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甯宮内,謝遷終于見到張太後。
原本朱厚照登基後,張太後就應該遷居永壽宮或者是慈甯宮,但因皇後一直未定,再加上張太後一直把坤甯宮當成自己的家,故此沒着急着遷移宮殿。
當然如此行事并沒有什麽影響,畢竟朱厚照十天裏倒有九天不在宮中過夜,回來那一天也是夜宿宮市所在的撷芳殿,隻有白天才會到乾清宮睡覺。
作爲内閣首輔,謝遷要進入坤甯宮還是有些麻煩的,好在張太後對皇帝大婚之事非常關心,再加上謝遷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過内宮,張太後便讓謝遷和王鏊一起去坤甯宮相見。
謝遷本以爲自己行事神不知鬼不覺,結果到了地頭才發現,劉瑾居然先一步趕來。
謝遷一直以爲自己行蹤隐藏,到了現在才明白,皇宮内處處都是劉瑾布下的眼線,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從謝遷進宮,劉瑾便意識到他可能要去見張太後,于是便提前備好禮物送到坤甯宮來。
謝遷和王鏊進了坤甯宮,發現劉瑾正在那邊獻寶,乃是一些産自南洋的五顔六色的寶石,還有珊瑚、玉石等物,這些東西基本有價無市,屬于稀世珍寶的範疇,而劉瑾卻用他手頭的權力輕易便搜羅到……其中有部分是地方官員進獻給皇帝的,卻被他以權謀私克扣下來,轉而送給張太後當人情。
女人,尤其是像張太後這樣死了丈夫的寡婦,天生沒有安全感,對這些亮晶晶價值不菲的财寶非常在意,張太後看得眼花缭亂,一時間心花怒放,幾乎快忘記接見謝遷這件事,拿着寶物端詳個不停。
“臣參見太後。”謝遷進去後,發現自己不被張太後正眼打量,不得不自行上前行禮問安。
張太後這才意識到謝遷來了,側目看過來,笑着招呼道:“謝閣老,之前您一直患病在家休養,如今身體可好轉了些?”
嘴上關心謝遷的病情,手裏卻依然把玩劉瑾送給她的禮物。
謝遷恭敬行禮:“回太後的話,老臣身體不支,之前已向陛下遞交辭呈,希望陛下恩準,讓老臣可以回鄉頤養天年。”
聽到這話,張太後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見,皺眉問道:“這樣啊……皇上那邊可有同意?”
最後這個問題不是問謝遷,而是問劉瑾,其實這些奏本朱厚照根本看不到,全部都是由劉瑾代勞。
劉瑾笑着回答:“回太後娘娘的話,陛下尚未做出決定……這幾日陛下操勞國事,尚未問及官員請辭之事,不過以老奴看來,陛下多半不會讓謝閣老這樣的得力老臣辭官回鄉。”
說着,劉瑾似笑非笑地看了謝遷一眼,好似在說,想走嗎?沒門兒!我不讓你走,你就得給我老老實實待着,在朝中當個傀儡也好過讓你回餘姚老家享清福。
張太後也盛情挽留:“謝閣老,你看到了,滿朝上下都看重您的能力,如今皇上登基不足兩載,您就這麽退下來,實在不合适。”
劉瑾跟着笑,笑容讓謝遷心情越發沉重。
謝遷心灰意冷,自己前來觐見張太後如此私密的事情都能被劉瑾提前獲悉,而且還被其搶先一步趕來送禮,分明是在向他示威。謝遷覺得這個首輔當得忒沒有意思,就算明知道自己走後沈溪回朝孤立無援,還是決定要告老還鄉。
這是文人的通病,少有能委曲求全的,說什麽“不爲五鬥米折腰”,顯得氣節有多高,卻在奸臣當道時直接撂挑子走人,把朝堂留給奸佞把持……從這點上說,謝遷跟劉健、李東陽等人沒什麽區别。
謝遷道:“請太後見諒,老臣實在力不能支。”
張太後見無法勸回謝遷,不再就這個問題說事,轉而道:“這件事容後再議……謝閣老,您今日前來不會是專門來找哀家說這個的吧?可還有别的什麽重要事情要說?”
