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賺錢的小算盤,最終還是落空了!
因爲進宮的這些詹事府官員,身上并沒有帶錢,有錢的話爲了增進“師生友誼”,或許還真會遂了熊孩子之意,但東宮講師和侍從都是翰林體系的官員,誰會帶銀子這種不雅俗物進宮?
朱厚照的小聰明和脾性,在這件事上有着較爲充分的體現,他居然把皇宮當成市場,拿出皇家的東西用銀子來衡量價值。
沈溪聽說此事後,搖頭連說“荒唐”。
朱厚照果然是曆史上那個行事荒誕不經的“無道昏君”,一出手就非同凡響,今年雖然他已經十一歲了,但性子跳脫,就跟怎麽都長不大一樣。
想到朱厚照四年後就要登基,若這熊孩子繼續按照既定步驟發展下去,曆史潮流似乎很難更改。
在沈溪看來,就算把劉瑾誅殺了,也會有别的太監趁勢崛起,又或者是朝中其他奸佞狐假虎威興風作浪,不是說沈溪設計一兩個人就能解決問題的。
八月初四,距離入考場還有兩天,沈溪從同爲鄉試主考官的左春坊左中允靳貴口中得知這一情況。
靳貴對于太子的胡作非爲非常感慨,他雖不是東宮講官,但在詹事府供職便肩負有教導規範太子言行的責任,可對此他卻一籌莫展。
“沈谕德,你說如果太子繼續如此胡鬧下去,是否會誤入歧途?唉,我等臣子該如何對陛下交待啊!”
靳貴唉聲歎氣地說道。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再過幾年就要死了,到太子真正成年性格定型,也不用對誰交待了,想想怎麽對他自己交待更合實際。
“那……梁先生的意思如何?”沈溪問道。
靳貴輕歎:“梁先生暫且未将此事上禀,不過東宮起居錄中有詳細記錄,陛下遲早會知曉。太子居然在宮中公開售賣,行那商賈之事,若是讓陛下知曉,我等怕是會被降罪。”
沈溪點了點頭。
若是真要追責的話,沈溪自問他的責任最大,因爲正是他教會太子用銀子,若是再把他讓太子寫的借據翻出來,那他離外放地方爲期不遠了。
随後,沈溪和靳貴沒有再說朱厚照的事情,這天是他們見本屆鄉試外簾官和其他内簾官的日子。
此番順天府鄉試的内簾官,除了沈溪和靳貴兩位主考外尚有同考官七人,其中包括《易》、《詩》、《書》三名專責考官。
七名同考官中,翰林出身的在京官員二人,其餘則是順天府舉薦的大儒。
外簾官則有幾十人之衆,南、北直隸的鄉試是由應天府、順天府官員來擔當外簾官,監試官兩名則由監察禦史擔當,出自都察院。
順天府鄉試,正式開考時間爲八月初九,但内簾官八月初六就得進場。提前兩天,也就是八月初四,順天府會召集所有内簾官和外簾官,舉行一次類似于見面會的聚會,彼此打個照面,認識一下,以便之後能更好地合作。
這天正好是沈溪和靳貴到順天府跟衆内簾、外簾官相會的日子,據說傍晚有個酒宴,會持續到很晚,第二天休整一日,初六一大早沈溪就要帶着行李進貢院。
十三布政使司舉行的鄉試,内簾官沒半點兒地位,外簾官才是鄉試的主角,可順天府卻不同,這天的聚會剛一開始基本就分清楚了主次,主考官沈溪、靳貴和兩名出身翰林院的内簾官身邊就圍滿了人,其次才是那些來自順天府、都察院的外簾官,最後則爲幾名無官無品但有一定學術造詣而被順天府舉薦爲内簾官的大儒。
與内簾官由主考官主持事宜不同,外簾官沒有輕重貴賤之分,需要各司其職,互相間不能幹擾。但因外簾官中大多數官員都出自順天府,最後誰的官職高,誰在外簾官中就擁有話語權,這個人就是順天府尹的全權代表……正六品的順天府通判唐映。
卻說這唐映,四十歲上下,瘦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颌下留着長須,給沈溪的第一眼印象是非常老成。據悉此人連舉人都不是,隻是個祖萌的監生,但他善于鑽營,如今能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見其背後勢力之複雜。
唐映是外簾官中的“提調官”,由他擔負内簾官跟外簾官間的溝通之責。
酒宴在順天府所在的安定門附近一處高檔酒肆進行,樓上共擺下七桌,沈溪、靳貴和唐映坐在主桌。
一群人吃飽喝足,唐映讓人擡了箱子出來,打開後,裏面不是銀錢,而是剛印制不久的大明寶鈔,根據每個人的職司,會分得一些大明寶鈔。
沈溪拿到六十貫錢的寶鈔,按照比例,能折價回來二十貫左右。沈溪問道:“唐通判,不知這錢有何名堂?”
