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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0章 謝遷的樂觀

第1870章 謝遷的樂觀

宮裏傳出正德皇帝要在上元節賜宴的消息後,朝廷上下一片歡騰,大臣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在謝遷等老臣看來,這是自己堅持的結果,終于可以見到皇帝,當面議事。

在正德朝,面聖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雖然賜宴不比朝會,但總算可以跟皇帝直抒己見,謝遷等人甚至開始開小會協商賜宴時需奏請什麽事情,其中山東、河南一代發生的叛亂,将作爲吸引朱厚照注意力的叩門磚。

沈溪得知這件事後,卻沒有感覺任何驚喜。

“……朱厚照這小子不過是因爲一個人玩膩了,想換個花樣,跟朝臣一起飲酒作樂,真以爲這小子良心發現?若劉瑾看出這一點的話,必然要做出一些動作,到那時賜宴很可能會成爲一場鬧劇。”

沈溪把事情看得很透徹,甚至已預感到,劉瑾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

正月十四。

這天下午,謝遷派人來請沈溪過府一叙。

沈溪知道謝遷要跟他商議次日宮中賜宴之事,有心不去,卻又不願掃謝老兒面子,尤其這會兒首輔大人正在興頭上,不想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去。

趁着天沒黑,沈溪讓朱起趕着馬車,帶上随從前往謝府。

等到了地方,沈溪剛進門便知道謝遷正在宴客,至于是什麽人,沈溪不想過問,以他猜測必然是朝中六部七卿級别的大員,于是先到偏廳等候,負責接待他的人乃是謝遷之子謝丕。

“……沈先生,明日賜宴學生也會一同入宮,卻不知這賜宴有何講究,勞煩您跟學生講講。”

謝丕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得父親榮光,非常有機會晉升侍讀和侍講,甚至在很多人看來,謝丕被拔擢已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朝中有人好做官,何況自己親爹還是當朝首輔。

謝遷作爲文臣之首,在翰林院中有不少門生故舊,如此一來,謝丕在翰林院被重用也就是情理中的事情。

大明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情社會,沈溪在翰林院中待過,非常清楚這一套。

越是政治黑暗,朝中人越信奉蔭庇和私相授受這一套,在沈溪看來,如今謝丕的性子多少有些跳脫,這也跟平日他翰林院同僚多逢迎恭維有關。

沈溪道:“參與賜宴之人甚衆,多随大流,亦步亦趨……翰苑老人未加以說明?”

謝丕有些腼腆,低下頭道:“宮中禮儀繁多,書本上記錄是一回事,實際操作又是另一回事。本來家父可以指點,但他公務繁忙,一直不得閑。翰苑如今正處休沐期,難得碰到那些閱曆豐富的老翰林,隻能請沈先生面授機宜。”

沈溪笑了笑,到底相識一場,謝丕對他也算恭敬,于是耐着性子,大緻跟謝丕交待一遍。

……

……

等謝遷待客結束,已到上燈時分。

謝府書房,沈溪見到容光煥發的謝首輔。

謝遷毫不客氣,坐在那兒一擡手,道:“坐。”

沈溪顯然享受不到真正閣老部堂的待遇,若是換了楊廷和、李鐩等人前來,謝遷至少會起身相迎。

謝遷對沈溪的禮遇,僅限于見面不使臉色。

“閣老找我前來,可是有事相商?”

沈溪故作不知情,坐下來後直接提問。

謝遷舒了口氣,把手頭奏本放下,沈溪很好奇謝老兒到底有什麽公事需要在家裏審讀。

謝遷道:“明日陛下于宮中賜宴,應該通知你了吧?”

“嗯。”

沈溪點頭,“午後兵部已得傳話,學生正琢磨這事兒。”

謝遷點頭:“乃是夜宴,這次沒有招待诰命和節婦的内宴,隻有群臣跟陛下共飲。”

沈溪沒說什麽,謝遷分明是在給自己上科普課,但其實宮裏是個什麽狀況,或者說是對朝中人和事的理解,沈溪自問不比謝遷差,看待事情更爲透徹。

謝遷再道:“明日面聖,你可有想好奏請什麽?”

沈溪稍微驚訝一下,問道:“既是賜宴,緣何要奏事?這不是讓陛下感到爲難麽?”

謝遷面色一沉:“本不該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大臣要面聖不易,這次不奏事何時才有機會?爲朝廷社稷着想,就算不合規矩,也不得不去做。”

說完,謝遷打量沈溪,目光中帶着疑問。

沈溪态度誠懇:“之前未曾思慮過奏事,未作準備。”

“胡鬧。”

謝遷倒沒有吹胡子瞪眼,隻是以一種長者和過來人的姿态說道,“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卻不做準備……幸好将你叫來問了問,現在準備也還來得及。”

“這……”

沈溪臉上滿是爲難之色。

他發現,自己就算當上兵部尚書依然身不由己,謝老兒一心想左右他的決定。

謝遷拿起之前所看書折,道:“上面列了一些事,你先看過,其中涉及兵部事務,由你提出最爲妥帖。”

沈溪不想接,卻不得不接,等他拿過來打開一看,便知謝遷又要犯言直谏……上面羅列出的一樁樁一款款,全都是朱厚照不願面對之事。

比如說什麽早生皇子、鏟除閹黨、重開朝會等,沈溪看完後心中哀歎不已,怎麽謝老兒這般迂腐,一點兒都不知變通?

