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夢趕緊道:“前年八月。”
“到現在也才一年多啊!”段十三娘點了點頭,道,“劍術之道,三年五年,不過入門,十年八年,最多小成。你的年紀正好是最适合開始練劍的時候,再遲一些,恐怕想練也難了。也幸好你現在就過來,自己在家中練劍,無人指點,久而久之,謬誤之處無人糾正,以後想改都改不過來了。”
小夢趕緊道:“還請十三娘指點!”
段十三娘笑道:“你來得正巧,我剛排舞完畢,正要去考校一下衆弟子的功課,你便随我來罷。”
小夢見她肯指點自己,欣喜地道:“多謝十三娘。”
甘玉書亦是笑道:“也罷,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做,就一同去看看,或許也能夠對小夢姑娘指點一二。”
段十三娘看着小夢,笑道:“甘公子家傳的《射月劍譜》,也是京城少有的絕學,他自幼練劍,就算是踏入江湖,也至少在二流之列,乃是真正的文武雙全。”
甘玉書歎氣道:“莫提這事,《射月劍譜》雖是我甘家家傳,但我幼時也隻敢偷偷練它,結果還是被家父發現,沒被少罵。後來好不容易中了進士,遂了父親的意,卻又因爲那場風花雪月之事,惹得禦史告狀,天子震怒,差點連功名都除了,現在家父一看到我就生厭,視我爲家門之恥,恨不得将我轟出家門。”
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輕武,他竟然将精力花在武道上,自然惹得他父親不滿,後來更在風月場所濫用文氣,原本是可以進翰林院的,直接弄得連功名都差點沒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自作自受。
隻是他雖然做出歎氣的樣子,卻是全無半點悔改之意,可見他自己根本不在乎。
小夢巴不得有更多的高手指點,趕緊盈盈施禮道謝。秦小丫兒卻在她身後,雙手一攤,再次歎一口氣……不過是個“二流”啊!
當下,段十三娘先帶着甘玉書、甯小夢在劍閣逛了一圈,督促衆弟子用功。在園中一處石塊鋪地的廣場上,幾名新手正在那兒拿着木劍,比劃基礎招式。
段十三娘一個個的,指點過去,然後又讓她們先讓開,讓小夢上場,道:“你便先将你日常的練習演上一遍,我看看你基礎如何。”她心知自己已經年過三十,随着年紀的增長,哪怕日後劍術進一步精進,然而“劍術”與“劍舞”終究還是有區别的。
“劍術”是江湖打鬥,像她們這種人,原本就很難真正用得上。真正助她在京城打開聲名的“劍舞”,卻是青春飯,與其說是劍道,還不如說是舞技。而她座下的這些女弟子,雖然有一些出色的,但單論模樣兒,都不如眉妩台的春箋麗,單是這個便已輸上一籌,論起劍舞,與春箋麗更是差得遠了。
等自己的年紀再大一些,爲了保住聲名,勢必要退居幕後,那時,若是流霞劍閣裏無人能夠挑大梁,連她的聲名也會受到損害。而這甯小夢,至少模樣兒絕不輸于那春箋麗,出身良好,看起來也頗爲好學,就隻不知天分如何?
