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不驚人死不休。
朱厚照不開口則已,話說出來後讓在場文武百官皆都驚歎不已。
朱厚照居然提出讓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書兩個至關重要的職位,雖然有主有次,但到底是将兩部的大權獨攬,這可比一個單純的吏部尚書或者兵部尚書要有威懾力得多。
“陛下,萬萬不可。”
謝遷據理力争。
此時謝遷好像除了會說“不可”外,别的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盡管他已對皇帝的胡鬧有所準備,但還是沒想到會荒唐任性到如此境地,俨然将朝廷規章制度置于不顧。
“請陛下三思。”
幾乎所有大臣都彎腰行禮,請朱厚照收回成命。
無論别人對謝遷有怎樣的意見,至少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要站在謝遷一邊,這是涉及自身利益的大事。
朝中誰不怕再次出現一個劉瑾式的人物?若單純隻是個宦官,或許還好對付,但若是文臣的話,很多事就沒那麽容易解決了,何況還是沈溪這樣用兵如神,少年時便強勢崛起如今勢不可擋總是置身于規矩外的一個年輕後生?
朱厚照見眼前衆臣勸谏的架勢,略微不滿:“朕不管别人怎麽說,這件事就這麽定了,誰再多說話,别怪朕翻臉!”
“陛下,讓一人身兼兩部尚書,等于是将人事和兵權同時放在同一人身上,若此人專橫跋扈威脅皇家安穩當如何?”
謝遷這會兒顧不上别的,厲聲質問。
這聲音很大,即便後面沒聽清之前皇帝說話之人,大概也都聽到謝遷在說什麽,有的人則很好奇,爲何謝遷會這麽激動,難道是皇帝說了什麽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沈先生忠心耿耿,必不會如此,謝閣老實在多慮了!朕心已決,就如此決定吧!”
說完,朱厚照冷哼一聲,回到禦座前坐下,既然他已做出決定,便沒有更改的意思,如此一來謝遷無論再說什麽都屬于徒勞。
謝遷還想繼續抗争,張苑站出來道:“謝大人,陛下的話您聽到了,您乃朝中三朝老臣,還是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這話隐隐有威脅之意,謝遷沒料到張苑一回來便跟他站在對立面上,至少在謝遷看來,張苑這麽做非常不明智。
朱厚照坐在那兒不說話,張苑又如此冷冰冰嗆了謝遷,在場其他大臣想說話這會兒也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是否有資格質疑皇帝的決定。
張苑道:“諸位大人,還有何事上奏?若沒有的話,今日朝會便散了,時候不早……”
謝遷再次道:“老臣有事啓奏。”
張苑非常無奈,苦着臉道:“謝大人,不是說了嗎?沈尚書身兼兩職的事情,是由陛下欽定,斷不容質疑,難道你是想何大人到老都過不了幾天清靜日子?”
謝遷往何鑒身上看了一眼,這時他才意識到何鑒已不再是吏部尚書,自己的盟友已成了退出朝堂、告老還鄉的閑人。
謝遷回過頭據理力争:“老臣還有朝中其他人事情況,需要啓奏陛下。”
“不用謝閣老你說,朕已收到禮部白尚書請辭的奏疏,這件事在出征前本就該完全定下來,隻是因爲當時馬上就要對鞑靼用兵,朝中需要維持穩定的政治局面,人事方面不宜變動太大,才以白尚書的經驗完成過渡,現在既然他病體違和,不能參政,朕不能坐視不理……就安排他告老還鄉吧……”
朱厚照想得很明白,對朝廷最重要的人事問題必須要做到快刀斬亂麻,如此才能避免後患,斷然做出安排,“便由費宏費卿家接替白尚書的禮部尚書之位……這件事想來沒人有意見吧?”
朱厚照将費宏提出來,在場很多人都沒想到。
費宏才四十出頭,在朝中,這年歲絕對屬于“少壯派”,但本身費宏是狀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爲官多年,在朝頗有聲望。
謝遷也是一怔,心想:“本有意将費子充提出來作爲入閣後備人選,陛下爲何突然提拔他當禮部尚書,他有那資格?”
