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臘月十五。
建昌侯府,張延齡這幾天都有些焦躁不安,他派黃玉出去打聽消息,試圖搞清楚到底誰在查自己,另一邊他卻安排江栎唯等人按照預定計劃行事,根本就沒有罷手的意思。
“……侯爺,這幾天外面都風平浪靜,沈家那邊也沒什麽動靜,謝閣老倒是召集一些文臣到他院子裏商議事情,可針對的都是沈之厚……”
黃玉很難查清楚事情,因爲他本身就不是情報人員出身,所用手段,僅僅是找幾個人出去打聽消息,得到的消息可說非常片面。
張延齡卻對黃玉充滿期待,問道:“錢甯那小子在作何?還有張苑呢?”
黃玉爲難地道:“侯爺,豹房裏的事情,暫時查不到啊……總之現在外邊一切都很正常,沒聽說誰有意把火往咱府上燒。”
“這可就奇怪了。”
張延齡皺眉道,“怎麽會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他們不該做點什麽?還是說錢甯根本就是個窩囊廢,什麽都沒查出來?”
黃玉問道:“侯爺,您到現在也沒跟小人說明白,錢大人到底查到了什麽……”
“行了,沒你什麽事,退下去做事吧!有什麽新情況及早來報便可!”
張延齡不想跟黃玉解釋太多,雖然黃玉幫他聯絡過江栎唯,但張延齡自以爲做事漂亮,根本就沒把具體情況告知下人,這也是他覺得不會出事的重要原因。
就算有什麽變故,手下一無所知,自然不會站出來檢舉自己,這也是上次他锒铛入獄後吸取的經驗教訓。
黃玉走後,張延齡仍舊有些焦慮,就算再怎麽自信,因做賊心虛的緣故還是避免不了慌張,他隐隐感到危機正在降臨。
“侯爺是怕了?”
一個女人出現在張延齡跟前,媚笑着說道。
張延齡有些羞惱:“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那女人道:“奴家是不懂,不過奴家卻感覺到,侯爺很怕某件事發生,如果奴家能幫上侯爺的忙,侯爺您盡管吩咐。”
張延齡扁扁嘴,冷笑不已:“你這種女人,能幫到本侯的,就是讓本侯消愁解乏,你就是個下賤胚子,以爲自己能做什麽?”
在内宅女人面前,張延齡沒有絲毫客氣,就好像對待奴仆一樣。
女人卻沒有發怒,吃吃笑着,不過語氣終歸還是有一些變化,“可是江大人在送奴家來之前,說過必要時得幫助侯爺您,侯爺卻始終不肯托以重任,那奴家也就不在侯爺面前丢人現眼了。”
說完,女人轉身欲進後堂,還沒走出幾步,張延齡已快步過去,從背後一把将她抱住。
“想走?沒那麽容易……”
張延齡臉上帶着奸邪的笑容,“将老子的邪火給勾出來,不消停就想走?拿出你的本事來,讓老子知道買你回來是值得的。”
“是送,不是賣。”女人糾正道。
張延齡怒道:“你個賤女人,老子說你是什麽就是什麽,姓江的以前就頻頻送女人給老子,後來卻食言過一回,你就當是他補償給老子的!”