若是天分足夠,或許能夠收作徒弟,教她劍舞之道,以期将來,代表流霞劍閣與那春箋麗一争。
甯小夢被叫到場中,又見周圍有些許多劍閣女弟子圍觀,多少有些難爲情。段十三娘見她怯場,于是微笑鼓勵:“你不用擔心,就按着日常練劍,一招一式舞出來便是,差些也沒關系,大家都是從新手過來的。
甘玉書在遠處笑道:“十三娘說的是,小夢姑娘隻管放心,沒人敢笑話你。”
秦小丫兒攀到遠處假山上坐着,右手撐着小臉蛋,看着遠處擔心自己出醜兒的姑娘,頗爲有趣的樣子。
在十三娘與其他劍閣女弟子的鼓勵下,小夢終于定下心來,在場中站定。當下,段十三娘與其他人讓到場外,那青春而嬌美的少女,在她們的目光中,右手握劍,從腰間拔出劍來,寶劍豎在胸前,左手捏個劍訣,裙袂飄飄。
段十三娘與甘玉書一同點頭……至少這拔劍的動作還是不錯的。
場中,嬌小可愛的少女深吸一口氣,暫時忘卻周圍的目光,腦中回蕩着以前在家中練劍時,哥哥吟誦的詩句,劍花一抖,舞出光華。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
國子學府,甯江走出課堂,隻見周圍許多學子,對着前方看個不停。
他疑惑上去,結果看到陳豪、鄭賢、甘烈一夥,正與一少女在遠處說話。
那女子,箭袖紅衣,豔紅如火,青春嬌豔,身材撩人,腰間系着宮縧,斜插一口寶劍,劍柄上劍穗如絲,長裙下,紅靴如雲。
這少女,有着不輸與小夢的青春貌美,而打扮上,可以凸顯的衣色,勾勒在飽滿胸脯上的V形花色,都讓她異常的顯眼。而那些學子,似乎也都知道她是誰,在他的身邊興奮得低聲議論,在他的後方,也有聽到消息的學子匆匆趕來,一睹爲快。
甯江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沒有太多的在意,轉身便往山腳走去。忽的,身後傳來連番叫喚,他錯愕回頭,結果發現,陳豪一夥正擁着那豔紅如火的少女,往自己走來。
叫住自己的,正是陳豪。
陳豪乃是外戚,他的祖父是太尉,如今“太尉”雖然隻是加官性質的榮耀,但陳豪的父親在朝堂上也是正二品的官員,一門尊崇,甯江自然多多少少,要給些面子。
雖然他看得出來,陳豪也好、鄭賢也好、甘烈也好,注意力全都在這豔紅如火的少女身上,對他其實并沒有興趣。
陳豪介紹道:“這位就是銅州才子甯江!”
那少女雙手握在腰際,輕柔的施了一禮,水靈靈的眼睛,帶着迷人的眸光,嬌媚的容顔,暈出醉人的酒窩,看得陳豪等人一陣心跳。隻見她朱唇輕啓,眸帶微笑:“原來這位就是甯才子,小女子有禮了!”
甯江微微的皺了皺眉,這少女的動作、姿态、神情,全都完美得無錯可挑,輕易的征服在場的每一個男子的心。然而在他眼中,這少女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做作,是那種不知對着鏡子訓練過多少次的、虛假的美麗,她展現出來的天真,展示出來的可愛,都是那種人工霓虹般的浮華,不管是與绮夢,還是與小夢,都無法相比。
他很想就這般離開,但還是拱了拱手,道:“這位姑娘是……”
豔紅如火的少女,那泛紅的酒窩更顯迷人:“小女子春箋麗!!!”
說完之後,便擡頭看着甯江,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激動。
甯江有些茫然的看着陳豪、鄭賢等人……春箋麗又是誰?
陳豪、鄭賢、甘烈等人則是很吃驚的看着他……你難道不知道春箋麗是誰?
周圍的其他人,一個個睜大眼睛看着他。有道是佳人才子,才子佳人,身爲銅州第一才子,你竟然連這一年多裏,芳名滿京華的這位絕代佳人都不知道?
陳豪低聲提醒:“箋麗姑娘,眉妩台的箋麗姑娘……”現在你應該想起來了吧?
甯江:“哦……”朝春箋麗拱手道:“久仰久仰!”
久仰你個頭!!!
傻瓜都能看出他是在客套……這家夥到底有多孤陋寡聞?
