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江知道,僵屍門所做的生意,有點類似于镖局,隻不過镖局運的都是财物,僵屍門運的是死人、棺木,基本上不用擔心劫道之類的事,對門人的武學要求自然也不高。
“不過,僵屍門也是有背景的,它的後台,應該是道門的全清派,”秦無顔也禀報道,“這全清派,是道教在京城的三大主要教派之一,與京城的許多高官、公侯都有來往,全清派的宗主叫做王易卿,原本是個未能中舉的秀才,後來棄儒入道,開創了全清派,這全清派發展極快,在這幾年裏就像是雨後春筍一般,一下子就開枝散葉,派下門人衆多,在朝廷的王公貴族中也很有影響力。”
秦坎道:“這王易卿王真人,聽說他年輕時也是地方一害,雖然算是文武雙全,但不務正業,呵兄罵嫂,欺善淩弱,當地人稱‘王害風’,雖然中了秀才,但因爲不悌,差點被奪去功名。後來,他自稱夢中得到仙人勸善,痛改前非,棄儒入道,創立了全清派,傳聞其功法高深莫測,且精通驚世駭俗之異法,就是在這京城中,就有好多個大戶,抛妻棄女,拜在王真人門下,将全家财産捐奉給全清教。”
甯江道:“抛妻棄女?”這個世界的道士,是允許有家室的,吃酒喝肉,和普通人并沒有什麽區别,因此,他聽到這話不免有些詫異。
秦坎道:“這全清派的教規,和其它道門有些不同,不習符箓,不修黃白,專修三還五反的内丹之術,授徒時不立文字,自稱集儒、墨、道三者之大成。他們将自己喚作全清道士,一旦入了全清派,就禁止娶妻生子,原本有妻子的,也必須先休妻才成。另外,京城裏的一些小門小派,暗中都已被全清派所控制,僵屍門正是其中之一。”
全清派?甯江暗自沉吟。
秦坎道:“老爺,可要從這全清派開始調查?”
甯江搖頭道:“不!如果京城内奸之事,真的跟全清派有關,那他們勢力太大,而我現在隻有你們這幾個幫手,暫時不宜去跟他們作對,哪怕隻是勘察,都也可能被他們發現。”
負着手,走了兩步:“首先,我們需要在京城裏發展屬于我們自己的‘江湖勢力’,不需要有太多的戰鬥力,隻要能夠形成一個用來打探消息的網絡就成,可以從沒人關注的走卒車夫開始發展,錢不是問題。”他交待了一些運作手段,注意事項,然後取出了一個包袱,交給秦坎。
秦坎接過包袱,将它打開,隻見内頭珠光閃動,立時動容……
***
背後擁有一座小隋侯宮的甯江,自然不擔心運作資金的問題,對于秦川五鬼的忠義,經過這些日子的考察,他也頗爲信得過。
當然,他們要是不值得信賴,那最好現在就給他卷寶潛逃,以免日後交給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時出現問題。
光是财寶就足以讓他們背叛的人,也沒有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做大事。
把那一包的珠寶交給秦坎與秦無顔,讓他們拿去設法變賣,組織一個以打探消息爲主的勢力。
甯江隻是幫他們做了一些規劃,剩下的就基本上脫手不管。
甯江這般的信任,自然是讓秦坎與秦無顔動容。
有道是有錢好辦事,再加上甯江的要求又實在不高。秦川五鬼以往在邙山一帶讨生活,也曾做過不少盜墓、坑蒙之類的勾當,有他們自己的門路和手段,便以之爲基礎,慢慢在京城發展屬于他們自己的地下勢力。
那一日晚上,甯江取出了天隕流光。
天隕流光頗爲古怪,乃是流金,彼此之間卻又黏成一團,單純的用手去撕,根本無法将它撕下一塊,用刀強行切割,刀鋒過處,便又自行黏合,唯有以爐火加熱,再慢慢切割,方才能夠切下一角。
甯江切了兩塊天隕流光,然後把秦陌叫來,連那兩小塊的天隕流光,以及一張畫有古怪人形圖案的設計稿紙,交給秦陌,道:“終南山上,住着一位道人,那老人自稱焦僥老道,雖然是道者打扮,卻是極爲少見的墨者,擅長制作木甲、人偶、機關、巧器,你找到他來,将這兩顆天隕流光交給他,這般這般。”
