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宴下來,沈溪跟黃珂沒交流太多有用的信息。
二人在獲得情報上不對等,基本算是雞同鴨講……黃珂在很多事情上顯得太過刻闆迂腐,也沒有在延綏軍權上做出妥協,自然談不到一塊兒。
沈溪回到落榻的驿站,發現前來送禮的人熙熙攘攘,隻好走後門進去。到了堂上一看,延綏地方官員和軍将送來的禮品把前院都快堆滿了。
“大人,前來送禮的人實在太多,卑職試圖阻攔,可怎麽都攔不住!”
荊越對于那些來送禮的人非常理解……沈溪作爲此次平叛主帥,炙手可熱,想從沈溪這裏得到好處,自然要先把他馬屁拍好。
沈溪問道:“禮單可有列出來?”
荊越道:“均已列好,不知大人現在就要嗎?”
“我拿來作何?”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當然是按照禮單,把各家禮物退回去。本官現在可說是衆矢之的,甯夏叛亂已平息,現在收禮算幾個意思?若是那些送禮的人不收回,你隻管把東西放下就離開!”
“大人,這……是否顯得不近人情?”荊越不太能理解,爲何在宣府時白玉的禮物就能收下,到了延綏卻束手束腳,非得把收下的禮物退回?
沈溪道:“一切聽從吩咐便可,難道你想代我做主嗎?”
荊越搖頭苦笑一下,領命而去。
沈溪沒去見王陵之等将領,也沒有想過與延綏地方舊部聯絡,他這一路旅途勞頓,此時渾身酸痛,幹脆回房休息,享受李衿的溫柔呵護。至于惠娘,如其所願,沈溪讓她留在了宣府,照顧生病的孩子。
這邊沈溪剛進屋,李衿已準備好沐浴用的香湯,非常貼心。
沈溪身心爲之一輕。
李衿沒那麽多思想包袱,走到哪裏都在盡一個小女人的本分,若沈溪帶着雲柳和熙兒,二女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奔波,根本沒時間留下作陪。
李衿道:“還以爲老爺要在巡撫衙門多飲幾杯……爲何如此早便回來?”
沈溪将外衣脫下,感覺還有些熱,随手拿起把蒲扇扇風,道:“酒宴寡淡無味,席上隻是我跟延綏巡撫兩人,他想從我身上打探更多關于京城的消息,看樣子有回朝的意向,文官沒有誰願意長期留在三邊這種酷寒之地……”
李衿眨眨眼:“老爺昔日在延綏怎就甘之如饴?”
沈溪搖頭歎息:“由于陛下不理朝政,如今的狀況是越是遠離京城,官途就越黯淡無光,這幾乎已經成爲文官的共識,我的情況與所有人都不同,不管到哪裏,陛下都會挂念……”
“不說了,再說有自吹自擂之嫌。現在既然叛亂已平息,我也就不着急趕往甯夏鎮,先休整一日,後天一清早出發。你這兩天也多休息,留在屋子裏不要出去,端茶遞水的活不該由你來做。”
“這些事,妾身不做,誰做呢?”李衿嬌怯地問道。
“你是少奶奶,享福便可!”
沈溪走過去,一把将李衿攬入懷裏,道:“之前宣府巡撫和宣府總兵官送的女人我已打發她們回原籍,爲了照顧好你,我從手裏的情報部門專門抽調女兵,暫時随侍身旁,如此用起來也放心。”
“你要知道,若被人知道我行軍打仗還帶着内眷,始終會有所非議,陛下也會對我産生猜忌……不想讓我身敗名裂的話,乖乖聽話!”
沈溪說的話聽起來很嚴肅,似乎事關體大,但語氣卻很溫柔。
李衿聽在耳中,感覺一陣溫暖。
一路急行軍,沈溪這些日子就算美人在側也過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閑了下來,軟玉溫香抱滿懷,他自然不再客氣,很快便鸾颠鳳倒,雲雨高唐。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從房間裏出來,見下面大廳裏王陵之、荊越和胡嵩躍已湊在一塊兒開小會。
沈溪拍了拍樓梯的欄杆,然後“噔噔噔”下樓來。
“大人,您醒了?”
