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了一段,坡的另一邊,傳來一聲瀕死的怒吼。
甯江帶着妹妹,翻過斜坡,自己周圍亂石林立,南都冥翁後腦中劍,趴在地上,在他的腳後跟處,是一片座石峰。
小夢驚訝的問:“哥,他是怎麽被殺掉的?”看這樣子,他分明是被人從身後偷襲而是,但是他的身後明明是石壁。
甯江道:“這是小丫兒下的手。”
小夢道:“小丫兒?難道她有鑽石頭的本事?”
“不是!”甯江往斜上方的一個石孔指了指,“她藏在這裏頭。”
小夢看着那石孔,更是驚訝:“這裏頭,恐怕最多就隻能藏一個嬰兒,她是怎麽藏進去的?”
甯江道:“你還沒有發現麽?他們的老大有白日隐蹤之法,他們的老二,按他們所說,乃是精通水性,老三有鑽地之術,四妹有易容之術,你猜小丫兒會什麽?”
小夢睜大眼睛……會什麽?
甯江想了想,忽道:“小夢,等一下,當我說出‘是麽’兩個字的時候,你便直接動手。”
小夢:“啊?”沒明白。
甯江道:“走吧!”往前走去
小夢道:“哥哥,你剛在說什麽?什麽‘是麽’?什麽動手?跟誰動手?哥,你說清楚啊……”追在哥哥身後。
他們的周圍,樹立着幾座墓碑,雖然已經天亮,但是昨夜的霜還未化,天氣冷得讓人難以忍受。一座豪華的陵園在他們的左側,隻不過園前草木亂立,可以想見,建這陵園的家族,曾經也是一個豪門,但是現在想必已經破敗。
在他們的前方,毒公子挾持着秦澤,已經被逼到了死角,毒公子前方,秦無顔與秦小丫兒戒備地逼視着他,秦陌與秦坎則不知道藏在了哪裏。不過也正因爲秦陌與秦坎不知所蹤,毒公子的視線不時掃視着腳下與周圍,雖然擋在他面前的隻是兩個女流,卻是一絲一毫不敢大意。
“讓開!”毒公子一聲大喝,毒刀袈在秦澤的咽喉處,想要逼秦無顔與秦小丫兒讓開。然而秦無顔與秦小丫兒生怕他帶着她們的二哥逃走,卻又如何肯讓開?
看到甯江兄妹走來,毒公子目光縮了一縮,臉色更加的凝重,卻也充滿了更多的戾氣。此刻被逼到這種地步,大不了先殺人質,一拍兩散。
甯江卻是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道:“有話好說,隻要你放了人,我們便不殺你,讓你離開。”
毒公子冷笑道:“你們先讓開,我出了山就放了他。”
甯江道:“我們如何能夠肯定,我們讓你走,你離開後就會放人?”
毒公子躲在秦澤身後,隻露出半個腦袋,對着甯江繼續冷笑:“我又如何知道,我放了他,你們就真的會放了我?”
甯江誠懇的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們,我們也不相信你,但這樣子總不是辦法,事情總要解決,你說是麽?”
刷,一道劍光從甯江身側電光般擊穿,劃過驚虹,锵的一聲,直接貫穿了毒公子的腦殼,将毒公子直接釘在了石壁上。
這一擊,将秦無顔與秦小丫兒全都吓了一跳,秦陌從一處白光下現出身來,秦坎從土中鑽出,全都呆呆的看着被甯小夢一劍釘死的毒公子,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明明甯江還在與毒公子談判,甯小夢竟然說出手就出手,已經極是讓他們吃驚,而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她竟然還成功了?
一劍擊殺毒公子的小夢同樣也是睜大了眼睛……
***
在利用隋侯珠般秦澤解毒後,甯江先讓秦陌等人對秦澤的傷勢進行救治。
小夢來到他的身邊:“哥哥,你早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甯江笑道:“這不是必然的事麽?秦川五鬼對這裏了如指掌,毒公子必然會被他們逼入死地,但是他們五人義氣深重,隻要毒公子劫持着空流鬼,他們四人就拿他全無辦法,剛才那種僵持局面,根本就是無法避免的事。”
“可是,”小夢歪着頭,“爲什麽那惡人剛才不躲?我那一劍他應該是躲得掉的,就算躲不掉,他隻要把人質移一下,就可以擋住我,可他卻什麽都不做,看着哥哥就好像傻掉了一樣?”
