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船上,一名女子朝着屋内的四名男子盈盈一拜:“待錢先生回來後,便有勞四位相助。”
那四人笑道:“鹂兒小姐隻管放心,一切包在我等身上。”“有我等在,今日必然小姐奪得詩魁之名。”“小姐放心,這事我們絕不會說出去。”
那女子淺淺一笑,拿起酒來,一個個的敬了過去,同時似有若無,不經意的挑逗着幾人。
這個女子,喚作趙鹂兒……這當然隻是藝名罷了。
正如丫鬟都有通房大丫鬟、大丫鬟、小丫鬟之分,青樓女子自然也是分等級的,上等賣才,中等賣藝,下等賣笑,賣身的隻是下下等。“才名”對于青樓女子的重要性,絕不僅僅隻是錦上之花,這般說吧,一個有才名的青樓女子,那才真正當得“風花雪月”四字,即便以後不做這行,也有許多人願意娶回去,而空有容貌沒有才名的女子,不過就是一個低賤的妓女。
趙鹂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因爲才名不夠,在詩文上有所欠缺,以往總是被斜月樓的秦紅韻壓住一頭,而那秦紅韻,卻是風月場中有名的才女,同時也是去年元宵詩會的詩魁。
在這種詩會上,才子們被一名風月女子奪得詩魁并不會覺得屈辱,反而是一種“美談”,而去年的詩會奪魁也讓秦紅韻身價倍漲,連帶着趙鹂兒被進一步壓着,心中雖恨,卻是無奈。
爲了能夠翻身,這一次的詩會,趙鹂兒便暗中弄了些鬼,提前請來了這幾位與她交好,頗俱詩才而又愛慕着她的男子,此刻,另一人已經趕去探聽今年詩會題目,隻等那人一回來,這幾人便一同爲她打造新詩,務要将斜月樓的秦紅韻比下去,若能奪得今晚嶽湖詩會的詩魁,馬上也是身價翻番。
外頭,一名老媽子道:“回來了,錢先生回來了。”
沒多久,一個中年男子上了船,進入屋子。其他人道:“錢兄,今晚的詩會定下的題目爲何?”
那中年男子搖頭道:“沒希望了,沒希望了。”
趙鹂兒訝道:“先生說的沒希望是……”
中年男子道:“詩魁基本上已經定了。”
其他人笑道:“錢兄說笑了,這才剛開始,怎的就被定了?”
中年男子道:“今晚詩會出了個‘甲優’,不客氣的說,大家都沒希望了。”然後将詩會中發生的事說出。
衆人聽完,面面相觑。趙鹂兒兀自不甘心:“難道以幾位先生之才,真的就做不出比這首《長歌行》更好的詩作?”
幾人對望一眼,無奈的一同搖頭……這真是,打死他們也作不出。更何況,真要作出了這等詩作,誰願意将它送給他人?
……
***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同一時間,另一艘華美的花船上,一個美麗的女子,手中拿着着細筆,将這首詩寫在紙上,然後長長的聽一口氣。原本想要試着,看看能不能在今晚的詩會上再奪詩魁,現在看來卻是完全無望了,這并不僅僅隻是因爲水平的問題,更是因爲她身爲青樓女子,再怎麽作詩,也隻能是風花雪月,與此詩相比,天然的小家子氣。
“紅兒,登台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一名女人過來說道。
那女子略一思索,緊接着微笑道:“李媽媽,這首《長歌行》一出,今晚的詩魁定是那位甯江甯才子無異,您快去幫我找到他來,誠心請他到此船做客。”
李媽一下子反應過來:“妙!妙!我們無法奪得詩魁,那就讓今晚的詩魁到我們的船上來,紅兒你先登台去,等你回來,我必定将他請到這裏。”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記得,必須要當着衆人的面邀他,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我這裏。”身爲嶽湖第一花魁,她當然知道如何爲自己造勢,作爲去年的詩魁,她邀請今年的新晉才子前來談詩,原本就是佳話,而且今年詩會的詩魁留宿在她的船上,也能夠讓她豔名更增,這樣一來,不管是鹂院的鹂兒也好,花好樓的香絮也好,仍然都要被她壓着。
爲自己的機智悄悄的點了個贊,秦紅韻帶着兩名舞姬下船獻藝去了,李媽也趕緊帶着其他人去尋訪那名才子。
這可是事關她家女兒豔名的事,不說不要錢,哪怕是貼錢她也要把那甯江請來,而且動作要快,以免花好樓和鹂院那兩家也想到這點。
當然,她也不擔心那甯江會拒絕……誰叫我家小姐是嶽湖第一花魁呢?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獻舞歸來的秦紅韻回到船上,見李媽已經回來了,趕緊問道:“李媽媽,那位甯公子呢?”
李媽苦着臉:“他說他沒空。”
秦紅韻一驚:“難道是被香絮又或趙鹂兒搶先了?”
李媽歎氣:“這倒不是……他說他要陪他妹妹。”
秦紅韻:“啊?”過了一會兒:“喔!”
陪妹妹?
秦紅韻詳細問起,才知道那位甯才子竟然是帶着妹妹一同來逛這元宵詩會的,不由的感歎着,這位才子還真的是與衆不同。
要知道,風流才子,才子風流,不風流怎麽能算是才子?像這樣的盛會,哪個才子不是做好了風花雪月、徹夜不歸的打算?帶着妹妹來逛元宵詩會的,她還真是沒見過……
進入艙中,換了衣服,坐在窗邊,看着寫在紙上的字句,輕聲念道:“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唉!”雖然如今正是嶽湖上的當紅花魁,但她卻比誰都更明白時光易逝、紅顔易老的道理。
尤其是她這一行,去年她一詩成名,靠着詩才脫穎而出,與香絮、趙鹂兒拉開距離,臨江才子莫不以能夠與她把酒談詩爲榮,一擲千金在所不惜,然而這樣的炙紅,又到底能夠維持得了幾時?才子是風流的,才子卻也是善忘的,一旦不能維持住當前的豔名,那就是冰與火的兩重天。
“媽媽,”她道,“關于那位甯江公子,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