還以爲你活在弘治朝?那時怎麽說都行,因爲朱佑樘虛心納谏,但現在……

瞧朱厚照目前這狀态,他會想要兒子?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鏟除劉瑾……

把劉瑾除掉誰給朱厚照賺銀子找樂子?

沈溪心道:“現在才發現,在朝廷中樞爲官實在不如當地方官……至少牧守一方不會處處受制于人,出任兵部尚書看起來位高權重,卻因爲一些利害關系,甚至因謝老兒自負,以至于行事處處受到掣肘,很多事就算揣着明白也要裝糊塗。”

……

……

沈溪看了一會兒思想便開始開小差,神遊天外。

半晌後謝遷問道:“就這麽些條款,你還沒看完?”

沈溪将書折合上,擡頭看着謝遷,道:“看是看過了,但不明其意。”

謝遷皺眉:“有何不解?莫非還要老夫給你逐條解釋一番不成?”

沈溪道:“閣老希望我上奏的是哪件事?”

謝遷站起身,繞過書桌,到了沈溪跟前,一把将他手中書折奪過去,然後道:“明知故問……鬥閹黨之事,暫且不需要你做什麽,但閹黨之外的事情你可要着緊些,地方叛亂已涉及州府,你作爲兵部尚書難道不應該跟陛下奏禀?”

“哦。”

沈溪應了一聲,輕描淡寫道,“既然閣老希望奏明,明日賜宴我見機行事吧。”

謝遷沒好氣地道:“今日回去你就得寫好奏疏……之前内閣呈奏此事的奏本被劉瑾壓了下去,陛下多半不知此事……若你不機靈點兒,找個機會讓陛下知曉,将來哪怕地方叛亂擴大,陛下也被蒙在鼓裏,置若罔聞……你有辦法調兵去平叛嗎?”

沈溪不說話,事情确實跟謝遷所說一樣。但凡朱厚照不授權,兵部在地方叛亂之事上就沒什麽話語權。

大明已經把臣子叛亂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沈溪作爲兵部尚書,要調兵可不是簡單開個會就能決定,必須要有朱厚照首肯才行。

沈溪不想跟謝遷争,更不想質疑來日是否能面聖,不動聲色地回道:“那我回去整理好奏疏,明晚奏禀陛下。”

“嗯。”

謝遷滿意點頭,道,“奏疏拟好後,先拿來給老夫過目,又或者明日入宮時讓老夫一覽……這件事切不可讓劉瑾知道,否則不知會遇到何等阻攔。”

沈溪心想,你當劉瑾傻啊,會不知道你要跟朱厚照奏事?

有些話,沈溪隻能先憋回肚子,站起身來,拱手道:“若閣老無它事,我先告辭了。”

“你先等等。”謝遷道,“公事說過了,其餘話不必贅述,現在你坐下,老夫問你一些家事……”

等二人并排坐下,謝遷望着沈溪道:“君兒近來可好?”

因謝恒奴懷孕,謝府這邊開始關心起沈溪内宅之事,尤其知道謝恒奴是跟沈溪青梅竹馬的童養媳林黛一同懷孕,謝家非常擔心沈溪會厚此薄彼。

畢竟謝恒奴在沈家并非正妻,謝遷總想提醒沈溪,生怕虧待自己的小孫女。

沈溪道:“君兒一切安好,勞閣老挂心了。”

“嗯。”

謝遷點頭,歎道,“你也是,年歲不小了,到如今隻有個長子,你說這孩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你這邊香火不就斷了?可要着緊了,年輕人不能總顧着朝事,該爲自己的事情多思慮了。”

沈溪不由皺眉打量謝遷。

管天管地,還管起我有沒有兒子繼承香火?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想提醒我的,是你未來的重外孫可以有跟沈家嫡子同樣的權力吧?這些事我還用你來給我提點?我内宅之事,不勞你費心。”

沈溪站起身,微微行禮:“謹記謝閣老教誨。”

……

……

朱厚照将賜宴之事交由劉瑾全權負責。

劉瑾非常狡猾,一邊跟花妃暗中聯絡,拐騙朱厚照出豹房到民間遊玩,一邊在宮裏精心準備。

總之劉瑾不會給朱厚照降罪的機會,不管皇帝來日是否出席宴會,總之他會把宴席準備得像模像樣,這樣朱厚照才會對他更欣賞,事後檢讨過錯時,也不能把耽誤賜宴賴到他頭上。

這次劉瑾讓魏彬幫自己。

魏彬回到皇宮後,基本上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态,原本的職務丢了,劉瑾也沒幫他找回。爲了這次賜宴,劉瑾讓人去宮外采辦,他自己便是貪财之人,爲防止下面的人貪污,他煞費苦心,既讓魏彬負責這些事,又派人暗中盯着,等于是監軍之下再安排監軍,整個對内官體系的人不信任。

不過沒人敢打劉瑾錢财的主意,甚至魏彬還自掏腰包。

一直到正月十四入夜,準備的事情差不多了,魏彬才到劉瑾跟前複命。

劉瑾聽了魏彬呈奏,滿意點頭:“很好,這樣明日賜宴,總算可辦得體面些……爲陛下顔面計,一定要讓與宴大臣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魏彬有些爲難:“劉公公,聽說那些大臣對您意見不小,萬一他們趁機在陛下面前攻讦,該當如何?”