春箋麗,北羅之地的俠女,兩年前進入眉妩台,一向沒有多少名氣的眉妩台因她而崛起。入京之後,多少風流才子欲賭其劍舞而不得。
雖然流霞劍閣的段十三娘,依舊是京城第一劍舞大家,然而春箋麗勝在年輕,超越段十三娘顯然是遲早的事。尤其是對京城裏的風流才子、公子哥兒來說,已經三十出頭的段十三娘,更多的屬于“上一代人的記憶”,年輕貌美、嬌媚迷人的春箋麗顯然更加的魅力惑人。
現在,京城裏的少年,無不以對春箋麗獻殷勤爲榮,更有人認爲,魯仲郡王府舉辦的元宵夜宴,春箋麗或能一舉擊敗段十三娘,奪得京城第一劍舞名家之稱号。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才子追求佳人,原本就是一件雅事,而春箋麗目前幾可稱得上是京城的“第一佳人”,眼前這銅州第一才子,居然連她的名字都沒聽過,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春箋麗自己也怔了一怔,擡頭看着這位一臉無聊的看着她的銅州第一才子,有些發懵……
***
劍光如同遊龍一般,在場上飛掠,劍影如同花簇一般,一團團的綻放。
刷刷刷刷刷……那幢幢劍花,猶如星河一般滿場抖開,劍花中的嬌媚少女,踏着輕快的步子,如同飛鳳盤桓,如同龍遊天河。百褶裙,碎花襖,繡花鞋,百花髻,麗質天成的容顔在劍光中映襯,陡然間,仿佛有雷電轟然,劍身炸出萬千光點。
明明沒有音樂,寶劍的顫動猶如弦樂!
明明沒有伴舞,旋轉中的體态留下道道殘影!
铿铿锵锵,金鐵皆鳴,其氣栗冽,砭人肌骨。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随着少女的劍氣縱橫,劍風如同秋刀一般刮過,花與葉滿空飛舞,天河倒挂,上沖霄漢。劍氣中的少女,幽若織着一首首美麗的回文錦,白光如練,妙不可言,衣裙飄卷,美不勝收。
場外,那一個個女弟子睜大眼睛,生怕錯過那每一個瞬間的動人。
段十三娘合不攏下巴,在劍舞中失了顔色;甘玉書幞巾脫落,被劍氣驚得色變。
桐樹下,嶽銘媚一臉茫然,看着那驚豔的劍光,整個人都驚得呆了。
假山上,侏儒女手支臉蛋,一臉得意……看,我都說了吧……
那可是我家姑娘!!!
***
同一時間,集英丘,學府外。
甯江看着一臉呆滞的看着他的春箋麗:“箋麗姑娘,你找我有事?”你到底誰啊?
春箋麗臉上那動人的酒窩,在這一瞬間消逝,尴尬的笑了一笑,終究還是很快調整過來,妩媚施禮:“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小女子那日,聞得公子爲鸾梅長公主所做之《昨夜星辰》,深慕公子詩才,聞得公子在國子學府就學,今日前來,隻爲一見,還請公子勿怪小女子冒昧。”
婀娜優雅,款款的施上一禮。
周圍,其他學子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的看着甯江。竟然引得當前京城裏,被不知多少才子視作夢中佳的眉妩台劍舞大家,特意前來相見,這甯江真是走了莫大的桃花運。
隻是,雖然羨慕嫉妒恨,他們卻也無話可說,隻因爲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風”,的确是才動八方,尤其是其中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即便是千年之後,怕是依舊會被人時時吟誦,就憑着這一句,怎麽樣被佳人傾慕都不爲過。
甯江道:“姑娘客氣了!”那首詩原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曆史上的著名詩人李商隐所作,他當時隻是感觸之下,寫于蜀箋上,會被妹妹拿去送給绮夢,純屬意外,那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到底是好是壞,其實他也說不清楚,隻能說,名氣倒是确确實實的,進一步打響了。
春箋麗輕歎一聲,充滿期待地看着甯江:“《昨夜星辰》雖好,卻已爲長公主所獨美,不知公子,可願爲箋麗也作上一首?箋麗結草銜環,必有所報。”
諸生嘩然,春箋麗當衆求詩,幾同于示愛,甯江隻要答應下來,春箋麗便可算是他的“紅粉知己”,換了誰,都無法拒絕這千嬌百媚的佳人的示好。
甯江卻是看着春箋麗:“抱歉,我隻願爲兩個女子寫詩,你不是其中一個。”直接轉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