胡嵩躍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溪跟前,臉上帶着一抹急切,以沈溪看來這是功勞被人搶奪後的不甘心。
三人都是一身戎裝,似乎沈溪一聲令下,就要帶兵西進。
大老遠從宣府殺到延綏來,眼看就要兵進甯夏得到戰功,誰知道叛亂居然被别人給平息了。
難得跟着個優秀的主帥,結果卻發現到最後自己沒仗打……煮熟的鴨子都能飛,誰心裏都不好受。
沈溪道:“怎麽,這一路急行軍,好不容易休息調整一天,怎麽都睡不着?一大清早聚在這兒幹嘛?”
王陵之一臉苦兮兮地道:“大人,我們是在商議出兵之事……聽說另一路人馬已快到甯夏鎮駐地,再加上地方平叛兵馬行動迅速……去晚了怕是軍功悉數被旁人奪去了。”
“是啊,大人,出兵刻不容緩啊。”荊越在旁說道。
三人中,荊越可說是最累的一個,昨夜忙着還禮,一晚上都沒休息好,結果這會兒又搶着要率部開拔……在唾手可得的軍功面前,疲累似乎算不得什麽。
沈溪道:“你們該知道,從延綏去甯夏需要十日左右,等到了地頭,什麽事都來不及了,還不如先整頓好再去……總歸你們随我出征,朝廷論功請賞,少不了你們一份。”
王陵之低下頭,嘀咕道:“親手賺取的軍功,跟旁人手指縫裏漏出來的,總歸是不一樣。”
“對,就是不一樣,沒打仗的話,感覺功勞就像是乞讨來的,而且軍功大小也不同。”荊越道,“以大人的威望,這首功本該是您的才對。”
沈溪歎道:“本官所率兵馬都還沒到,哪裏來的首功?這一戰是靠地方軍隊打出來的,你覺得本官有臉跟三邊将士争首功?凡事都要講一個理!”
王陵之有些不滿:“大人該早些出發才對,若早幾日出兵,這軍功是誰的可就說不準了。”
“對,對!”
隻要王陵之說話,胡嵩躍和荊越就在旁應和。
也是因爲荊越和胡嵩躍都知道王陵之跟沈溪關系非同一般,王陵之這番抱怨是在爲他們的利益發聲,自然全力擁護。
恰在此時,門口進來一人,老遠就在那兒吆喝:“哎喲,這就在商議怎麽分潤軍功了?兵馬距離甯夏鎮尚有十日路程,就算要領功,也得到地方再說吧?”
來人正是沈溪的監軍張永。
得知甯夏鎮叛亂已被地方自行解決後,他這邊也不甘心,在他想來,隻要沈溪帶兵到甯夏,以沈溪的官威絕對壓得住,屆時首功逃脫不了。
荊越和胡嵩躍想的是如何搶功,而張永則是讓沈溪以權壓人,總之都想用自己的方法獲取軍功。
……
……
張永跟沈溪回到房間,其餘人遠遠綴在後面。
“……沈大人,這兵馬已到延綏,就算您不想拿軍功,也該動動了吧?要扳倒危害天下的劉瑾,事情尚沒個譜,若連軍功都無,你讓咱家心裏怎麽想……要不,咱們抓緊時間趕幾步?”
沈溪道:“本官已做出決定,在榆林衛休息一日,略作調整,爲何要緊忙趕路?張公公回去等一夜便是。”
張永苦笑道:“大人,您也看到了,不單是咱家想早些去甯夏,您手下這些軍将,還有底層官兵,就沒一個想在榆林衛滞留的……留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早些到甯夏,就算别人吃骨頭咱喝湯,到底也能讓将士們有個盼頭……若是連湯都沒了,怕是沈大人這隊伍不好帶了!”
沈溪走到書桌前,說是書桌,其實不過是房間内吃飯喝茶用的桌子,沈溪把上面的公文拿起來,道:
“以本官所知,陝西地方人馬,已經在五天前進入甯夏鎮城,現在上路的話,等到地方恐怕骨頭和湯都沒了!急忙趕路的結果,便是讓劉瑾生疑,倒不如緩慢行軍,先等另一路人馬帶來消息!”