秦陌應命,帶着那兩顆天隕流光以及設計稿紙,往終南山去了。
今年的元宵,在慢慢的接近,京城熱鬧未減。
對于甯江來說,在國子學府的日子并沒有好過多少,博士律雪松與幾名教授時不時的,就會把他叫到廣場上批鬥,偶爾還會在“震怒”之下,文氣發散,惹得所有學子都往甯江這邊看來。
甯江知道他們是在“作”,但還是無法摸準這背後的目的,畢竟,國子學裏的每一位博士,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律雪松也不例外,甯江無法明白爲什麽他要針對他來,一時間,也沒有對此輕舉妄動。
反而是甘烈、路知遠等人,這幾日裏卻是在刻意的與他打好關系,尤其是甘烈,脾氣暴躁,以前在州學時從來沒有給他和百子晉好臉色看過,現在卻時不時的以請教學問爲名,前來與甯江說話聊天,又與其他人一同,安慰被博士責罵的甯江。
甯江心知,事有反常必爲妖,隻是不知他們的真正目的,幹脆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
元宵節的前兩日,甯江一大早的,便前往國子學去了。
上午時,沒有事做的小夢,帶着秦小丫兒一同逛街,同時購買一些元宵節要用到的鞭炮、燈籠等等。
對于小夢來說,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鄉,在外頭過元宵節。而這幾日,爲了準備後月的會試的哥哥,沒有什麽時間陪她,秦陌離開了京城,前往終南山去了,秦坎與秦無顔也不知在忙什麽,整日早出晚歸。
于是,這幾日,宅院裏就隻剩下她和秦小丫兒,無事可做時,逛街也就成了常态。
走在大街上,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在另一頭傳來,那是迎親的隊伍在街頭經過,小孩子們興奮的在隊伍前後奔來跑去。新郎官披着紅緞,騎着白馬,身前身後,唢呐鑼鼓。
兩邊的樓房,許多人家打開了窗子,婦人、姑娘們紛紛往街面探頭,大抵是看看新郎官帥不帥。沒過多久,那些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在迎親隊伍的前方手拉着手,攔住新郎官的白馬,于是有人知趣的上前發了喜糖,分到喜糖的孩子們笑着一哄而散,小夢意外的發現小丫兒也在那些孩子裏頭,一回頭,果然自己身邊已是沒人。
回到姑娘身邊的秦小丫兒,嘻嘻笑的分了一些糖果給姑娘,兩人一邊剝着糖果,一邊繼續走着,忽的另一邊有人訝道:“這不是甯小妹子麽?”
秦小丫兒聽到有人叫姑娘,立時做好準備,因爲她的四姐有交待,一旦那郡王府世子冒出來,自己馬上就要充當“電燈泡”,不過這次叫住姑娘的并不是那郡王府世子,卻是一個青年女子,穿的是秋香色的箭袖襦裙,挽的是疊擰式的盤恒髻,腰間同樣插着一柄精美的長劍。
小夢被這人叫住,一時間也有些疑惑,想着這人是誰?
那女子笑道:“你不記得我了?那天夜裏,在銅州崆山落雁湖邊,你我不是曾經見過?”
小夢一下子反應過來,訝道:“原來是提燈籠的侍女姐姐?”
那個時候,哥哥在舟上吟詩,就是這女子奉了長公主之命,提着燈籠請他們上山。
那女子笑道:“我姓嶽名銘媚,在劍術上師承流霞劍閣段十三娘,雖然受長公主所聘,其實并非侍女,而是長公主府上的帶劍女侍衛。”
小夢趕緊道:“銘媚姐姐!”不管是侍女還是護衛,她可都是那位長公主身邊的人,爲了哥哥的婚姻大事,小夢覺得自己得先巴結到來。
嶽銘媚見甯小夢嬌媚可愛,嘴兒也甜,心中亦生好感,與她一同在街上行走,又見她同樣腰插寶劍,于是問道:“小夢妹妹似乎也是學劍之人,卻不知師從那位劍術名家?”
