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送賬冊至惠娘處便匆忙離開。
返回官衙,沈溪把雲柳叫來,吩咐擴建城池的事情。
大明京師如今尚未修建外城,但沈溪已準備在新城原有規模上再次擴建。
新擴建的地方位于寶山所和吳淞江所,扼黃浦江和長江水道,沈溪準備在這裏建設城池,構築棱堡和炮台,同時城内建設大型港口以及造船廠,後期會集中建設鋼鐵廠、化工廠和機械廠等等。
但因爲是全新的規劃,需要人實地進行地質勘察,但這方面的人才卻幾乎沒有,沈溪隻能親力親爲,忙得不可開交。
鄭謙、唐寅和蘇通相繼離開,對沈溪造成一定影響,手頭面臨無人可用的窘迫局面。
從去年冬月開始,沈溪就陸續從江南之地選拔秀才到新城做官。
短短兩個月時間,沈溪組建起了八十人的幕僚團隊,現在這些人正在接受入職前培訓,加上原本城裏那些由沈溪親自栽培、目前正在進行科技攻關的工匠,管理人才的缺失正一點點彌補。
不過沈溪沒時間親自授課,教導的事主要由雲柳負責,同時由馬九和朱鴻等人提供協助。
教材由沈溪親自編寫,首先學習的是數學,涉及阿拉伯數字的應用、四則運算、方程、圖形計算和統計表格等。數學考核合格後,這些幕僚再學習簡單的物理和化學知識,然後按照擅長的門類授予相關工作。
此前沈溪已給工匠進行評級,不同的等級對應不同的社會地位,形成巨大的俸祿差,同時制定一整套晉升機制,技藝提升和取得科研成果均可提升級别,但長期混日子,手藝退步的會面臨降級的懲罰。
有了升降級制度後,工匠們做事動力明顯提高。
工程師是城内工匠的佼佼者,共分成三個等級,初級工程師有五百五十人,基本都有一技之長,高級工程師八十人,在科研方面都有突破,取得一定研究成果,比如現在蒸汽機組的十二名工匠便都是高級工程師,他們手下有一百多名初級工程師和四百多名高級技師,從事蒸汽機的改良工作。
至于總工程師,目前隻有沈溪一人。
雲柳問道:“大人,第一批受訓的二十人已結業,他們中很多曾做過官員的師爺和商賈的賬房,數學基礎不錯,學習起來很快,所以稍微培訓就出師了。”
沈溪點頭道:“這批人暫時安排到各工廠做管事,他們隸屬于新成立的工業局,管理各大工廠企業,隻對我負責。我會根據他們的表現,授予相關職務,廠長初步定爲處級幹部,類似于朝廷的七品官,車間主任爲科級幹部,八品官,類似于縣丞和縣主薄……咱們不看過往的資曆,能者上,庸者下。”
雲柳點頭:“卑職明白。”
沈溪再道:“這些人剛接受工作,所以暫時不需要對他們高标準高要求,隻要保證工廠正常運行,不讓一些工匠仗着有技術,胡作非爲……各廠技術人才需要進行嚴格管理,他們領着優厚的報酬,自然也要承擔相應的保密義務。”
雲柳有些疑惑地問道:“大人擔心這些技術人才會被人收買拉攏?”
“不能小看人的貪欲!”
沈溪表情嚴肅,正色道:“千裏之堤毀于蟻穴,許多事情需要防微杜漸。另外,現在城裏暫時需要的是管理方面的人才,所以才會有幕僚班的誕生。下一步咱們要從教育、文化入手,找來大量教書先生,在城内開辦學塾,讓普通百姓子弟免費入學,讀書識字,學習科學文化。”
雲柳大爲驚訝:“大人,若是所有百姓子弟都可以免費讀書,那每年城裏不是要增加大筆開支?”
沈溪笑道:“這筆投入是值得的!我不求這些娃娃考科舉,至少要保證城内各大工廠後繼有人。走科舉很難,但如果有一身技術的話,要賺錢養家就容易多了。學生從學塾畢業後,可以到工廠做事,我們可以源源不斷得到高素質的工人。”
雲柳想了想,點頭道:“若是把這些學生當作學徒看待,倒是值得……”
沈溪道:“不是學徒,是真的讓他們系統地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很多孩子年長些就需要幫裏做活,不如讓他們從小便接受教育,以後的成就肯定比他們的父輩高……”
“卑職明白了。”
雲柳這次說明白,不像之前純屬客套,心中對沈溪充滿敬佩。
就連未來人才補給之事,沈溪都已想到,且付諸實施,讓雲柳意識到沈溪長久經營這座城市的決心,而不是建起來便撒手不管了。
沈溪拿起一份文稿遞給雲柳:“回頭你讓人謄寫後張貼出去,開春後各家孩子都可以報名讀書,校舍已建好,原則上是就近入讀,不用他們付先生束脩,官府會聘請先生并下發俸祿,中午學塾會免費供應一頓午餐,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一概都要入學,不分男女。”
雲柳道:“大人,就怕您的好心沒人領……很多人家都遠道遷徙而來,剛剛能吃飽飯,怎麽可能會讓已能幫家裏做事的孩子讀書?”