在出兵問題上,沈溪固執己見,他既然定下來日再出兵,無論誰勸都沒用。
沈溪反複斟酌過,考慮到楊一清進甯夏鎮的時間,以及聯絡他的時間,這些他早就做好計劃。
說到底,這次平叛沈溪不求軍功有多少,而是要以此爲契機将劉瑾扳倒。
張永氣急敗壞:“那沈尚書就繼續熬下去吧……說好明日出兵,那就一清早出發,别到時候又借故拖延,咱家可沒法跟朝廷交代!”
說完劉瑾甩袖離開,之前他還準備跟沈溪聯手對付劉瑾,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立馬暴露貪婪的本性。
這邊張永剛走,沈溪到門口,把王陵之、胡嵩躍和荊越叫進來,傳達一下來日出兵之事,因爲沈溪主意已定,而三人又都是沈溪的老部下,就算争功心切,也隻能先忍着,回去把隊伍整頓好。
就在沈溪準備讓三人離開時,外面有侍衛進來傳報:“大人,巡撫衙門派人前來,說是今日中午爲大人設宴,邀請城中官紳一起迎接大人!”
沈溪擺擺手:“出去轉告來使,就說本官身體不适,安心靜養一日,明日一早便要出兵……至于見官紳之事,等叛亂徹底平息後再說吧。”
進入延綏後,因爲所有聯絡和交接等事務都一團糟,沈溪不想平白無故招惹麻煩,隻能盡量不見客,既然昨晚已去拜會過延綏巡撫,剩下的事情就讓其自行解決。
……
……
沈溪所部駐紮榆林衛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出兵前夜,楊一清派人從甯夏鎮傳來消息。
楊一清是在七月初五帶領人馬進入的甯夏鎮,确定叛亂平息後,立即安排了一些安民和整頓兵馬舉措,除賊首安化王朱寘鐇和少數謀反核心成員外,并未将案子擴大化,因楊一清在朝廷的話語權不如沈溪,這次他又是以沈溪副将的身份領兵,所以進甯夏後,簡單安頓好便把消息傳遞給沈溪所知。
驿館房間内,張永聽說楊一清派人前來,心急得不得了,見到沈溪便開始念叨:“看看,遲了,遲了……”
因爲楊一清提前進甯夏,首功似乎不用争了,楊一清得首功。以張永看來,沈溪絕對不會跟楊一清争,因爲沈溪之前便說過,但凡涉及此戰軍功,沈溪都會謙讓,目的是爲了讓劉瑾掉以輕心。
陪同信使過來的胡嵩躍愁眉苦臉地問道:“那大人,咱們還進兵甯夏嗎?”
本來胡嵩躍等人跟着沈溪出征便有“吃香喝辣”的打算,現在一股氣洩掉,精神頭也就不那麽足了。
沈溪道:“朝廷派我們出兵平息叛亂,走到半路叛亂平息,但始終還是要完成朝廷交托,至于功勞歸屬的問題,本官自會跟朝廷申報,明日一早,照常出兵。”
聞訊趕來的王陵之,顯得很頹喪,道:“現在出兵還有啥意思?到了甯夏真,功勞都是旁人的,去了看别人在那兒慶功,心裏不是個滋味兒……要不,咱們先留在延綏,這裏到底是熟悉的地方,此行咱們還沒見過林将軍呢。”
王陵之嘴裏的“林将軍”,便是沈溪的大舅子林恒,當初沈溪帶王陵之回京,想把林恒順便捎上,結果林恒出于一些考慮選擇繼續留在延綏鎮,後來三邊總制之職被朝廷裁撤,林恒少了朱晖和沈溪兩個靠山,如今混得不盡如人意。沈溪進城後多方打聽,知道林恒現在領兵在外,說是進行長途拉練。
以沈溪分析,林恒極有可能被借調去甯夏鎮平息叛亂了。
到底林恒是三邊騎兵主将,而且之前幾次在跟鞑靼人交戰中建功立業,這次甯夏叛亂,榆林衛距離不遠,不從這邊借調精兵說不過去。
但因借調人馬始終沒有朝廷軍令,所以三邊主要官員和對此均三緘其口,裝作這會兒林恒在外練兵。
沈溪沒好氣地道:“看你們一個個萎靡不振的樣子,身爲将官,随時都要打起精氣神來……這一戰首功旁落,又非咱們的過錯,何況平息叛亂也不是另一路人馬之功,接下來咱們隻管出兵,盤桓幾日可能就要折返回京。”
張永驚訝地問道:“這麽早就回京?還是多在這邊停留些時日爲好……沈大人,京城那可是龍潭虎穴啊!”