“沈大人不用驚訝,這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文币。”
唐映笑着解釋,“沈大人一定會說,之前就已經拿到文币了,但那是朝廷賞賜,這次……卻是順天府所賜,沈大人安心收下便是。若沈大人不好通兌,下官這裏認識些人,能幫沈大人兌現……”
沈溪從唐映那帶有深意的目光中判斷,唐映分明是告訴他,隻要把大明寶鈔交到他手裏,就能全額兌換,也就是說六十貫錢寶鈔能兌換六萬枚銅錢,這可比市面上的價格足足高出兩倍。
“原來手腳落在此處。”沈溪心想。
在場的内簾官和外簾官一聽,不由都把剛到手的大明寶鈔交給唐映,笑着說道:“還請唐大人多多費心。”
“一定一定。”
唐映把大明寶鈔收好,放回箱子裏,道,“回頭我就将兌好的銀錢送到諸位府上。沈大人、靳大人,你們可需要本官代勞?”
沈溪和靳貴都看出其中的門道。
在這種事上,二人自然要同氣連枝,事實上靳貴也在等沈溪表态,畢竟在官職上,沈溪的右谕德比他高,而且沈溪還是雙料講官,地位尊崇。
“不必了。”
沈溪笑着說,“我這個人不太常用銀錢,還是讓家人去兌換好了。”
沈溪心想,不能給外簾官拉攏和腐蝕自己的機會,否則回頭有什麽舞弊的情況發生,自己就解釋不清了。
沈溪如此表态,靳貴自然站在沈溪一邊,表示自己回去讓家人兌。
酒席散了,衆人盡興歸去,其中幾名内簾官是從北直隸各府縣趕來,暫時住在客棧中,這又給了外簾官收買他們的機會。
沈溪和靳貴作别後直接上了馬車。這次朱山翻着白眼問道:“老爺,這次你總不是把酒灑身上了吧?”
沈溪笑了笑。
朱山如今長大了,也開始學着有點兒小姑娘的脾氣,上次是謝韻兒幫沈溪解釋,對她解釋說沈溪真的沒喝酒,隻是酒水灑身上了,所以今日才會有此問。
“沒有,這次我确實喝了酒,屬于公事上必須有的應酬,推脫不得。我有些乏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吧。”沈溪倚着馬車車廂回答。
“哦。”
朱山悶悶不樂,這次倒不是覺得沈溪騙她,而是因爲沈溪喝得醉醺醺的,她總覺得喝酒會傷身體,這會兒居然替自家老爺擔心起來。
沈溪心想:“真是個善良的丫頭,不知道王陵之那小子幾時回來,看看能否幫他們撮合一下。”
不知不覺間,沈溪跟王陵之分别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裏王陵之到底過得如何他不得而知,不過料想王陵之是兵部分配下去的軍官,不至于被人欺負,以他的身手不欺負别人就是好的。至于去年那場戰事,王陵之有沒有立下戰功,沈溪也是兩眼一抹黑。
“籲!什麽人?”朱山的一聲斷喝,讓沈溪回過神來。
“有人嗎?”
沈溪掀開簾子,就見前面有人攔路,不過對方隻是兩人,一個空着手站在前面,後面那位提着燈籠。
前面那人主動迎了上來,道:“這位可是狀元郎沈大人?”
其實沈溪不用猜就知道是順天府的人,他沒有下馬車,隻是淡淡地問道:“閣下是?”
“小人奉唐通判之命過來跟沈大人知會一聲,您老沒有兌寶鈔的門路,若是讓我們來兌,六十貫錢的寶鈔有時候能兌一百二十貫錢。”來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沈溪皺眉:“哦?這麽好?”
雖然光線昏暗,但仍舊能見到來人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樣:“當然,若沈大人不滿意,我們還可以找别的門路,或許能兌換更多的銅錢。”
沈溪道:“在下偶然聽聞,市面上一貫錢隻能兌三百文上下,不敢勞煩諸位,萬一……呵呵,閣下知道在下的意思吧?”
“絕對不會有萬一。”
來人言之鑿鑿,“隻要沈大人把寶鈔交給我們,明日就會把兌好的銅錢送到沈大人指定的任何地方,不會影響大人的清譽。”
這賄賂有夠直接!
這也就是說,對方不會把錢送到家裏,這樣就算事後被有司衙門追查,也可以來個拒不承認。
沈溪心想:“我這邊有人攔駕,相信靳貴那邊也是如此。希望靳貴能剛直不阿……話說天下腳下的順天府行事都如此明目張膽,那應天府和十三布政使司衙門營私舞弊豈非更爲嚴重?”
“謝過閣下的好意,本官要回府,請讓路。”沈溪這次沒再理會眼前的攔路人,直接回到馬車車廂裏,然後放下了簾子。
沈溪心想:“我隻是不肯收受賄賂,你們尚不至于痛下殺手吧?”
等馬車離開,來人臉上滿是懊惱和憤恨之色……沒完成差事,意味着回去之後很可能會吃挂落。
“連檢校,眼下咱們該怎麽辦?”後面的跟班趕緊問道。
連檢校握緊拳頭:“早就聽說這新科狀元是個油鹽不進的主,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還等什麽,随我回順天府通報。我們應付不了,總有人能對付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