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周氏病故,朱厚照在旁看了許久,努力想擠出幾點眼淚來,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不難過就是不難過,朱厚照平時跟這個祖奶奶沒多少來往,偶爾到慈慶宮請安,祖奶奶都稀罕他要命,總是會給他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但他總覺得祖奶奶身上有股難聞的氣味,再加上說話颠三倒四,每次都煩得要命,因此根本不領祖奶奶的情。
現在祖奶奶亡故,他沒多傷心,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得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否則老爹老娘心中不喜,以後會更加督促他上進好學。
朱祐樘和張皇後親自安排爲太皇太後設靈堂,籌備棺椁。但朱祐樘尚未想好以什麽名義安葬皇祖母,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張皇後提醒:“皇上,何不召閣臣前來相商?”
朱祐樘輕歎:“這都什麽時辰了,幾位閣老怕是早就打道回府……蕭公公,蕭公公何在?”
過了好長時間,蕭敬才從外面行色匆匆進來,朱祐樘知道現在蕭敬負責内外傳話,忙得不可開交,也不多計較,緊忙道:“蕭公公,你去内閣瞧瞧,幾位閣老可在?若在的話,朕想問一些喪禮方面的事情,讓他二人進來見朕!”
蕭敬有些爲難:“陛下,夜已深,讓閣老進内帷……怕是有些不妥!”
張皇後不愛聽,問道:“有何不妥?幾位閣老一心爲朝廷,難道進皇宮內苑的資格都沒有?”
蕭敬很想說,當然沒有!
就算閣老功高,在朝中說一不二,但皇宮内帷那是皇帝的私人地方,爲人臣子怎可輕易入内帷?
朱祐樘明白事理,擺手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若有閣老留在文淵閣等候,便請他們過來,朕要問詢一些事!”
蕭敬停下來沒等把氣喘勻,又要趕去内閣,看看閣老走了沒。以蕭敬對内閣老臣的了解,知道就算有人離去,也必然有人留下來值守,畢竟很多時候軍隊和地方會在夜晚進呈公文,若遇緊急之事,閣臣得第一時間爲皇帝分憂。
蕭敬剛離開,朱祐樘看了兒子一眼,咳嗽兩聲:“太子,你年歲還小,你曾皇祖母的喪事不用你來操心,隻管回去做學問便可,朕聽聞你近來學習刻苦,成績斐然,甚是安慰!大明的江山社稷,遲早會落在你肩膀上,多學些東西總是沒錯!你且回東宮去吧,讓常侍太監護送……”
張皇後提醒:“皇上,常侍太監這會兒留在撷芳殿,幫助皇兒整理書冊,未曾相伴而來!”
“且不得胡鬧,若再有擅自……之事,當如何?”
朱祐樘自顧自地說着,忽然聽到張皇後的話,不由皺眉:“身爲太子常侍,竟然不跟随太子出行?哼,真不懂規矩,不管什麽時候,太子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今日該誰在太子身邊值守,回頭打二十闆子,小懲大誡!”
……
……
張苑再次遭受無妄之災,朱厚照雖然有些歉疚,但他可不會說是自己要求張苑不跟随的,聽到可以早點兒回東宮,興高采烈去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李東陽和謝遷聯袂來慈慶宮拜見朱祐樘。
偏殿中,朱祐樘目光飄忽,說話有氣無力,将周太後的身後事大緻問詢一下,核心自然是皇祖母是否能進英宗陵寝合葬的問題。
李東陽正色回道:“陛下,不可!縱觀我大明,太祖以來,無此先例!”
朱祐樘皺眉:“那朕破例一回不成嗎?”
李東陽不再言語,看了謝遷一眼,意思是讓謝遷出來拂皇帝的面子。但謝遷此時與劉健和李東陽鬧翻,一門心思自保,背黑鍋的事他可不幹,當即閉上眼,搖頭晃腦,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站不穩随時要摔倒,但這隻是謝遷規避問題的一種方式。
朱祐樘發現謝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問道:“謝卿家,你認爲如何?”
謝遷睜開眼,畢恭畢敬:“陛下英明,臣附議!”
李東陽皺眉,心想你謝于喬怎麽了,之前劉少傅對你交待的可不是這樣,一定要讓陛下恪守禮法,不能破例,即便打着孝義禮法的名号也不行……現在你居然站在皇帝一邊,說附議?