謝遷始終看不起年輕人,後輩中他甯可相信年長一些但考取功名較晚的靳貴,也不相信費宏,便在于費宏不在他的完全掌控中。
謝遷說是在朝爲官不願拉幫結派,但很多時候在填補官缺時,還是習慣性地任用一些親信官員。
“陛下,費宏尚且沒有資曆能執掌天下禮儀教化之事。”謝遷馬上又站出來據理力争。
不管費宏是否真的有那實力,總歸先出來抗争一下,就算不成功也先把氣勢造足,顯得他這個首輔不會屈從于皇帝的胡作非爲,敢于據理力争。
此時的謝遷更好像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而非就事論事。
朱厚照将頭别到一邊,甚至懶得去看謝遷,這态度讓滿朝文武意識到,謝遷完全無法得到皇帝的信任,内閣首輔似乎就快要換人了,隻是接替這個職務的人是梁儲,又或者是楊一清,實在不好猜。
但總歸有人能意識到,内閣會迅速補充新鮮血液,隻要有四到五個閣臣,那必然有一兩個退下來,那時就是謝遷緻仕的時候。
張苑道:“謝大人,還是那句話,這件事乃是由陛下金口玉言做出的決定,費大人也算是朝中賢能,有何不可?”
謝遷黑着臉,似乎想從夜色中将費宏揪出來,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費宏在何處,而正德皇帝根本就不需要費宏出來領命,稍後自然有禦旨發到費宏手上,省得謝遷去幹涉。
奉天門前安靜一片,文武大臣都爲皇帝的氣勢感到震撼,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這個時候,朱厚照再次站了起來:“諸位臣工,朕覺得内閣現在需要增加一定人手,就先加靳貴靳卿家入内閣,讓他領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朝政!諸位沒什麽意見吧?”
很多人情不自禁看向謝遷,大概意思是,有意見也應該是謝閣老提出來,旁人誰敢跟皇帝對着幹?
謝遷臉色非常不好,因爲他感覺今日要提之事,完全被皇帝掌控,主動權并不在自己手上。
“這次連謝閣老都沒說什麽,那事情就這麽定了。”
朱厚照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對謝遷屈從的一種滿意,繼續說道,“對鞑靼之戰結束,論功請賞雖然已暫告一段落,但對有功将士的賞賜,還沒完全結束,諸如沈卿家,他在此戰中居功至偉,朕本打算封他爲國公,不過聽說如今京城中對這件事議論聲很大,朕這才折中先讓他身兼兩職,若不然的話,朕隻能委任他當國公,兼領兵部跟五軍都督府的差事……”
說話時朱厚照還故意看謝遷,有點示威的意思。
朕就是讓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尚書職,你有本事出來反駁啊,你反駁朕就給封國公,到時候他的地位可就徹底淩駕于你之上!
謝遷此時非常惱火,他當然能分清二者的區别:“沈之厚身兼兩部尚書,但始終隻是個文臣,若讓他既當國公又當兵部尚書,等于說他不但可以調兵,還可以掌兵,那整個大明的軍權就要落到他手上,以後誰見了他都要先行禮問候,誰還敢在陛下面前攻擊他?怕是他可以橫着走了!”
朱厚照道:“最近,番邦使節,包括之前戰敗的鞑靼人可汗,都會到京城造訪,朕暫時沒什麽安排,先讓沈卿家出面接待使節,關于這件事,不需要禮部和鴻胪寺做太多安排……或者說,你們隻需聽從沈卿家節制便可。”
謝遷聽了更覺上火,這大概是讓沈溪兼領禮部的意思,禮部的人必須聽從沈溪吩咐行事,否則就是抗旨不遵。
不過謝遷學聰明了,盡管心裏不贊同,但既然說出來要跟皇帝産生矛盾,那就隻能先不說,先讓事情緩一下,看看發展态勢,此時再跟皇帝對着幹,他就隻能告老還鄉,而朝堂就徹底被沈溪掌控了,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一幕。
朱厚照再道:“朝中事務之前是積壓了些,那是因爲朕沒有将一些事安排妥當,現在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回來了,他做事還算得體,朕讓他立即把所有政務處理好,以後内閣跟司禮監之間,要多商議,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便來問朕。以後朕每月都會舉行三次朝議,時間不定,而舉行時間不再是午朝,有可能是早朝,也有可能是晚朝,若早朝便在奉天殿裏,晚朝則在此……”
滿朝文武聽到這個消息,均覺得精神爲之一振,以往能面聖一次都不容易,現在皇帝允諾一個月要見大臣三次,這可是長足的進步。
至于皇帝是否能履行諾言,又另當别論。
朱厚照把話說得差不多了,沖着張苑擺擺手,大概意思是讓張苑補充兩句,然後這次朝會便可結束。
張苑尖着聲音問道:“諸位大人,你們這次總歸沒什麽朝事禀奏了吧?”