說是要攜手鬥劉瑾,但張永信心不足,想起劉瑾的諸多手段,他便情不自禁打起了退堂鼓,甯可在西北多停留些時日。
畢竟在這裏是當大爺,回京城後就要當孫子了。
沈溪打量張永一眼,皺皺眉頭,道:“之前商議的事情,難道張公公忘了?既然奉皇命而來,叛亂平息,連賊首也已束手就擒,下一步隻能回京複命,至于所率人馬,也會一同回去。”
胡嵩躍等人聽說能返回京城,心裏好受了些。
對他們而言,其實巴不得沈溪能官複原職,再當兵部尚書,這樣他們的前途才會無限光明。
……
……
雖然楊一清進兵甯夏的消息傳來,但并沒有影響沈溪的計劃。
說好來日一清早出兵,所有兵馬都已做好準備,這天深夜,一名從甯夏鎮城風塵仆仆趕來的客人進入驿站,就算沈溪正在睡夢中,聽到消息也出來迎接。
來人正是他的大舅子林恒。
林恒此番前來,指使他的不是楊一清,而是固原總兵官曹雄。
“……沈尚書,末将來遲了!”或許是大半夜擾人清夢,林恒見到沈溪後顯得有些歉意。
沈溪道:“林将軍此話何解?本來你傳遞消息就沒有時間限制,怎能說來遲?現如今甯夏鎮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林恒苦着臉道:“末将是應曹總兵之請,帶騎兵兩千增援。末将領兵一路過了黃河,率先進入甯夏鎮,與楊将軍和仇将軍二人一起,将賊首擒獲,之後曹總兵的人馬也進入甯夏,如今叛軍各路人馬基本都歸降朝廷……”
“這是好事,爲何你看起來愁眉不展?”沈溪問道。
林恒歎道:“說來也是楊軍門的人馬行進速度太快,曹總兵進城不到三日便趕到甯夏,楊軍門進城前,曹總兵便知此番軍功要爲楊軍門所得,曹總兵心有不甘,所以便派遣末将回延綏,給沈尚書您帶來信函!”
說完,林恒将曹雄親自所寫信函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看過信函,曹雄是武将,沒多少學問,但他手底下謀士不少,信函不是曹雄親筆所寫,卻代表了曹雄的态度。
曹雄認爲此戰中他功勞最大,所以想讓沈溪據實向朝廷申報,争奪首功。
“這種事,讓我如何跟朝廷說?畢竟我這邊還沒到甯夏。”沈溪看過信函後,搖頭歎息。
林恒顯得很爲難:“沈尚書到底乃是陛下派來平叛的正差,而楊軍門是副使,若大人跟朝廷申領的話,想必陛下會做出明智的判斷。”
沈溪道:“曹總兵率先帶兵進甯夏,這件事我會在奏疏中詳細列明,但有些事不是我奏禀了,就一定能奏效,林将軍該知道,現在朝中是誰當權,楊巡撫這路人馬可是有劉瑾的支持……”
林恒聽到這話,立即把奪他和曹雄軍功的楊一清當成了敵人看待。
沈溪問道:“那如今楊巡撫在甯夏鎮城内,做出何舉措?”
林恒搖頭道:“末将出甯夏時,楊軍門尚未帶兵入城,這兩日末将也是緊趕慢趕才回,以曹總兵和地方官員、将領的意思,都希望大人您能早些進甯夏主持大局,這西北隻有您才能服衆,其他人……難得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