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和王守仁提出告辭。
朱厚照并沒有目送劉瑾上馬車離開,而是先一步便上馬,準備跟沈溪一起回城。
沈溪向草棚前恭送的王守仁颔首示意,翻身上馬,跟在朱厚照後面回城。入城門時,錦衣衛已提前戒嚴,所以朱厚照縱馬長驅直入也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是清晨,但大街上行人絕迹,朱厚照快馬加鞭,好好過了一把縱情馳騁的瘾頭,不過因他沉迷逸樂而導緻身體發虛,騎了一程被颠得夠嗆,隻能下馬休息。
“沈先生,咳咳,你不行嘛,看看朕騎得多快?沈先生雖久經沙場,依然跟不上朕,哈哈……咳咳!”
朱厚照喜歡逞強,這會兒累得夠嗆還不停顯擺,說完後站在那兒“呼哧”“呼哧”直喘氣,還夾雜着劇烈的咳嗽。
沈溪從腰間解下羊皮水囊,塞到朱厚照手裏,道:“這是行軍時經常用到的東西,今早出門時微臣讓家人灌好茶水,若陛下不嫌棄,喝一口潤潤喉嚨。”
朱厚照擰開袋口,正準備喝,旁邊一個聲音傳來,“陛下,外面的水不幹淨,還是等下回豹房再飲……”
沈溪側頭一看,卻是急匆匆趕來的張苑。
朱厚照沒有理會,仰頭咕隆隆喝下茶水,喉嚨終于舒服了一些,呼吸也平順下來,他瞪了張苑一眼,喝道:“就你多事,朕偶爾體會一下行軍的艱苦,乃是極好的事情!”說到這兒,他把水囊還給沈溪,笑眯眯地道:“先生,你還沒說爲什麽會輸給朕呢!”
沈溪系好羊皮水囊,然後回道:“陛下的馬好,所以臣才輸一程。”
朱厚照嘿嘿直樂:“先生想用這種方法騙朕的好馬?不可能,朕沒那麽傻。這些都是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珍貴無比,如果這場戰事可以取勝,朕賞賜幾匹給沈先生倒是可以!不過就要看沈先生您的本事了!”
沈溪微笑道:“其實主要還是看陛下是否大發神威,爲這次戰事獲勝增加籌碼。”
提到這件事,朱厚照臉上瞬間有了光彩。
朱厚照重新讓錢甯将馬匹牽過來,道:“先生,被你這麽一說,朕真想去軍事學堂看看……朕想跟那裏的學生較量一下,看看誰的謀略更出衆!”
說着,朱厚照想上馬,但之前一段實在累得夠嗆,連腿都是軟的,隻能讓侍衛拿來馬紮坐下,稍事休息。
錢甯笑着恭維:“盡管陛下謀略驚人,但還是要考沈尚書輔佐,換作他人,怕是不能給陛下出好主意。”
如今劉瑾發配宣府監軍,沈溪又靠一些方法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錢甯這樣的小人心裏非常清楚應該倒向誰,故此言語間,對沈溪的軍事才能非常恭維,甚至有點将沈溪擡舉到朱厚照之上的意思。
朱厚照不以爲意,笑呵呵道:“這話不假,不過朕還是想廣納意見,這次沈先生提出的建議很好,讓朕在軍事學堂開辟一個指揮所,朕覺得很有必要,除了朕和沈先生坐在一起商讨對策,還能讓軍事學堂的學生一同進行讨論,除了對這次戰事有所助益外,還能看看其中哪些人有真本事,哪些屬于混吃等死的庸人,爲大明挑選出一批人才!”
說到這裏,朱厚照越發意氣風發,眉眼全部舒展開來。
沈溪正色道:“還是陛下聖明方準允此事……隻有陛下親自參與,并聽取讨論的結果,才能對前方戰事有所助益,更能爲國選才!”
朱厚照道:“這倒是,朕确實希望親耳聽聽除沈先生外的那些人的意見……哦對了,回頭不但要軍事學堂的學生讨論,也要讓五軍都督府和京營領兵的勳貴一起參與,朕想試試這些将軍的能力,看看其中是否有沽名釣譽之輩!”
沈溪行禮:“陛下想如何做,臣去安排便是。”
此時沈溪的态度很簡單,隻要朱厚照願意從豹房中走出來,無論想做什麽事情,我都會幫你。
朱厚照休息了大約半個時辰後,差不多緩過勁兒來,才讓人收起馬紮,翻身上馬,大聲道:
“時候不早了,沈先生,我們去軍事學堂走一圈吧……學堂成立這麽久了,朕還沒去過,朕可是校長!”
說完,朱厚照揚鞭而去,沈溪等人趕緊上馬跟随,一行人往軍事學堂而去。
恰在此時,朱厚照好像想起什麽,猛然勒住馬,回頭對追上來的沈溪道:“對了,沈先生,剛才喝過你的茶水,朕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可想嘗嘗好茶?”
“嗯!?”