謝遷看了劉瑾一眼,他原本是找張太後告劉瑾的狀,但現在劉瑾就在旁站着,他當面指責的話無異于跟劉瑾撕破臉皮,況且有些話他說不出口,畢竟之前他對劉瑾服軟才換得那些下獄的朝臣平安無恙。如果此時他當着劉瑾的面告狀,有背信棄義之嫌。
謝遷不能直纾胸臆,有些不甘心,隻能以隐晦的方式,借着自己退休之事,對張太後進行提醒。
“太後明鑒,陛下登基一年有餘,朝中老臣基本緻仕歸鄉,老臣再留在朝中不太合适,隻能請求歸田。不過老臣離開朝堂前,有些事不放心,想跟陛下說,卻多日未曾有跟陛下當面徹談之機會,隻能向太後進言。”
張太後微微蹙眉,沒說什麽,劉瑾卻笑盈盈道:“謝閣老在太後面前,可要謹言慎行啊,很多事您說出口,怕是不太合适。”
謝遷被劉瑾威脅,不爲所動,嘴裏繼續說道:“陛下不思朝政,一心沉迷逸樂,實在有失仁君典範,甚至朝臣想見陛下一面都難,以至于先皇勵精圖治每日不辍朝的傳統就此打破,老臣實在無比痛惜。”
這話說出來,張太後眉頭皺得更深,搖頭道:“謝閣老,哀家知道,皇兒登基後是有些荒唐,但始終能恪守帝王本分,朝臣對他的評價也很高,怎到了您這裏,對皇兒的看法如此之低呢?”
謝遷畢竟是在攻擊她兒子,張太後聽到後心裏不爽,直接出言質問。
劉瑾在朝不但把持朝政,還收買拉攏張太後的身邊人,以至于張太後對朱厚照的情況了解不多,尤其涉及朱厚照吃喝玩樂之事都被劉瑾有意弱化,劉瑾甚至讓人不斷地在張太後面前說朱厚照的好話,讓張太後以爲朱厚照隻是稍微有些胡鬧,未讓朝堂陷入混亂。
至于什麽閹黨把持朝政,張太後一概不知。
要說張太後稍微明白一些的便是朱厚照喜歡民間女子,再就是朝堂上的事情由劉瑾這位“能臣”盡心輔佐,旁人對劉瑾的評價很高。
但現在張太後從謝遷這裏聽說的事情,明顯跟平時得到的訊息不同。
劉瑾在旁幫腔:“謝閣老,您也是,陛下如今做事勤懇,就算不是每日上朝,但基本朝事都有過問……您如此說陛下,那就是您的不對了!”
在張太後面前,劉瑾表現出一副力挺皇帝的姿态,看起來忠心耿耿,但實際上這一切始作俑者根本就是劉瑾本人。
謝遷沒爲自己的話做出解釋,繼續說道:“太後或許有些事情不是很明了,老臣隻能将自己所知,一一呈奏。”
“老臣之前曾試圖觐見陛下,卻是久不得恩旨,陛下已有一個月未曾臨朝……還有,陛下在宮外建立豹房,寵信市井小人,甚至與之同吃同睡,有失帝王體面。老臣走之前,隻能将事實告知太後……”
張太後見謝遷說得心灰意冷,心中一陣迷惑。她知道謝遷不會造次,如果别人說這些,她早就發怒了,但唯獨謝遷說出來,她願意傾聽。
張太後一直對謝遷懷有感恩之心,要不是謝遷,弘治帝當年至少也會納幾房妃嫔,而不會跟她一輩子相敬如賓。
她感覺事情應該跟劉瑾有關,而劉瑾跟謝遷前後腳到來,其中必然存在什麽貓膩。
張太後雖然看起來什麽事都不管,但不代表她一點頭腦都沒有,否則她也不可能讓弘治帝三千寵愛集于她一身,張太後很聰明,沒貿然評價這件事,而是歎息道:
“閣老既然要離開朝堂,想來思量已久,哀家身居内宮,不适合過問這件事,還是讓陛下親自挽留吧,哀家就不在多說了。至于謝閣老所說之事,哀家會轉告皇兒,平時也會多提點,讓皇兒勤勉政務。”
謝遷聽到這承諾,沒太當回事,但他内心有種“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剩下的事情我不再管了”的釋然,好像已經完成離開朝堂前的所有準備。
劉瑾見氣氛有些不太對勁,靈機一動:“太後娘娘,老奴聽聞,謝閣老的孫女婿……也就是新任兵部尚書沈大人即将要回京了。”
雖然沈溪的事情在朝堂上傳開了,但并沒有傳到張太後這裏,張太後聽到後,不由燦爛一笑:
“當真如此?那可真是有趣,謝閣老眼光不錯,這位沈狀元,當初哀家便覺得他有幾分本事,先皇對他稱贊有加,一路破格提拔,小小年紀便官至二品,在朝名望卓著……未曾想如今他已貴爲兵部尚書。”
謝遷聽到這話,認爲劉瑾這是在威脅自己,但他面不改色,隻是向張太後恭敬行禮,關于沈溪的事情,他一句都不想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