劉瑾闆起臉來:“你當咱家想不到這一層?管他們在陛下面前說什麽,做爲臣子,要明白陛下苦心,也要擔得起陛下信任……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愛怎麽說怎麽說,現在我們隻管遵從皇命,把這次賜宴準備穩妥便可,剩下的事情無需操心。”

“是,是!”

魏彬心裏犯嘀咕,總覺得劉瑾言行有些不對勁,卻找不到具體原因。

他可不知這會兒朱厚照已經出了豹房,而且在劉瑾設計下,來日絕對無法及時回到宮裏。

劉瑾再道:“你要記得,明日既然陛下所賜是晚宴,大臣們離開宮門時夜色已晚,你們務必小心防備,若是出了什麽狀況,你們可擔待得起?”

“劉公公的意思是……?”魏彬一時間糊塗了。

劉瑾眯着眼道:“出了事,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那?”

魏彬似乎想到什麽,目光逐漸有了神采,恭謹地道,“劉公公說的話,在下明白了,一定按照劉公公交代,把事情辦穩妥。在下這就告退。”

說完,魏彬急匆匆離開。

劉瑾看着魏彬的背影,不由皺眉自語:“咱家說什麽他居然就明白了?這些人哪,一個個都自作聰明,不過隻要不出亂子,管你做什麽!”

劉瑾不在宮裏久留,匆匆趕回家中,等着手下人彙報朱厚照行蹤,以便臨場做出安排。

……

……

朱厚照日落時出了豹房。

這次他很低調,身着便服,身邊明面上帶的随從不多,但暗地裏跟随保護的人卻不知凡幾,朱厚照想盡興遊玩,不被人壞興緻,就算有人跟着,他也希望這些人沒事不要站出來打擾自己。

但若是遇到有人挑戰他君王的權威,又或者是他自己主動尋釁滋事,還是希望身邊有人幫忙。

随同朱厚照一起乘坐馬車出豹房的正是一身男裝的花妃。

花妃坐在車上,半道上被朱厚照一頓輕薄,也是朱厚照從未嘗試過這種調調,外面是鬧市,而在馬車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内卻可爲所欲爲,有一種複雜難明的異樣刺激。

花妃怕被外面的人察覺,不敢發出聲響。

走了不知多久,馬車到東四牌樓附近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小擰子的聲音:“公子,您指定的地方到了,可要下來?”

朱厚照扒拉開車簾,環首四顧後問道:“這裏就是東直門大街嗎?愛妃……咳咳,花公子,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

花妃整理了一下衣服,回道:“是的,朱公子。”

“哈哈,既然到了,那還等什麽?下去走走,今個兒不是上元節,不知道這一路是否熱鬧!”

朱厚照顯得興緻勃勃,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周圍馬上有侍衛過來保護,這些侍衛最怕朱厚照身處這種品流複雜的鬧市中。

過了半晌,花妃将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扶着她一起下車,花妃儀容仍舊有些不整。

花妃湊過螓首,低聲嗔怪:“都怪陛下,讓臣妾妝容都亂了,又沒地方整理。”

朱厚照哈哈一笑:“怕什麽?到了外面隻管灑脫一些,你現在是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在乎太多。走,到前面去看看!”

雖然此時的東四牌樓沒有上元節那天熱鬧,甚至這裏還不是京城最熱鬧之所,但總算是讓朱厚照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朱厚照走在路上,意氣風發,右手折扇輕搖,好似個風流倜傥的公子哥,一邊走一邊跟花妃介紹沿途景緻,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

花妃跟在朱厚照身後,不敢随意搭話,陪帝王出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過在行進路線上,花妃偶爾會作一番指點,畢竟之前劉瑾已有交代,爲了今日能讓朱厚照在宮外樂不思蜀,劉瑾煞費苦心,刻意安排一出出“好戲”,讓朱厚照不知不覺之間入彀。

“朱公子,您看,那邊有一座小樓,燈火輝煌,卻不知作何所用?”花妃跟着朱厚照走了一段路,突然伸手指着前面一座三層紅色小樓問道。

朱厚照哈哈笑道:“那是秦樓,這個秦可不是彈琴的琴,而是……哈哈,你知道的,男人最喜歡去這種地方,連本公子都不例外。”

花妃好奇地問道:“那公子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嗯!?”

朱厚照本沒想那麽多,他的主要目标是出來找尋市井美女。

但這年頭,白天到街路上的女子都很少,更别說是晚上了,朱厚照最中意的大家閨秀更不可能在這時間段出來給他挑選。

朱厚照遲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想去,那本公子就帶你進去看看。起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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