沈溪一時間沒弄明白朱厚照的意思,瞪大了眼睛。
朱厚照笑道:“朕許久沒到京城街巷走走,猛然間記起,前面有一家茶樓的茶非常好,以前朕微服出巡,經常前去享用……沈先生一起去品一杯如何?”
說到這裏,沈溪知道朱厚照要做什麽了。
朱厚照這是要去陸羽茶莊找鍾夫人。
關于朱厚照跟鍾夫人的事情,沈溪多少聽說一些,劉瑾和錢甯幫朱厚照建立起豹房後,沈溪本以爲朱厚照已忘掉鍾夫人,但沒想到依然賊心不死。
沈溪心想:“這小子突然提及,除了之前我奉上的茶水外,恐怕還跟他走出豹房,感受到周邊熟悉的街巷有關……難道我帶他出來,還是個錯誤不成?”
朱厚照見沈溪不答,以爲自己這位老師沒意見,當即道:“既然沈先生不反對,那朕先行一步,你們跟上便可!駕!”
……
……
朱厚照被重新激活對軍事的興趣。
雖然他不會禦駕親征,但沈溪給他建立一個後方指揮所,讓他可以不離京便參與到此番戰事中。
這種後方指揮所有些像後世的總參謀部,正是沈溪爲朱厚照量身打造,朱厚照聽到此建議,立即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甚至特地早睡一天,爲的是能在王守仁和劉瑾出發時早點兒到城門送别,做出一些交托。
等朱厚照确定王守仁和劉瑾會在宣府聽從他的指揮來打仗後,朱厚照便感覺自己已經奔赴前線。
沈溪說的一番話讓他熱血沸騰:“……古往今來之聖明君王,無不坐鎮中樞,爲維護江山社稷矜矜業業……手下精兵良将可爲國開疆拓土,無需君王親身往邊陲,漢武帝、唐太宗之所以名留青史,任人唯賢爾。若陛下運籌帷幄,千裏外調兵遣将平定邊陲之亂,定爲後世稱頌,或可與先賢媲美……”
朱厚照仔細一想,可不是嗎?再牛逼的君王也不過便是統禦一群有能力的文臣武将罷了。
漢武帝有李廣、衛青、霍去病等名将輔佐,唐太宗則有李靖、李績、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征等良臣效忠。
朱厚照最崇拜的莫過于漢武帝時期的霍去病,他認爲漢朝可以在跟匈奴的對決中獲勝,就在于霍去病的武勇,而不是漢武帝能力有多高。他仔細一想,若自己可以在千裏之外運籌帷幄,令鞑靼臣服,那曆史上稱贊的不但有沈溪和王守仁這樣的“名臣”,還有他這個聖明天子。
心裏懷着這種期冀,朱厚照策馬帶着沈溪和錢甯、張苑等人到了陸羽茶莊大門外。朱厚照跳下馬來,後面的侍衛才跟上,紛紛下馬……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路途中有人行刺,其實沒有人可以護駕。
錢甯下馬急匆匆到了朱厚照跟前,苦着臉道:“陛下騎術不凡,微臣無法追上,但陛下如此在大街上騎馬,當小心謹慎才是,如果沿途有什麽人對陛下不利,臣恐救援不及。”
此時濃霧散去,太陽露出大圓臉,金色的光輝灑遍大地,讓人心裏暖洋洋的。朱厚照微微颔首,對錢甯的“忠心”表示贊賞,目光卻看向街口的方向,随口說道:“沒事,朕有勇有謀,曾親臨戰場與鞑子交手,難道會被區區刺客得逞?”
“眼前的陸羽茶莊,便是朕跟沈先生喝茶之所,你們不得再沿用原先的稱呼,一律叫朕朱公子。”
“遵旨!”
錢甯俯首領命,沈溪此時才跟其他侍衛到來。
朱厚照對剛下馬的沈溪道:“沈先生,現在時候還早,我們一起進茶樓喝杯茶再去軍事學堂吧……畢竟王守仁和劉瑾剛走,估計還沒到軍營,接下來幾天應該不會有戰事發生,不需要朕做什麽吧?”
沈溪一聽朱厚照的話,便知道這小子三分鍾熱度,居然開始打退堂鼓,或許今天隻是想去軍事學堂晃悠一下,然後立即返回豹房。說是回頭會再去,但是否真的履約那又另當别論了。
沈溪覺得必須将朱厚照這種敷衍的态度糾正過來,當即道:“因爲是在後方指揮,很多臨場應變,必須要比前線更早做出決斷,如此才能在最短時間内傳到前線,以做到合理調兵遣将,若遭遇敵人再臨場調度,而情報一來一回需要三五日,或許會延誤戰機。”
朱厚照可不是傻子,他理解力很強,被沈溪一提點,立即明白過來,當即皺眉:“要做到提前判斷可不那麽容易,沈先生能保證每次都料敵先機?”