……
……
天寒地凍,沒人願意出門。
甚至連朝中大臣都不想在這種天氣上工。
吏部和兵部因缺少主事人,做年終總結時面臨一些麻煩,畢竟沒有最後拍闆之人,兵部人手短缺的情況更爲明顯,因爲右侍郎王敞調去了吏部,沈溪這段時間又沒幫忙處理兵部事務,光靠左侍郎陸完,實在是忙不過來。
這會兒似乎朝廷該任命一個兵部右侍郎,但沈溪沒提,謝遷也沒有屬意的人選,至于豹房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以至于年底兵部事務迅速積壓,陸完隻能上疏朝廷,請求盡快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
換作以前,這種奏疏絕對不會出現在朱厚照跟前,但現在情況卻不同,張苑回朝後,好像什麽事都不想做主,要麽直接聽從内閣的建議,直接在票拟上批複同意二字,要麽就是去請示皇帝……
張苑看起來嚣張跋扈,但其實他自己做決定的時候很少,這也跟他現在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有關。
張苑現在操勞的事,朝中很多人都想不到,那就是搜集外戚張氏兄弟的罪證。
張苑知道,自己是張氏兄弟舉薦入宮,這次回朝,張氏兄弟多番拉攏,以他那麽平庸的資質都能覺察到張氏兄弟既沒本事也沒魄力,這種人隻是靠外戚的身份才立足于朝堂,所以不想與其過多接觸。
張苑非常擔心自己會被張氏兄弟控制,幹脆先下手爲強,将二人鏟除掉,若隻靠自己,他沒這種自信,不過好在這回有沈溪相助。
張苑帶着陸完的奏疏去見朱厚照,卻在豹房門口被小擰子攔了下來。
這會兒已是黃昏時分,按照朱厚照的生活習慣,應該剛剛睡醒,漱洗時會過問一些朝事,張苑很清楚如果錯過這個時間段,再想見到朱厚照,除非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張公公請回吧,陛下不見。”
小擰子顯得很霸道,直接回絕了張苑的請求。
前幾次張苑到豹房求見皇帝,也都不那麽順利,小擰子處處爲難下絆,讓他意識到小擰子是在故意針對自己。
因爲小擰子掌握着面聖的渠道,即便張苑再不甘,也隻能強忍心頭的怒火,笑盈盈地道:“這裏有兵部的奏疏,咱家需要盡快見到陛下。”
小擰子道:“張公公可是聽不懂人話?”
張苑立刻翻臉,也是因爲以他内相的身份,沒有任何一個太監敢這麽跟他說話,更别說是小擰子這樣本身隻是随侍太監的角色。
張苑道:“咱家當然聽得懂人話,犬吠就未必了!咱家警告一句,這次涉及重要朝事,如果擰公公非要阻攔,别怪咱家不客氣!”
小擰子氣得渾身直哆嗦,臉色慘白,張苑那邊氣色就更差了,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來了。
二人好像對上了,小擰子咄咄逼人想給自己壯膽,但在跟張苑對視後,卻發現自己底氣不足,便在于張苑現在是司禮監掌印,地位在那兒擺着,就算他再得皇帝寵幸,也隻是個近侍太監,相形見绌。
張苑道:“這裏是奏疏,涉及任命新的兵部侍郎的問題,若你非要阻攔的話,咱家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狀。”
……
……
小擰子本想堅持。
他想到麗妃的忠告,隻要能阻斷張苑面聖的渠道,那他就相當于控制一切。
但可惜事情卻不受控制,在張苑的高壓下,他隻能選擇屈從。
張苑輕哼一聲,帶着奏疏往裏面走去,連續穿過幾個門廊,直奔朱厚照寝殿,剛到院門口便見朱厚照從房裏出來,此時已洗漱完畢。
“怎麽是你?”
朱厚照好奇打量,發現有幾天沒見到張苑的人了。
朱厚照當即蹙眉:“張公公,剛回來那會兒,你做事倒還勤快,知道來跟朕請示,但最近你好像又恢複到以前那種自作主張的狀态了啊。”
張苑道:“陛下,是有人阻撓老奴面聖。”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誰?”随即環視在場之人,最後目光落到了小擰子身上。
小擰子非常緊張,生怕張苑點出他的名字。
好在張苑深谙“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處世之道,沒有告狀的意思,道:“陛下,就算有宵小阻攔,老奴拼死也要到您面前進言,這裏是兵部侍郎陸完陸大人上奏,懇請盡快補上兵部右侍郎的空缺,請陛下示下。”
“這樣啊……”
朱厚照搓了搓手,略微沉思後問道:“陸侍郎是怎麽說的,他覺得誰合适?”
張苑道:“陸侍郎并未提及。”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好辦,你去問沈先生吧,兵部本來就是他負責,有什麽事也是他承擔,總不能什麽事情都跑來問朕吧?”