甯江道:“因爲我在問他話啊!我問他的問題實在是太深奧了,那麽深奧的問題,他當然要用心去想,反應不過來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這樣?小夢眼睛睜得更大了。
雖然哥哥問他的問題的确很深奧……但就深奧到了那種地步?
另一邊,秦川四鬼爲秦澤治療過後,又按着甯江的吩咐,将毒公子、錢泰等人的屍體搜了一遍。過了一會,秦坎将從他們身上搜到到的東西拿到甯江面前。甯江将那些事物一個個的檢查過去,忽的,從内中撿起了一顆小小的菱形水晶。
這淩形水晶,長度不夠半寸左右,紅得猶如鮮血。甯江卻是看着它,緊緊的皺了一下眉。
秦坎道:“這事物,是從毒公子身上搜出,他将它藏得極是隐秘,縫在棉衣的衣角裏,如果不是四妹心細,怕是根本發現不了它。”
甯江卻是心中疑惑,隻因爲,他依稀記得,自己重生前的那一世裏,曾在一名被他殺死的拜火教頭目身上,搜到類似的東西,他不知道這種血色水晶有何用處,然而,在西嶺的毒公子身上,發現與拜火教頭目身上所藏相似的東西,卻還是引起了他的警覺。
他看向秦坎:“能不能請無顔姑娘幫我一個忙?”他将事情說出,秦坎便去找秦無顔說話去了。
到了中午時,秦澤終于醒了過來。秦川五鬼一同前來向甯江道謝,畢竟,如果不是甯江與甯小夢兄妹二人相助,秦無顔、秦小丫兒都已經中毒而死,秦澤也别想從毒公子的手中救回來。
甯江卻是起身道:“幾位客氣了,我也隻是恰逢其會,若非竹花幫亦是對我兄妹二人意圖不軌,我兄妹二人恐怕也不會插手此事。”又道:“對于那位秦前輩,我亦頗多好奇,不知幾位是否能夠代爲引見?”
秦陌道:“其實,我們已跟義父取得聯系,義父也有心見令兄妹一面。”
甯江拱手道:“那就有勞帶路了。”
當下,甯江便随着秦川五鬼,進入陵園深處,七轉八彎,一隻來到最深處的一處石暮前,五鬼散了開來,也不知他們做了什麽,石暮陡然分開。
秦無顔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盈盈施禮道:“兩位請!”領着他們,往露出的石階走下去。
甯江兄妹随在她的身後,小夢好奇的左看右看。就這般,一直來到地底深處,這裏竟是一座精巧的地下宮殿。
很快,他們就在這裏看到了一個老人。周圍光線陰暗,雖然有爐火騰起,但還有許多地方顯得幽暗,土石倒是非常的幹燥,當然,像這種陵園,原本就是選在土石幹燥之處。
那老人坐在輪椅上,垂垂老矣,甚至已是帶着一些腐爛的味道。可以想見,即便是這一次,爲他除掉了找上門來的敵人,他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秦無顔介紹道:“義父,這位就是銅州解元甯江公子。”又道:“甯公子,這位就是我義父!”
甯江上前,拱手道:“小生甯江,見過老前輩!”
老人亦是驚訝的打量着甯江兄妹,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協助他幾個義子義女,大破毒公子一夥的少年與少女,竟然如此年輕,這少女,恐怕就隻有十三四歲吧?按無顔他們所說,她的劍術,竟連南都冥翁與“承天禽”錢泰都不是對手?
還有這少年,恐怕也隻有十六七歲,如此年輕,竟然就已是一州之解元?
