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更是轟然,被逼到了這一步,甯江要麽就是當衆作出一首能夠與《春江月景》相抗衡的詩作,要麽就是低聲下氣地謙卑認錯,從此夾着尾巴做人,可想而知,以後“讀書人”的圈子,也會自發的将他排擠在外。
甯江卻是笑道:“稍等!”回過頭來:“小夢,幫我去買把扇子。”
“喔!”不知道哥哥要做什麽的小夢,跑到外頭幫哥哥買扇子去了,人群讓出了一條線,很快,女孩又跑了回來,把新買的折扇交給哥哥。
甯江“啪”的一聲,折扇張開,搖了一搖,左手負後,笑道:“其實就算路兄不說,小弟也正有此意。”搖頭道:“褭褭春風吹水波,蟾兔影落錢潮江。蒲抽小劍戲月影,柳拂長眉舞春色。白銅堤下煙蒼蒼,林端細蕊參差香。綠桑枝下見桃葉,回看青雲空斷腸……以小弟看來,路兄的這首《春江月景》優點明顯,然而缺點也實在是太大。”
沒想到他不但不趕緊屈服,反而蹬鼻子上臉起來,衆人俱是錯愕。
路知遠更是心頭暗怒,褒老定下題目未久,他七步成詩,直接被三位評官一同列入“甲等”,雖然是爲了找甯江麻煩,然而自己心中亦是頗爲得意,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當衆指他這首詩“缺點極大”,言下之意,這詩也不過就是普普通通,這讓他如何挂得住?
他冷笑道:“缺點何在?還請賢弟指教。”
甯江歎道:“路兄這詩,第一段寫春寫水,第二段寫葉寫柳,第三段寫堤寫林,合在一起,構成湖光春色,構思還是精巧的。然而第四段‘綠桑枝下見桃葉,回看青雲空斷腸’,這‘回看青雲空斷腸’直接拉低了整首詩的層次。”
路知遠冷然道:“怎麽說?”
甯江搖扇道:“褒老定下的題目是由‘春’和‘景’延伸開來,路兄卻是把‘春’和‘景’寫得太死,以至于難以延伸,最後不得不強行拔高安上主題,以景喻情,安上一個‘愁’字。然而前面的春景和最後的‘愁’字,根本扯不到一起,如果沒有這最後一句,還可以算是中庸之作,加上這最後一句,反而落到了下乘,如果要小弟來評價的話,那就是七個字……爲賦新詩強說愁!!!”
路知遠的臉一下子憋紅起來,其他人彼此對望,也不由得暗自點頭。路知遠的這首《春江月景》雖然是以景喻情,但情和景之間的确是存在着嚴重的割裂問題,單從前面三段景物描寫,無論如何也無法跟最後的“空斷腸”聯系在一起。
路知遠自然也知道,他的确是将春景寫得太過,進了死胡同,不得不在最後強行安插了一個主題。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詩作講究的就是要麽借景抒情,要麽文以載道,沒有一個明确的“情”或“道”作爲主題,那充其量就是一首精緻的寫景詩,檔次上不去。
更何況,褒老的題目就是要以春和景進行“延伸”。
對于抓着這一點來做文章的甯江的評斷,他的确是無話可說,而這也證明了,甯江“評詩”的眼光的确是犀利。
甯江卻又繼續搖扇道:“可惜!可惜!小弟這些年都在家中爲亡父守孝,未曾出門,近來聞得嶽湖上元宵詩會,才子雲集,所以過來湊湊熱鬧,沒有想到,連這樣一首畫蛇添足的中庸之作都可以被列入甲等,看來這元宵詩會……也不過如此啊!”
此言一出,盡皆嘩然,如此猖狂的話語,配上他潇灑搖扇的姿态,根本就是在說:“我不是針對誰,隻不過在座的都是垃圾。”
這一下,莫說群情激憤,就連褒老、宋松平、曹剀定這一位進士兩位舉人臉上都開始挂不住……把路知遠的詩作列入甲等的可是他們。
平心而論,路知遠的這首詩作固然有缺點,但除了那少數的一些億裏挑一、能夠流芳百世的詩作,什麽樣的詩挑不出缺點?至于說“爲賦新詩強說愁”,這可以說是天下才子的通病,把所有的詩作集合起來,可以說十首詩裏至少有七首是這個樣子,縱連褒老年輕時也不例外。
而考慮到路知遠把春風、月影、水光、柳條等結合起來,構成“湖光春色”的巧妙,以及基本上無錯可挑的景物描寫,雖然有些不足之處,但給一個“甲”可以說絕無問題,更何況從褒老給出題目到他交詩,不過就是短短時間,縱然在“借景抒情”這方面有所欠缺,也不是不可原諒。
褒老呵呵的笑了兩聲,心中想的卻是:“猖狂,實在是猖狂!!”路知遠的這首《春江月景》可以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他這一輩子作了不知多少首詩,能夠達到這種層次的也不過就是數首而已。
宋松平暗自惱怒,其實甯江點出的問題,他如何看不出來?但是說到底,這詩中的問題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都免不了的,既然是大家都避免不了的通病,自然也就被無視了,能夠避免這種問題的人基本上都能夠千古流芳,但從古到今,真正能夠千古流芳的詩人又有幾個?
縱連曹剀定也在暗中搖頭,心裏想着這下子難辦了。甯江這一句話,基本上把這場元宵詩會上的才子全都貶了進去,以後在臨江郡的文人圈裏,也可以不用混了。
曹剀定讓左良朋僞裝成“高人”前去忽悠甯江,說他先有大福後有大禍,把甯江唬的一愣一愣的左良朋回去後都還大笑不停。爲了讓甯江真的相信自己下半年會有大禍,早點遷走祖墳,把小鹦鹉洲捐給官府,曹剀定正在想着該怎麽給這小子制造“大福”。
沒想到,還沒等他給這小子弄出個大福來,這小子竟然就先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