這邊朱厚照将走,小擰子總算松了口氣,不過就在他準備跟朱厚照一起離開時,張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陛下請留步,還有一事,老奴要啓奏。”
朱厚照皺了皺眉頭,随即停下腳步後,回過頭有些不耐煩地喝斥:“有事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張苑往小擰子身上瞄了一眼,道:“陛下,事關重大,非要單獨奏禀才可。”
小擰子有些惱火,瞪着張苑,似乎是在怪責對方針對自己。
朱厚照略微颔首:“那好,你們都退下吧,朕倒要聽聽張公公要說些什麽。”
“喏!”
一堆随從,包括小擰子在内,隻能自覺地退到遠處。
此時朱厚照才問:“有什麽話你就直說,是關于兵部新侍郎人選,還是關于之前那案子的?”
張苑往前挪幾步,湊到朱厚照跟前,小聲道:“陛下,關于那案子,老奴已查出一些端倪……京城不斷有人送物資到南方,連下雪天都不間斷,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已經确定是建昌侯府的人。”
“這算什麽?”
朱厚照對這種證據顯然不太滿意。
張苑繼續道:“老奴查知,這些東西中夾雜有火器制造圖紙以及最新的火藥配方,還有倭人打造槍支需要的鋼鐵……陛下您想,建昌侯祖籍北直隸,如今在京城安家,家中又沒人做買賣,爲何要運送物資南下?通常賺錢都是從南方采買貨物運到北方銷售,爲何偏偏兩位侯爺反其道而行之?”
不自覺地,張苑把張氏兄弟扯到了一塊兒。
朱厚照怒氣沖沖地道:“查了幾天,就這麽點東西?你說的這些真憑實據嗎?沒有證據,什麽都白搭……哼,沒用的東西,朕要看的是确鑿的人證物證,而不是捕風捉影。朕看你不用混了,直接找棵樹吊死算了。”
張苑的能力就那麽回事,如果沒有沈溪相助,他根本就毫無頭緒,費盡心機得到的線索卻不能讓朱厚照滿意,隻得垂下頭,委屈地道:“陛下,老奴的确是盡心在查,但到底這裏距離東南沿海甚遠,派出去的人最快也要一個多月才能打來回,現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在京城周邊查獲的……”
朱厚照一點兒都不體諒:“沒用的東西,指望你還不如指望一頭蠢驢。”
“陛下……老奴盡力了。”
張苑臉上滿是委屈之色,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朱厚照心煩意亂地道:“再給你幾天時間,年底前必須要拿出确鑿的證據來,還是那句話,查不出東西來,你自己去找根繩子吊死吧,朕不想見你!”
“是。”
張苑隻能不甘地應承下來。
朱厚照氣呼呼将要離開時,張苑再道:“陛下,那兵部右侍郎……”
朱厚照怒道:“讓你去問沈先生的意見,難道沒聽見?他說是誰就是誰,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煩擾朕,再讓朕不痛快,朕就讓你不痛快!”
……
……
張苑沒有劉瑾那樣的覺悟。
他對于皇帝的态度不太理解,好像朱厚照辜負了自己一樣,但其實他做的那些事錯漏百出,并非是朱厚照有多苛刻。
而且朱厚照一向認爲,能由臣子自己解決的問題,絕對不需要來煩他,就算臣子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應該由臣子自己想辦法解決,總歸除非涉及到他的皇位和身家性命,否則最好是下邊的人自行處置。
張苑很窩火,本來志得意滿去見朱厚照,以爲能給皇帝留下個好印象,結果去了才知道是自讨沒趣,他隻能趕緊退下。
生怕被皇帝責罰,甚至直接賜他根繩子吊死,張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找沈溪,看看沈溪有什麽對策。
到了沈家,門子直接引他到書房,見到沈溪後張苑便開始訴苦,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講給沈溪聽,希望得到同情和憐憫。
“……沈大人,咱家沒做錯什麽,一直按照陛下所說,費盡心思調查,可案子畢竟涉及皇親國戚,哪裏好調查取證啊?現在什麽證據都沒有,若兩位國舅反擊的話,咱家就要遭殃了……”
張苑臉上滿是委屈之色,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希望能爲他做主。
沈溪神色如常,似乎一切盡在掌控。
“張公公莫要心急,本官問你一句,你很怕兩個國舅麽?”