沈溪點了點頭:“剛開始肯定困難重重,實在不行的話,就動用一些強制手段。想到新城來謀生,就得按照我所定規矩行事。”
……
……
沈溪在開辦學校之事上沒有任何拖延。
正月十五後,校舍全部修繕完畢,招生工作有條不紊展開……這次雖然不是強制性的義務教育,但也規定所有在新城謀生的工人都要把子女送進學校。
對于大多數家庭來說,這種由官府辦的學塾,對他們有強大的吸引力。
就像當初沈明鈞夫婦對沈溪讀書的期待一樣,普通人家對于孩子讀書很支持,隻不過很多時候應付不了這方面的開支,讀書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奢侈品,普通百姓不得不讓家裏的孩子早早去當學徒或者幹脆做農活。
而新城并不是農業城市,周圍雖然有土地,也開始出現佃戶,但基本還是以工人居多,他們遷移到新城來是一次對未來的投資,現在孩子能免費入學塾,大多數家庭還是想把孩子送進學塾的。
以至于在統計學生數量時,沈溪發現實際報名人數要比預估的高很多,不得不臨時增加校舍以滿足需要。
如此一來意味着先生的數量也要增加,雖然沈溪早有準備,但還是不得不到周邊府縣招納人手。
“大人,其實完全沒必要開這麽多學塾,現在報名人數已破萬,任其發展的話,可能最後兩三萬人都說不定。”
朱鴻被雲柳安排負責學塾籌建工作,可是他不是讀書人,全無經驗,累得焦頭爛額,于是跑來向沈溪訴苦。
沈溪道:“怎麽,連義寬你都要質疑我的決定嗎?”
朱鴻滿臉苦笑:“大人,這不明擺着的事情嗎……咱投入巨資開設學塾,等于是白給人送錢。”
作爲沈家的忠實奴仆,朱鴻對于沈溪這種不計成本培養人才的方式并不支持,大明王朝開“義學”的人是有,但像沈溪這樣滿足一座城市的孩子入學,不論出身都招進來,簡直跟把銀子丢進大江大河沒區别。
沈溪道:“這才花幾個錢?比造船更重要的便是培養人才,人才有了什麽都有了……嗨,這些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若你想學的話,也可以到學塾讀書。下一步我推行的就是專門針對成年人的掃盲班。”
朱鴻一聽瞪大眼:“大人,您要讓咱也去學?”
沈溪漫不經心地道:“學習總歸沒壞處,新城少有做農活的,基本都是工人,讓他們的子女來免費讀書算是給予他們的福利,甚至于他們自己也要學習文化知識,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很難把手上活計做好。”
朱鴻想了想,問道:“這有何關系?”
沈溪道:“識字的人容易接納新鮮事務,眼界會寬許多,待人處事也會更加成熟穩重,書本中的知識不是讓他們強身健體,而是武裝頭腦。總歸這座城的人最好都能識字,而下一代都能做到最基本的讀寫,這樣他們才有資格繼承父輩的事業。”
……
……
沈溪在新城完全是按照他自己那套理論行事。
跟以前沈溪做事遭遇阻力不同,這次他基本沒有遇任何阻撓。
山高皇帝遠,朝中沒什麽人在意,新城看起來繁華,但其實更像是一座被世人遺忘的城池,這裏的人基本都在地方上沒法混下去的農民……誰有土地會背井離鄉,遷徙别處?