沈溪搖頭:“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若什麽都靠京城後方指揮調度不現實,前線将帥必須要有魄力承受戰場變化。但這不代表後方不能将前線情況掌控,這有賴于情報的快速傳遞,以及後方軍事首腦對戰局變化的預測,關鍵是陛下一錘定音的能力。”
等沈溪說到朱厚照肩負的責任,讓其“一錘定音”時,朱厚照終于回過味來,瞪大了眼睛,信心滿滿:“先生說得太對了,那我們喝過茶,就去軍事學堂探讨一下前線戰場可能出現的變化……不過眼前這茶,沈先生不要拒絕。”
說完,他回頭看着陸羽茶莊的匾額,道,“錢甯,你帶兩個人,陪同朕和沈先生進去……張苑,你留在外面,朕不需要你伺候……你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可能讓人得悉你的身份……剩下的人躲遠一點,朕不希望有人幹擾朕跟沈先生品茶!”
張苑聽到朱厚照對自己說話腔調的評價,顯得很無奈,趕緊退到一邊去了。
這跟張苑三十多歲才淨身有關,張苑有喉結,說話帶有男子的渾厚,卻也有女人的婉轉,混合起來就變成公鴨嗓,爲朱厚照不喜。
朱厚照安排完畢便先一步進門,沈溪跟在後面,最後是錢甯和兩名錦衣衛,而其餘侍衛則遠遠避開,隻安排一些哨探在周圍窺伺,防止意外發生。
朱厚照邊走邊跟沈溪說:“先生進去後一定要嘗嘗這裏的茶,如果覺得好,朕準備經常帶先生來光顧,或者幹脆讓陸羽茶莊的師傅到軍事學堂煮茶,這樣朕和先生就可以随時享受香茗……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清楚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想:“這小子惦記一個煮茶女,甚至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實在難爲他了,不過據說這小子在對待鍾夫人及其家人還算溫和,看來這小子尚有挽救的可能。”
在沈溪看來,朱厚照對女人都采取一種“予取予求”的态度,蠻不講理,這在其登基初期做的幾次荒唐事便可以體現出來。
但唯獨對鍾夫人,朱厚照使用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方略,讓沈溪認爲,或可積極引導,讓朱厚照回歸正途。
……
……
陸羽茶莊雖然開着門,但進到廳堂裏面後,卻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個出來招待客人的小厮都不見。
朱厚照熱情地向沈溪介紹這裏的特色服務,随即發現陸羽茶莊沒人接待,當即大聲吆喝:“有人嗎?本公子今日前來飲茶了。”
從裏面走出一人,卻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老者打量朱厚照,問道:“這位公子,小店上午不開張。”
朱厚照惱火地喝斥:“管你開不開張?讓你們掌櫃的出來招待,本公子過來飲茶,跟你們掌櫃的有些交情,她不會連老朋友都不招待吧?”
那老者迷惑地道:“這小店,鄙人便是掌櫃,好像并不認識公子。”
“啊!?”
朱厚照走過去,差點就要抓住那老掌櫃的衣領,緊張地問道,“鍾夫人呢?我是說……以前這家茶莊的老闆,現在去了何處?”
因爲有一年時間未曾光顧,朱厚照根本不知陸羽茶莊發生了什麽變故,他這一年吃喝玩樂,有劉瑾、張苑、錢甯、張延齡等争相給他敬獻女人,一年中身邊美女壓根兒就沒斷過,樂不思蜀之下,早就忘記提醒一下身邊人照看一下鍾夫人。
未曾想,鍾夫人一家爲了躲避他這個瘟神,幹脆将店鋪盤出去,舉家遷離。
老掌櫃道:“原來的老闆去了何處,不關鄙人的事情,鄙人未曾留意過,這位公子要找尋什麽鍾家人,還是另請高明吧。另外,小店要過了正午才開業,煮茶師傅要等午時末才來,若公子願意等的話,請樓上入坐,有瓜子點心奉上,還有普通茶水招待!”
朱厚照心裏那叫一個憋屈,簡直有殺人的沖動,當下喝斥一聲:“錢甯!”
錢甯感覺自己可能要大禍臨頭,趕緊一臉恭謹地來到朱厚照面前,行禮道:“公子請吩咐。”
朱厚照怒視錢甯,喝問:“本公子讓你照看好鍾家人,你就是這麽辦事的?别又有權貴惦記鍾家産業,還有鍾夫人的美貌,對鍾家人下手吧……否則的話,他們爲何要躲避呢?”
錢甯心想,您老人家可真會撇清關系。
不是您惦記鍾夫人的美貌,鍾家人至于躲嗎?
錢甯心裏這麽想,但話卻不能這麽說,隻是道:“公子說得是,小人這就想辦法調查,一定把鍾家人找出來。”
說完,錢甯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沈大人就不發表一下看法?皇帝當着您的面惦記良家婦女,你作爲朝中重臣,總要出言規勸幾句吧?
誰知沈溪根本就不想插話,他對朱厚照的做法雖不支持,卻知道光靠勸導沒用。
朱厚照是什麽人?作爲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覺得這天下人都歸他予取予奪,沒強來就算不錯了,現在隻是因爲人失蹤,派人去找,似乎是情理中的事情。
沈溪轉移話題道:“既然未能找到原來的店家,公子不如早一步前往軍事學堂,等人調查清楚鍾家人下落,再談飲茶之事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