張苑一怔,随即露出驚懼之色:“怎麽不怕?那可是太後的親弟弟,尤其是建昌侯,膽大妄爲不說,行事還不講規矩,什麽陰損手段都使得出來……他以前刺殺過你,難道你忘了?”
沈溪搖搖頭:“他不講規矩,不能作爲你害怕的理由,難道你做事就需要講規矩嗎?”
“呃?”
張苑一時間沒聽懂沈溪話裏的意思,皺着眉頭問道,“沈大人這話,咱家有些不理解……建昌侯不講規矩,那是因爲他是國舅,地位尊崇,本身他也是那種飛揚跋扈的性格,沒人敢惹!而咱家站在内官之巅,執掌司禮監,看起來風光,但說到底就是陛下跟前聽用的奴才,怎麽能跟國舅相比啊?”
沈溪道:“若你做事不講規矩呢?”
在某些問題上,沈溪發現張苑很愚鈍,這也與其出身低微文化程度不高有關,很多事沒法解釋清楚,隻能一步步引導,但很多事沈溪又不想說得太明白,以免授人以柄。
張苑想了下,不解地搖頭:“沈大人的意思,是讓咱家也玩一些陰的?”
“明着去查,你當然查不到兩個國舅的劣迹,因爲這件事發生後,他們肯定會有所收斂和防備,把一些關鍵的人證物證藏起來,除非你能将二人抓起來拷問,否則誰會輕易承認自己的罪責?”
沈溪背過身,沒有再看張苑,但他說出的話卻發人深省。
張苑仔細思索,隐隐覺得自己開竅了,“若咱家不講規矩,又該如何做?沈大人,你說話直接點兒吧,你知道……咱家有時候腦子迷糊得緊,你不揭破那層窗戶紙,怎麽都想不透……咱是自己人,不需要那麽隐晦,有一說一就行。”
沈溪沒有回頭,道:“話說得太過直白,那我豈不是幫你做惡?”
張苑皺眉:“聽你這意思,是讓我自行作惡?你是想我給他制造點人證、物證出來,是吧?要不抓幾個倭寇來,強行讓他們認罪,說是跟外戚勾連,再就是找人僞造二人手書,制造一些跟倭寇來往的信件?這……若被陛下察覺,恐怕咱家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張苑一邊想對付張氏兄弟,一邊卻又怕被報複,更怕被君王發現真相後遭殃,做事瞻前顧後,一點兒也沒有豁出一切做大事的魄力。
沈溪冷聲道:“那你是想再一次回去守皇陵,是嗎?”
想到之前的辛苦,張苑不由打個寒顫,咬牙道:“就算死,咱家也不回去守皇陵,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如此,很多事就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張公公?”沈溪這才回頭看向張苑,目光淩厲。
張苑跟沈溪的厲目對視,他自己也多了幾分懼怕,相比于對張氏兄弟的那種恐懼,他對眼前這個少年的懼怕更甚,因爲他知道,稍微不合沈溪的意,對方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再也沒機會重新爬起來。
張苑道:“具體的事情,還需要沈大人您提點。”
沈溪搖頭:“若什麽事都需要旁人指點,那張公公你永遠都成不了大事,總歸你記住一點,你想制服惡人,就必須要比惡人更加兇狠,否則你隻能被惡人折磨。你是想留在朝中呼風喚雨,還是回去守皇陵,或者下黃泉陪先帝……自己思量吧。送客!”
“我說沈大人……”
張苑還想說什麽,隻見沈溪又轉過身去。
張苑很憋屈,我才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折磨不近人情要趕我走?
趕我走也就罷了,隻告訴我要當個惡人,你也先說怎麽當啊,至少告訴我怎麽才能對付張氏兄弟,又或者如何應付皇帝吧?
沈溪往書桌前走去,語氣強硬:“你若想留在朝中,就必須拿出比外戚更兇更狠的氣勢來,他們最怕什麽,你就從什麽地方着手,回頭自然會有人幫你,你隻需記得時常回你的小院看看,剩下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再不走的話,我就要派人轟你出門了,請勿自誤!”
