。
太過有用的東西沒有找到,隻是找到了一個賬本,記的是花好樓與京城裏一些官員的金錢來往,他快速的看了一遍,雖然不知道以後有沒有什麽用處,但還是記了下來。
外頭傳來聲音,他快速将賬本收好,仗着自己的身小,往衣櫃上方的夾闆一攀一滾,鑽了進去。如果是秦小丫兒,絕對能夠藏的比他更穩更好,他畢竟沒小丫兒那特殊的本事,隻能先這樣藏着,好在,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人發現得了他。
過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道:“那份名單準備好了沒有?”這聲音渾厚有力,中氣深藏,顯然是一名高手。
緊接着響起的,才是鮑青的聲音:“花了許多的功夫才調查出來,嶽湖原本就是著名景觀,崆山楓葉也是銅州有名的美景,到過這兩個地方的人實在是太多,銅州的才子,有幾個沒有在這兩個地方吟過詩,做過賦?便是嶽湖的三大名妓,她們原本就是來自嶽湖,去年的府試,又全都轉到了銅州,崆山楓葉是銅州最有名的風景,她們和她們身邊的丫鬟、婆子也都去過崆山,現在也都在這名單上。還有臨江郡本地的舉人,哪一個不曾在這兩個地方逗留過?爹,這名單到底有什麽用處?”
那聲音渾厚的男子道:“讓你調查,你就調查就是,其它事不用去管太多,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夾闆上,甯江想着,原來這人就是鮑青的父親、貞吉觀的“問天劍”貞恒道長?他們調查這兩年裏,同時到過嶽湖和崆山的人的名單……這是要做什麽?
此刻,嶽湖與崆山都已被從天而降的隕石所破壞,原因到此刻都還無人知曉,這些人卻在背後調查到過這兩處的人員名單?他很清楚,自己和妹妹必定也在這個名單裏……
貞恒道長道:“一個時辰後,麗姑娘會在同文館前等你,你将這份名單交給她,其它事情不要多問。”
鮑青道:“是!”
交待完後,貞恒道長便先行離去,鮑青到外頭,查看今晚花好樓的進帳和營業情況去了。屋裏空無一人時,甯江落在地上,把放在桌上的那疊名單翻了翻,果然看到自己和妹妹的名字也在裏頭。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把寫着自己和妹妹的名字的這張抽走,但很快就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
去年元宵,他在嶽湖作出《長恨歌》,夏天時妹妹又在崆山替他給绮夢送情詩,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他把寫了自己和妹妹名字的名單抽走,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重新藏了回去,過了大約一刻鍾,鮑青與一名婆子走了進來,淡淡的道:“那一日,果然是秦紅韻在暗中通知了甯江,讓甯江躲了開來?”
那婆子道:“的确有人看到,紅韻小姐悄悄進入廁中,與甯江解元相見。”又道:“公子,可要老身給那秦紅韻一些好看?”
鮑青道:“不用!不是什麽大事,那日隻是甯解元的幾個好友,想捉弄一下他罷了,此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先下去吧!”等那婆子離去後,他忽的冷笑一聲:“那賤婢,竟敢壞我的事,過完這段,看我幹死她!”那陰冷的聲音,在屋子裏傳蕩,直可令人頭皮發麻。
等鮑青拿起那疊名單,匆匆去了後,甯江才從甲闆上跳下,心念轉動,緊接着便往外溜去。
半刻鍾後,“男孩”穿回了他的衣服,走在街上。看來秦紅韻那次暗中幫助他的事,已經暴露,不過甯江暫時并不擔心她的安危。
在這會試、殿試期間,他們最多也隻敢找借口刁難,不敢真的鬧出人命,在這個時候,任何命案都會惹出啓封府的調查、以及三法司衙門的關注,所以鮑青也就隻能等“過完這段”,才能“幹死她”!
隻可惜甯江不打算讓他“過完這段”……
***
同文館前,甯江藏身在一處屋檐上。
過了許久,果然看到鮑青帶着兩名護衛,從巷子的另一邊走來。
他把那兩人留在巷子的另一頭,自己獨自一人,到了同文館前。過了一會,一輛馬車停在了他的身前,他站在車窗旁,對着車中的人說了什麽,然後就把手中的名單遞了過去。
緊接着,那馬車繞了個彎,往原路駛了回去。甯江略一沉吟,想着要不要先去跟蹤那輛馬車,但很快就放棄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做完事後,他還得趕回貢院,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
他身子一滾,沿着屋檐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