現在沈溪的地位跟以前有極大不同,南京朝廷的人巴結他都來不及,更别說是給他制造麻煩了。
而京城跟沈溪有過節的,或者是看沈溪不順眼的人,此時也都不會提什麽反對意見,便在于他們更希望把沈溪逐出京城,至于沈溪在外地做什麽事情并不重要,在這些人看來維持京城官場和諧要緊。
當然這種情況隻是暫時的,沈溪明白,若過個一年半載,别人以爲他沒有威脅的時候,就會拿他眼下正在做的事做文章,把他的一些善舉說成大逆不道,拿儒家的條條款款來抨擊。
朝堂大權掌握在誰手裏,話語權便在誰手裏,完全可以把一件利國利民的事說成禍國殃民,總歸正義跟邪惡間隔着的不過是對輿論的把控罷了,沈溪很清楚這一點,不會讓自己在新城無所事事,就算身在江南也要對大明政局形成影響。
沈溪跟張永見過面後,沒過幾天推薦張永回京城的奏疏便送到朱厚照處。
這份奏疏内容繁雜,且行文相對隐晦,沈溪主要是跟朱厚照提出對平海疆和平息甯王叛亂的有功人員論功請賞,特别提到張永的功勞,建議朱厚照召張永回京,留在身邊效命。
但這樣一份奏疏不可能讓張苑滿意。
張苑收到奏疏後,故意壓着不跟朱厚照奏禀,但又不敢隐瞞,于是在朱厚照玩耍一天疲倦欲睡時,提及沈溪上奏爲有功将士請賞的問題,大有舉報沈溪僭越之意……畢竟平息甯王叛亂的戰争是朱厚照主導的,對麾下将士論功行賞是朱厚照的職責,跟沈溪關系不大,如此一來很容易便激發朱厚照的不滿情緒。
朱厚照果然中計,奏疏都沒看便扔到一邊,呼呼大睡去了。
随着時間推移,朱厚照依然留滞淮安府城,他身邊的人也多次提及論功行賞之事,朱厚照忽然想起沈溪的上奏。
朱厚照便是如此一個人,沈溪上奏時他覺得煩,畢竟沈溪是他的老師,他會覺得自己堂堂皇帝不能被人掌控。
但若長久沒見到沈溪的上奏,他又覺得不安,沈溪教會他居安思危,朱厚照總怕人惦記他的皇位,自動他登基以來,安化王、劉瑾、甯王已三次謀反,中間更是經曆鞑靼、中原和倭寇之亂,朱厚照時刻都提防有人造反。
上元節這天,朱厚照在淮安府看過花燈,回到行在後第一件事便是把張苑叫來,跟張苑提及有關沈溪上奏之事。
張苑本來以爲朱厚照累了一天回來便會歇息,誰曾想竟被傳召,在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直接面聖,當發現唐寅也在皇帝身側他才感覺問題不太對。
朱厚照問道:“沈尚書之前的上奏,具體說了什麽?”
朱厚照神色如常,張苑瞥了一眼後,戰戰兢兢回道:“回陛下的話,沈國公請求陛下爲将士論功請賞。”
朱厚照皺眉:“隻是論功請賞的事情?”
張苑遲疑道:“還有些瑣事,比如說解除江南各地戰備狀态,以便将士卸甲歸田,還有就是……陛下,老奴記不住那麽多内容,不如将沈國公上奏的摹本拿來,交由陛下禦覽?”
朱厚照沒好氣道:“什麽事都需要朕親力親爲的話,要你作何?是這樣的,朕知如今江南暫無大事,而沈尚書之前請求跟佛郎機人開戰之事朕也沒批準,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撫好百姓,朕的想法是,多派欽差到地方,尤其是剛剛經曆過戰亂和災情的地區。”
“這……”
張苑忍不住往旁邊的唐寅身上看了一眼,懷疑這件事是否來自對方的建議,過了一會兒才謹慎地道:“陛下,如今江西地方官府正在赈濟受災百姓,無須陛下挂心。”
朱厚照歎道:“朕難道不該爲百姓做點實事?哦對了,朕忘了告訴你,接下來準備對京城官制進行改革,朕最近收到一些老臣請辭的奏疏,回到京城後,準備把那些尚書、侍郎、正卿、少卿撤換一批,老的下來,換上新人。”
張苑心想:“陛下要更換年輕官員,無非是對老臣不滿,卻對内閣人事隻字不提,難道說這次新老交替跟内閣無關?或者隻是敲山震虎?”
朱厚照再道:“司禮監是否也有一些老家夥該退下來?”
張苑心繃緊,趕緊回道:“陛下明鑒,高公公那邊……”
“不止高公公,你年紀似乎也不小了。”
朱厚照眯着眼道,“朕的想法是,以後司禮監掌印太監不該總由一個人來當,應該是兩個人,就好像秉筆太監由多人出任,有事可以好好商議。或者幹脆輪着當,看誰有能力,誰就能當得久一些。”
張苑聽了冷汗直冒,心想:“難道我那大侄子暗地裏又跟陛下進言,順帶告狀?亦或者就是眼前的唐寅所爲!”
“陛下……”
張苑趕緊申辯,不想朱厚照把自己的職位剝奪。
朱厚照一擺手:“朕知道你不情願,現在隻是個設想,沒定下來。既然高公公年歲已高,那就讓他退下,秉筆太監的空缺可以找能幹的人頂上,最好年輕些,做事有沖勁,小擰子就不錯,隻是他平時要在朕身邊伺候……”
旁邊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奴婢能力不及,怕不能勝任。”
朱厚照點頭:“你可以挂秉筆太監銜,不時拿司禮監的事情跟朕說說,讓朕了解朝中局勢便可,不需留在司禮監輪值。另外,把張永調回京城,朕想看看他是否能成爲另一個掌印太監,李興做事有章法,或許可以坐上首席秉筆之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