……
……
張苑本想跟沈溪商量一下誰來擔任兵部右侍郎。
但沈溪完全不給他機會,直接下逐客令不說,還說轟他出門,這讓張苑實在不能接受。
出了沈家門,張苑還在想:“我現在怎麽說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你不尊重我,也該尊重皇上賜予我的身份,給點兒面子,讓我好下台吧?你這是把我當奴才使喚啊!到底我是皇上的奴才,還是你的奴才?”
“公公,接下來去哪兒?回皇宮嗎?”随從過來請示。
張苑沒好氣道:“回家,咱家累了,先回去歇着。”
随從臉上帶着幾分回避,趕緊将馬車趕過來。
回去的路上,張苑還在那兒抱怨不休:“我這大侄子,一身本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利用。讓我當壞人,你自己怎麽不當?你若想當權臣,這朝中誰能跟你相比?到時候什麽謝老頭、英國公還不是要在你面前乖乖俯首帖耳?”
很快目的地到了,張苑下得馬車,外邊氣溫極低,加上光線暗淡,緊忙進了院子。
院子空蕩蕩的,錢氏并不在裏邊。
此地是張苑的臨時居所,距離豹房和東華門都不遠,方便他平日工作起居以及面聖。他通常都住在這邊,有專人燒水做飯,僅此而已。
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也好像個孤家寡人,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後背露給外人,開始變得小心謹慎。
“公公,客廳裏有客人,已經等了您半個多時辰。”一名仆從出來道。
張苑惱火地說:“咱家不在,你們也敢随便讓人進來?”
仆從道:“說是公公您讓來的,持有公公您的信物,我等不得不信啊;再者公公您不是說過,不能對客人無禮嗎?”
張苑簡直想打人,但他還是耐着性子進了屋子。
昏黃的燈光下,隻見一人站在那兒,等其轉過身時,張苑發現隐約有些面熟,卻一時間又想不起是誰。
來人卻是本應前往南方公幹的熙兒。
在沈溪最初的命令中,熙兒将跟随雲柳一起前往江南調查倭寇的情況,但随後沈溪發現一旦二女離開,京城這邊就沒人主持情報工作了,于是改變主意,讓熙兒留在京城,主要負責京畿地區的調查取證,順帶跟張苑接洽。
雖然熙兒做事未必有雲柳那麽仔細,但到底是沈溪親手培養出來的,在此投靠沈溪前還接受過東廠的訓練,隻需聽命行事即可。
此時熙兒一襲男裝,英氣十足,帶着一種淩人的氣勢。
“沈大人讓你來的?”張苑謹慎地問道。
熙兒道:“張公公,是誰讓在下來,不方便透露,不過這裏有公公您需要的東西,乃是張氏一門通番的證據。張公公請看吧。”
說着,熙兒從懷裏拿出一個油布包裹,放在桌上。
張苑拿起打開看過,發現裏面全都是一些書稿,他本以爲是張氏兄弟所寫信函,仔細浏覽後才發現不是。
“這是什麽?”張苑皺眉問道。
熙兒道:“乃是謄錄的賬冊,還有張氏一門出貨的清單,時間地點都在上面列好了,張公公隻需要對照去抓人拿贓便可。”
張苑聽到這裏,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這就好像按圖索骥,連時間和地點都指明了,如果再辦不成事的話,那就是自己作死,沒人幫得了。
“這倒是不錯……你是沈大人的手下吧?”張苑還是想求證答案。
熙兒則态度堅決:“張公公還是不要多問爲好,不管是誰,隻要能幫到張公公,不是好事麽?”
張苑微笑着說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咱家先不問你是誰,若是你敢蓄意欺騙,可别說咱家回頭找到你,讓你生不如死。”
熙兒則根本無視張苑的威脅,道:“張公公可知道這周圍有多少人盯着你?”