他看着甯江,道:“老夫秦抱樸,此番多謝兩位出手相助。”讓秦無顔前去泡茶。
秦無顔進入地底陵宮的一間側室,轉出來時,已經變了模樣,剛才還是一個尋常的民間女,此刻卻是舞姬打扮,身穿彩裳,頭挽飛髻,就連容貌都變了,桃腮杏臉,與剛才全然不同。
甯江與秦抱樸隔桌而坐,秦無顔輕柔的跪坐在他們身邊,爲他們煮茶。
甯江看着秦抱樸:“前輩是道門中人?”他相信,“秦抱樸”這個名字絕非真名,而“抱樸”這兩個字出自《老子》中的“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所以他有此一問。
秦抱樸訝道:“公子對《老子》亦有研讀?我本以爲,儒教中人,一向隻讀四書五經。”
甯江笑道:“小生對道家典籍,亦有許多興趣,還請前輩指點一二。”
秦抱樸道:“指點不敢當,公子如有所問,老夫可與公子探讨一二。”
甯江道:“道家有雲: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
陵墓深處,一片安靜,唯有老人與少年的說話聲,此起彼伏。
在石桌旁,先是秦無顔,一邊爲他們煮茶,一邊說着她根本聽不懂的話,過了許久,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又換上了秦小丫兒,然後又換上了小夢。最後連小夢也扔下了哥哥,跟小丫兒玩耍去了。
偶爾,秦陌、秦坎等人也會從他們身邊經過,隻覺兩人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知道,組合在一起就跟天書一樣。
當然,這也怪不得他們,實在是道家的東西,從他們的祖師爺老子開始,就慣用隐語,後來道家慢慢的發展出道教,每一部道書都是生怕别人看得懂,怎麽艱澀怎麽來。
而真正讓他們驚奇的,卻是那少年竟然能夠與他們的義父談這麽久。
畢竟,在他們的觀念中,他們的義父幾可算得上是學究天人,無所不知。然而他們卻清楚的看到,說到後面,許多時,竟是那少年在說,而他們的義父則是認真的垂耳傾聽,偶爾露出動容的表情,仿佛少年所說的東西,是他以往從來沒有想過的。
就這般,兩人談了一整天,秦抱樸方才讓秦無顔與秦小丫兒打掃出空屋,讓兄妹兩人暫住。
秦陌來到秦抱樸身邊,道:“義父……”
秦抱樸卻是坐在輪椅上,看着甯江離去的背影,歎道:“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箧……此子乃人中龍鳳矣。”
當天晚上,秦抱樸将秦川五義叫來。爐火在他的身邊噼啪,他拂着長須,沉吟一陣。
秦陌道:“義父?”
秦抱樸看着他們,道:“我年歲已大,原本就已活不了多久,這次有敵人找上門來,我将你們趕下山去,實是不希望你們陪着我一同死在這裏,不想你們竟是不肯離去,差點被我連累。然而,你們繼續留在邙山一帶,終究是不可能有出頭之日,偏偏老夫教給你們的,也非什麽堂堂正道,于儒道眼中是下九流,于大門大派眼中是旁門左道。”
五義齊齊拜倒。秦陌道:“我們五人全都是被遺棄的孤兒,如果不是義父收留,早已死于荒郊野外。下九流也好,旁門左道也好,如果不是義父教我們這等讨生活的本事,我等又如何能夠話到現在?”
秦抱樸歎道:“然而你們這般下去,終究也不是辦法,盜墓也好,坑蒙也好,行的多了終究是傷天害理之事,絕非長久。我觀那甯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對你們各自的技藝也頗爲重視,全無鄙夷之心,打算讓你們就此跟着他來,你們可願意?”
五義彼此對望一眼,他們心知,甯江現在已經是解元,就算以後中不了進士,将來也必定是能夠做官的,跟着甯江,他們等于是就此脫離了下九流,進入了白道。更何況,以義父之眼力,都如此看中那少年,可知解元絕非那少年的終點。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對于天下間的習文練武之人,仍然是主要志向,然而他們亦知自己是下九流,是旁門左道,如果不能跟個好東家,一輩子難有前途。既然義父有此交待,他們自然情願。
當下,秦抱樸便讓秦無顔與秦小丫兒去将甯江兄妹請來,五義一同在甯江身前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