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高鴻年歲較高,在高鎖縣的四個家族中勢力也是最大,看着甯江,笑道:“這些日子,實在是難得見到賢侄。”
甯江故意露出苦笑:“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又向華天成、路泰問禮。
華天成客氣的答了禮,路泰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甯江自然知道,路泰跟他也沒有什麽過節,隻不過自己前些日子拒絕了路泰的二姨太爲他生下的那個女兒的親事,讓他很沒面子。聽說路泰的那個女兒,在高鎖縣也是一個能詩會畫的才女,長得也還漂亮,向她提親的才子可是不少,雖然是庶女,但她同母所生的兄長路知遠,在本縣卻是有名氣的秀才,功名在身,舉人有望,非常得路泰看重。
秀才雖然無法直接當官,但在這個儒道獨尊的時代裏,已經足以讓原本是庶子的路知遠成爲一個“有身份的人”,如果真的考中舉人,毫無疑問的,将成爲路家的下任家主,若再高中進士,那這家主之位他還真看不上,路知遠的前途無量,連帶着他的妹妹在路家也跟着地位大漲,再挂着個“才女”的名頭,追求者自然不用多說。
隻是聽說那位路家姐兒的脾氣不是太好,心胸有些狹窄,挂着才女的名頭,結果提親被拒,想必在家中沒少發火,連帶着路泰對甯江也沒有好臉色。
當然,甯江居然會拒絕路家的提親,也的确是出人意料的事。
在高鎖縣,路家好歹跟甯家一樣,是個大家族,兩家聯姻,陪嫁的嫁妝絕對不會虧待了甯江,路家姐兒的哥哥又是功名在身,有望成爲路家家主的。如果她人醜也還算了,人還漂亮,又是高鎖縣有名的才女。而以甯江的年紀,終究是要娶妻的,甯、路兩家聯姻,哪點不好?
回想起提親被拒時,女兒的一張黑臉,路泰對甯江自然也是一張黑臉。
如果不是看在這小子好歹也是甯氏主家的家主,女兒嫁給他,至少在高鎖縣也是一個富婆,而且他還死爹死媽,做他的妻子沒有公婆欺負的份上,他還未必看得上這小子。這世界,有錢不如有功名,等我兒考中舉人,連我路家在高鎖縣也跟着水漲船高,你這小子算什麽東西?
“知縣曹大人到!”外頭傳來一聲唱諾。
四大家主一同迎了出去,“迎财神”雖然是由四大家族舉辦,但這種盛會,自然也是要經過官府的同意,而且成功舉辦後,功勞還得歸功于官府,當然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曹剀定踏步而入,目光在四人身上掃過,看到甯江,心中閃過陰戾,那個時候,他被這小子當面頂撞,不好再對他下手,以避免惹上嫌疑,現在過了幾個月,大家也将那時候的事淡忘得差不多了,現在也該想個辦法,将這小子解決掉去。
心中雖然生出殺意,表面上自然是和顔悅色,與四位家主微笑招呼,看到甯江,更是微笑問道:“這些日子,賢侄似乎很少出門,大家都難得一見,倒是賢侄的一些詩詞,本官看了一些,頗爲不錯。”
“大人勿怪,不是小民不願出門,”甯江歎道,“實在是七月時發生那種事情,小民心中驚懼,後來自己起了一卦,得了個‘巽上兌下,六三’,象曰:來之坎坎,坎險且枕。按這卦象,不管出去做什麽都會有危險,隻有呆在家裏最安全,吓得小民這幾個月來,連門都不敢出一步。”
段高鴻等人這才知道,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他這幾個月連街都不上,隻是躲在家中。對于甯江說的什麽“巽上兌下”,他們自然是一竅不通,但正因爲不懂,所以反而“不明覺厲”,但是不管怎麽,人家是算了卦的,出門有難,那不出門也很正常。
曹剀定卻是一個錯愕,心中想着,還以爲這小子怕他找麻煩,所以藏得怎麽深,搞了半天……原來是讀書讀傻掉了?
甯江說的“來之坎坎,坎險且枕”出自《周易》,周易最早的确是用來算卦所用,後來成了儒家六經之一,但是真的會以之蔔卦然後深信不疑,被吓得不敢出門的,恐怕也隻有死讀書然後讀傻掉的書生。
不過想一想,他心中倒也了然,确實,那個時候,這小子可是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差一點就身敗名裂,所謂驚弓之鳥,聞弦驚懼,自己蔔了個兇卦出來,吓得不敢出門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到這裏,他心中微動:“小鹦鹉洲是甯家的祖墳,就算解決掉他,也難以把它弄到手,倒是這小子,既然這般的信卦怕命,不是不可以利用。”
心中拿定主意後,更是放下架子,與四位家主一同商量完“迎财神”之事後,緊接着便與甯江說笑聊天,得知甯江有意科舉後,甚至考校起甯江的功課。而甯江也趁着這個機會,趕緊向曹剀定請教策論,畢竟,不管做人如何,曹剀定這個舉人可是貨真價實考上去的,而曹剀定自然是毫無保留,細心教導,對他來說,就算是真的要暗中對甯江下手,也不能讓人懷疑到他的頭上,表面上與甯江拉好關系,對他也有好處。
其他人哪裏知道那麽多?原本以爲那個時候,甯江當面頂撞縣太爺,兩人之間已生嫌隙,現在看到他們一個問,一個教,相處融洽,不由得感歎曹大人寬宏大量,甯江運氣不錯。
散會之後,甯江繼續以請教學問爲名,與曹剀定一同離開,到了外頭官轎旁,曹剀定見甯江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得奇怪問道:“賢侄還有何不懂之處?”
“其實是與易理有關的事,”甯江趕緊躬身道,“小民最近又蔔了兩卦,一爲‘坤上震下,九四’,一爲‘乾下乾上,上九’,敢問大人,這兩卦該作何解?”
曹剀定略一沉吟,道:“坤上震下,九四,象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按此卦,心中若有志向,隻管去做,必有大喜。而乾下乾上,上九:此卦乃是‘亢龍有悔’,亢龍有悔,盈不可久,龍飛過高,必入窮兇之境,主大喜之後必有大兇。”
甯江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趕緊道:“敢問大人,可有解救的辦法?”
曹剀定心中暗笑,表面卻是一端,凜然道:“你既學周易,焉不知周易開篇有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命數之事,以之警戒自己則可,豈有妄信之理?隻要态度端正,吉兇之事,不可盡信,不可妄信。”他是舉人出身,子不語怪力亂神,說是肯定要這般說的,《周易》最早雖然是蔔卦之用,但經過文聖孔夫子《易傳》的重新演繹,早已從蔔卦所用變成了端正态度的學問,會因爲一個卦象而吓得幾個月不敢出門,隻能說,這小子沒有請個好老師。
甯江的臉一下子紅一下子白,趕緊再向曹剀定拜道:“大人所教甚是,小民愚昧了。”
曹凱定又訓誡了幾句,然後方才上轎離去。官轎前行之際,他悄然揭簾,往後看去,見那少年依舊立在那裏,惴惴不安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冷笑……就怕你不信命,既然你信命,那就好辦了。
等曹剀定走後,甯江往另一頭走去,一邊走一邊搓着自己的臉,這“一陣紅一陣白”的,還真是難演。話說,我都給他留下這麽大的弱點了,他要是不知道利用,那就真的是蠢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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