聽到這話,張苑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等他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時,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熙兒又道:“不過張公公無需擔心,外邊的人全都是保護你的,但若見異思遷,背叛盟友,他們也會成爲勾魂使者。這裏奉勸張公公一句,做事要慎重,三思而後行啊。”
張苑獰笑道:“沈大人可真會安排人做事,不但派人跟咱家說事,還用上威脅的手段?他不怕咱家……”
他本想放幾句狠話,但想到很可能會被面前這人轉告沈溪知曉,便有些回避,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跟沈溪對抗的資本。
熙兒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神情間有些不屑,随即行禮:“那在下便告辭了。”
“走好,不送。”
張苑也不想送對他無禮之人出門,看着熙兒往院子裏去了。
等人走後,張苑一邊對沈溪的行事方式暗自惱恨,一邊卻仔細查看沈溪提供給他的情報細節。
“這個沈之厚,做事就是跟尋常人不同。”
張苑看過後非常驚奇,“連交貨時間和存放地點都标注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抓一個準?難道他就不怕我将消息洩露給外戚張氏兄弟知曉?”
“是了,他知道我現在不靠他,沒法在朝廷立足,所以他笃定我非跟他合作不可,這小子……永遠都是那麽老謀深算……”
……
……
熙兒離開張府,出門後發現有人尾随。
對于她這樣經驗豐富的情報人員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麽,簡單幾下便甩開追蹤,又換了兩處藏身點,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趕到第三個地方等候沈溪到來。
快到半夜時,沈溪才從沈家到她所在之地。
熙兒馬上将之前見張苑的情況,以及雲柳南下後反饋回來的信息向沈溪奏禀,這也是她的職責,策劃和組織方面熙兒沒有那麽高的天分,但在遵命行事上,她的果決和成功率,比雲柳都要高,一切便在于她沒那麽多心思,不會對沈溪的命令進行反思和懷疑。
“……師姐已在最短時間裏過了黃河,不過到江南還需時日,不過我們安插在江南的探子已獲悉消息,南京守備衙門有人被收買,另外南京四十九衛中,也有人跟倭人暗中勾連,倭寇了解我大明衛所駐屯情況,避實擊虛,屢屢上岸擄劫人口,沿海百姓很多被抓出海,離奇的是官府居然不受理這些案子……”
因倭寇猖獗,地方官府相互勾結,一邊防止事态擴大,對百姓生死置若罔聞,一邊繼續隐瞞朝廷,生怕被追責。
但紙終歸包不住火,很多事還是爲京師知曉,哪怕不是張苑和錢甯将事情捅出來,也不可能繼續隐瞞下去。
沈溪道:“張苑怎麽說?”
熙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張苑就是她剛見過的“張公公”,連忙道:“張公公似對大人您有所不滿,認爲大人是在要挾他辦事。”
聽完熙兒的講述,沈溪道:“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不管讓他做什麽,他都不會盡全力,或許隻有逼一下,他才能心無旁骛做事。現在涉及身家性命,他自己會掂量清楚。”
熙兒問道:“那大人,若張公公拒不配合,是否需要給他一點教訓?”
“這還用得着我來下令?”
沈溪冷聲道,“好好盯着,嚴防他去給某些人通風報信,雖然他現在幫我做事,但他卻不是那種俯首帖耳聽命行事之人,他野心不小,若他那邊有輕舉妄動,你甚至可先把他拿下,然後才通知我!”
“是!大人。”
雲柳不在京城的情況下,沈溪麾下情報系統中最信任的隻有熙兒,所以第一次給予其先斬後奏的權力。
至于馬九等人,始終處在明面上,跟熙兒的作用完全不同,雲柳和熙兒所做的事基本都是暗地裏進行,隻要沈溪用得上,殺人放火的事情都可以做出來。
……
……
謝遷這兩日查問了一下謀逆案細節,不過因爲都是錦衣衛在查,謝遷能探知的情況不多。
楊一清也派人打聽,卻沒什麽收獲。
“……種種迹象表明,這事應該跟外戚有關。”
長安街小院書房裏,楊一清正在作最後陳述,“外戚于西北之戰時控制京畿防務,明目張膽搶劫商賈貨物,高價兜售牟取暴利,陛下回朝後,未被追究責任,雖然之後有所收斂,但依然從事非法貿易,現在看來,外戚似想利用不義之财圖謀不軌。”
謝遷皺眉:“這些話,可有證據?”