謝遷又站出來:“老臣……”
張苑不耐煩地打斷謝遷的話,道:“謝大人,您怎還沒完沒了了?陛下不都說了嗎,有事的話,回頭由内閣跟司禮監商議解決,陛下會批閱奏疏,難道這樣你還不滿足,非要讓陛下頂着寒風在這裏聽你啰嗦?有事的話,先等回家吃飽喝足,把身體養好,從長計議爲妥。”
“恭送陛下!”
張延齡突然蹿出來,高聲喊道。
這聲音實在太過突兀,将周圍的人吓了一大跳,等衆人意識到是張延齡在充當這個跳梁小醜時,都報以不屑的态度。
朱厚照往張延齡身上瞟了一眼,似乎對張延齡的表現也很不滿意,随即站起來道:“沒什麽事,朕先走了。有事則以後再說……這種朝會,簡直是浪費朕的時間!”
朱厚照好像一刻都不想在皇宮裏多停留,也不給那些大臣反應的時間,徑直往停在一邊的銮駕去了。
“陛下……”
謝遷可不願意就這麽放朱厚照走。
他準備上前去阻攔,可未等他靠近玉階,便被侍衛攔了下來,而朱厚照壓根兒就沒回頭看一眼,登上銮駕後,便在江彬等侍衛的護送下往東華門去了,那急匆匆的模樣如同要去趕一場宴席。
“很多事都沒提,這麽三言兩語就結束了?”謝遷很惱火,站在那兒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其他大臣一看朝會散了,便三三兩兩往皇宮外走去,到這個地步沒人覺得皇帝會折返回來,既見不到皇帝,那留在奉天門吹冷風就屬于自讨苦吃,還不如早點回家享受一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至少先把餓扁的肚子給治好再說。
何鑒走過去對謝遷道:“于喬,至少陛下還算處理了朝事,從此以後,這朝中事務就交托給你們了,老朽一把老骨頭,也該回老家享受幾天清靜日子。”
對于何鑒來說,這次朝會的結果讓他心滿意足,一直以來告老還鄉的心願終于得到滿足,而且朱厚照給予的賞賜也足夠豐厚,讓他回到老家新昌後能享受一下優裕的晚年生活。
至于謝遷就很不爽了,老朋友退休,沈溪坐上了吏部天官的位置,還兼領兵部和禮部的差事,三部尚書人選問題,朱厚照根本就沒問過朝中任何大臣的意見,直接就宣布結果,讓大臣們接受,而省略了之前弘治朝朝議和推選的過程,使得大臣們在這件事上再無話語權,由皇帝直接決定。
“謝閣老。”就在謝遷還未作出應答時,一人走了過來,正是剛被皇帝委命爲禮部尚書的費宏。
費宏近前後,謝遷往其身上看了一眼,本身他對費宏沒什麽意見,但問題是對方直接被皇帝任命爲禮部尚書,再加上年歲剛過四十,在謝遷看來,這年歲的人難以支撐大局,也使得他對費宏的态度相當不善。
“陛下既已委任,今後好好辦事。”謝遷闆着臉說了一句。
費宏弓腰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何鑒笑着說道:“子充,這大明禮儀教化之事,就交給你了,老朽就要歸鄉了。”
費宏道:“何老于大明勞苦功高,如今能頤養天年,足夠爲天下士子之表率。”
謝遷皺着眉頭一擺手:“禮部的事情,你去跟禮部衙門的人說,或者幹脆聽從陛下旨意,去找沈之厚,老夫要跟何尚書一道回去。”
言語間,謝遷還是将何鑒當作吏部尚書,話裏話外都有不願費宏打擾他跟老友談話的意思。
費宏哪裏能聽不出謝遷之意?趕緊行禮後告辭,跟同僚說話,同時接受許多人的祝賀。
何鑒望着費宏背影,回頭看了看謝遷,此時謝遷已拖着僵硬的身體,邁步出宮,連忙跟上。
走了好一會兒,謝遷終于感慨一句:“……不入閣,極有可能未來所有朝事都要出于他手。出将入相,大明一代,或單就他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