小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妹沒有師父,隻是無意間得到一本劍譜,于是就看着劍譜學了,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哥哥。”
嶽銘媚道:“這樣啊!”她見甯小夢年齡不大,又沒有名師指點,雖然說不懂的地方問哥哥,但她哥哥隻是一個讀書人,在劍術上又能夠教她什麽?自然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于是笑道:“我們流霞劍閣,在京城裏一向以劍舞聞名,我師父段十三娘更是京城裏有名的劍舞名家,想來你也應該聽說過。京城裏的許多郡主千金、大家閨秀都拜她爲師,跟着她學習劍技。我此刻正是前往流霞劍閣,小夢妹妹若是無事,何不與我一同前往劍閣?家師雖在準備元宵夜的劍舞,無暇他顧,但先認識好來,日後小夢妹妹若是在劍術上有不懂之處,也可以請家師指點。”
小夢欣喜的道:“多謝姐姐!”因爲沒有師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法到底練得怎樣,現在有機會得到真正的劍術名家的指點,自然是欣喜若狂。
與嶽銘媚走在路上,又好奇的問道:“我聽說江湖上對于武者,都是按着一流、二流、三流來進行劃分,不知道銘媚姐姐的劍術……”
“學劍是件雅事,怎可去跟江湖上的那些粗漢子相比?”嶽銘媚自得的道,“不過師父也曾誇我天分不錯,又說論起劍技,在江湖上,愚姐至少也已進入三流之列。”
小夢羨慕地道:“銘媚姐姐好厲害!”她對江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對普通人來說,能夠進入三流,就已經算是高手了。雖然那個時候在羅結陵,感覺遇到的敵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但一想到那個非常厲害的“狂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進入“三流”。
此刻知道嶽銘媚師從名家,而自己多半還是“不入流”,對嶽銘媚自然好生欽佩與羨慕。
在她身後,當日親眼看到姑娘一劍斬殺在江湖上至少已是二流的“滿袖竹花”,雖然有老爺文氣支持,但是對上兩位一流高手而不敗的秦小丫兒,見姑娘對着一個剛入流的“三流高手”,又是羨慕,又是贊歎,雙手往兩側一攤,長長的歎了口氣……
***
“胡鬧,胡鬧,《季路侍》這一章‘車馬衣輕裘’,這‘衣’字一向讀作去聲,你竟将它讀作平聲,如此不學無術,當日将你點中解元的考官,莫不是瞎了眼麽?”國子學府裏,一名老者的怒罵聲響起。
“大人!”一個少年立在諸生之中,道,“若是‘子華使于齊,乘肥馬,衣輕裘’這句,‘衣’字作動詞解,表示穿着輕裘,确實該用去聲。然而論語《季路侍》這章,‘車馬衣輕裘’說的分明是車、馬、衣、裘四物,這裏的‘衣’字當作名詞解,如何該用去聲?況且這一句,全句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如果将‘衣’字解成動詞,難道是車、馬、裘都與朋友共,衣卻不與朋友共?”
那老者滞了一滞。
所有學生都看着他來。
滞了半晌,拿着教鞭使勁拍着桌子,怒道:“此章‘衣’字一向讀作去聲,孔夫子微言大義,半部論語治天下,爲何此處當用去聲而不用平聲,自有聖人的道理!”
少年道:“敢問大人,是何道理?”
老者面紅耳赤,教鞭敲得更厲:“是何道理,自己想!你要質疑聖人不成?”
“可是大人,聖人微言大義,此話不假,”少年道,“然學生翻遍書籍,也沒看到聖人留下話來,說這裏的‘衣’字該用去聲?如果有,還請大人示之。”
“你的意思是曆代的大儒全讀錯了?”
“這個……也不是沒有可能,聖人微言大義,絕不會錯,大儒們要是也微言大義絕不會錯,那他們豈不也是聖人了?”
“出去,給我出去站着,給我出去站到下課。”老者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然後少年就出去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