朱祐樘聽到謝遷的話,神色間的悲傷減弱幾分,颔首道:“兩位卿家,朕自登基以來,太皇太後對朕恩寵有加,可以說沒有太皇太後,我恐怕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你們回去後好好商讨一下,朕不希望太皇太後無法依附太廟,更不希望朕将來入黃泉,無顔見先皇……”
皇帝言辭懇切,李東陽挑不出毛病,他不可能直面反駁“你見不見先皇無關緊要,連太皇太後是否依附太廟也是小事,您的身體才是大事”雲雲,雖然他心中很想這麽說。
朱祐樘再道:“治喪之事,當以兩位愛卿統籌,兩位愛卿對此可有異議?”
李東陽一琢磨,劉健年事已高,不能出來負責治喪,最合适的人其實隻有他和謝遷,面色爲難:“陛下,近來朝中之事不少,若臣再負責治喪……”
朱祐樘點頭:“李大學士所慮也是,那便讓謝卿家統籌……不妥不妥,謝卿家之前并未涉及金太夫人喪事,對議程不甚熟悉,倒不若由李卿家負責喪事,謝卿家留守内閣,負責處理政事?”
李東陽不由犯起了嘀咕,他下意識反應,皇帝做出這項決定,應該又是保護謝遷,準備幫謝遷奪回内閣中的地位。
謝遷失勢有目共睹,但現在皇帝出面,讓李東陽意識到,皇帝想搞平衡,不願提拔王華或其他人入閣,而是想繼續重用謝遷,畢竟皇帝跟謝遷君臣多年,且謝遷辦事牢靠,皇帝身體不佳随時可能傳位時,自然想以穩妥優先。
此事李東陽不敢擅專,得回去請示劉健,行禮道:“回陛下,微臣尚有幾件要務在手,恐無暇分心他顧!”
朱祐樘适時做出妥協:“若内閣事務實在繁重,便以王學士和梁學士暫調閣部,與謝卿家協商解決……”
之前皇帝怎麽都不同意将王華等人調内閣,因内閣無副手之說,以诰敕房、制敕房設中書舍人輔佐,再以通政使司、司禮監作爲奏本轉呈之用,内閣中真正負責的隻有大學士,現在臨時增加王華和梁儲,其實是對劉健和李東陽的一種妥協。
二人入内閣,雖非以内閣大學士的身份,但已相當于坐實“儲相”的身份。
李東陽腦筋轉得飛快,謝遷作爲内閣大學士,負責票拟理所當然,而謝遷精力要比他和劉健充沛,處理效率更高,再加上王華和梁儲,就算内閣中有什麽難以決斷的要務,李東陽主持喪事,劉健也不在,事情也能迅速傳到二人耳中,可以牽制謝遷。
李東陽覺得皇帝主動妥協,這樣并不吃虧,但他又不想在未經請示劉健的情況下擅自決定,隻能把事情拖一拖。
李東陽道:“陛下,不知微臣是否可回去跟家眷商議後再行決定?”
朱祐樘沉默下來,望向李東陽的目光中帶着幾分不滿與憤怒。
我讓你幫我祖母治喪,你推三阻四也就罷了,居然說回去跟你家人商量?你李東陽跟誰商議?你老婆孩子?還是長輩叔伯?
因爲朱祐樘對李家的情況再熟悉不過,這幾年李家都快成破落戶了,不僅接連喪妻,兩個兒子也相繼病故,需要過繼自家弟弟的兒子傳承家業,李東陽多次上疏求緻仕,被朱佑樘駁回後事假、病假沒少請,這會兒無論他說什麽,皇帝都帶着幾分反感。
朱祐樘強忍怒氣,道:“既如此,那李大學士回去跟家眷商議,朕在這裏等候你的佳音……”
李東陽跟皇帝擺譜,皇帝自然要回應一下,朕乃九五之尊,能輸給你一個臣子?你不是說要回去請示家眷嗎,那現在就回去,朕在這裏等你,朕決定的首席治喪大臣不可能等到明日履任,難道當晚太皇太後的停靈你不想管了?
李東陽看了謝遷一眼,此時謝遷一臉驚訝,好像不知道皇帝會做這決定,李東陽不便質問,隻能忍氣吞聲,行禮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