楊一清道:“如今連民間都在紛紛議論此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謝遷搖頭:“這怎麽可能?就算外戚做了什麽爲非作歹之事,他們也不可能将消息洩露出去,必定是有人暗地裏散播不實言論,試圖打壓外戚的威信,進而對京畿防備做出影響。”
楊一清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太明白爲何謝遷會下這樣的結論。
照理說無風不起浪,既然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外戚絕對不可能是幹淨的。
他卻不知,此時的謝遷對沈溪抱有很大的偏見,還有便是因爲張太後的緣故,謝遷對張氏一門非常倚重,在皇帝所作所爲沒有達到預期的情況下,謝遷心中産生了一種能解眼前困局唯有依賴張太後的想法。
如此一來,謝遷便會不自覺站在外戚的立場思慮問題。
謝遷道:“這種事,不得在朝中談及,若有人造謠,直接法辦。謠言止于智者,若事情傳揚下去,對朝廷穩定不利!”
……
……
謝遷一邊對楊一清做出吩咐,一邊卻擔心事情繼續發酵,會讓更多人牽扯進去,于是找機會進宮觐見張太後。
對于謝遷來說,張太後的位置實在太重要了,能對皇帝形成制約的隻有張太後,或者說現在朱厚照出了什麽狀況,皇位需要有人繼承,隻能由張太後來作決定,未來的明君可能就要誕生在張太後的委命或者調教下。
謝遷很清楚大明的繼位規則,現在朱厚照不務正業,謝遷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張太後督促皇帝回到正軌。
“……謝閣老,您是說現在民間有人造謠,哀家的兩個弟弟跟倭人勾連,想對皇兒不利?”張太後聽完謝遷的講述後,驚訝無比,随之而來的便是氣憤。
謝遷臉上帶着爲難之色:“消息的源頭從何而起,不得而知,但現在民間傳言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張太後一拍桌子:“真是膽大妄爲,難道這些傳播謠言之人,不知壽甯侯和建昌侯是哀家的親弟弟麽?他們敢如此造謠?若把指使者抓到,定格殺勿論!”
謝遷沒說什麽,雖然他覺得傳播謠言不對,但還沒要到殺人的地步,大明可從未有過文字獄。
張太後氣憤難平,喋喋不休發洩一通,最後看向謝遷:“謝閣老,你覺得應以何等方式,抓出幕後指使者?”
謝遷道:“太後娘娘,問題是現在陛下正在派人徹查兩位國舅……”
“什麽?皇兒也知道了?”
張太後更加驚訝了,“這……皇兒是否會聽信謠言?那可是他的親舅舅,就算壽甯侯和建昌侯平時做事沒沈卿家那麽得體,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次戰事,不是他兩個舅舅幫他穩定後方?”
謝遷自己也很迷惑,心想:“以前兩個國舅在京城胡作非爲,難道太後絲毫不知?或者說太後就算知道了,也不覺得如此做有何問題?”
雖然謝遷對于張氏外戚會謀逆造反并不相信,但對張氏兄弟大發戰争财卻深信不疑,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麽好懷疑的,畢竟禦史言官彈劾外戚的奏本不少,其中有許多真憑實據,但通政司把奏本送入内閣後,基本被謝遷擋了下來。
當然,謝遷抱有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算再愚鈍,也不會因爲對張氏外戚的倚重,而做一些指鹿爲馬的事。
張太後道:“謝閣老,您乃首輔大臣,滿朝文武都信任您,這件事……您可要爲張家做主啊。”
謝遷非常爲難,他作爲臣子,怎麽可能給皇室做主?他來提醒張太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請張太後去督促外戚兄弟,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謝遷也不是說完全不信張氏一門勾連倭寇謀亂造反,隻是現在的局勢下,他不能附和這種說法。
謝遷道:“太後,因涉及陛下欽命查案,而老臣又無法面聖,陳述此事利弊……所以老臣暫且無法幫到太後。”
“這……”
張太後臉上滿是難色,雖然她高高在上,但要想調遣兒子,還是太過困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