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一次要被鎖在号舍裏九天,對于大多數考生來說,吃喝拉撒睡全在裏面,比蹲大牢還要辛苦。
可在這些爲求取功名的士子眼中,會試的辛苦是必須要熬過的,就算以前不适應,多考幾次下來也就适應了。
而沈溪,還在前往适應的道路上。
相比于童生試和鄉試的搜檢嚴格,會試的入場搜查則寬松許多。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他認爲舉人既是國家從各省選拔上來的人才,已經算是士族階層,人格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不能再像對待平民那樣侮辱他們。
從明初到明朝中葉,會試的搜檢時行時罷,就算施行時,檢查也很潦草,絕不會讓考生脫下衣服,或者是檢查夾層。
所以明初會試夾帶作弊之事屢有發生,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朝廷才“始命添設禦史兩員,專司搜檢,其犯者,先荷枷于禮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這才在會試考試中大肆搜查,甚至要寬衣脫帽。
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篇·科場》中感慨道:“四十年來,會試雖有嚴有寬,而解衣脫帽,一搜再搜,無複國初待主體矣!”
意思很明顯,我們考童生試、鄉試,就是爲了能進入士族階層,現在中了舉人,都能當官了,現在卻仍舊如同防賊一樣對待我們,這真是讓人寒心啊。
不過那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了,至少在弘治十二年的這次會試中,入場的搜查隻是例行公事,沈溪僅僅需要拿着自己的考籃,把裏面的東西随便翻給搜查的門吏看,就可以進入龍門。
到了裏面,根據考生号舍的号碼,列成一排,每一名考生都會有一名官兵負責守号舍,若考生在号舍内有什麽事情,必須要通過這名守門的官兵。
到了自己的号舍,沈溪看了看裏面狹窄的地方,竟然比之鄉試的号舍還要狹窄幾分,連拉屎撒尿的木桶都是舊的。
進去之後,将門鎖上,沈溪頓時感覺自己進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想到未來九天要被關禁閉,沈溪心裏多少有些小失落,反正入場第一天沒有試考,他就坐下來,閉上眼睛想心事,很快天就黑了下來。
沈溪帶進考場的東西,基本跟鄉試相同,米飯和鹹菜,還有熏肉,不過加了厚厚一沓炊餅。
說是九天考試,實際上在号舍裏要待上七天八晚,二月十六上午就可以出考場。一次要帶夠八天的吃食,稍微帶少一點兒肯定是不夠吃的,但帶得多了,又帶不進考場。
沈溪沒打算在号舍裏做飯,倒不是說他力不能及,而是怕生火做飯帶來一些麻煩,索性帶些現成的。
畢竟現在隻是二月天,隻要不是流食,要保存七八天還是可以的,其中有不少出自林黛的心意。
林黛已經在期待,沈溪從考場出去後,跟她做正正經經的小夫妻。
黃昏吃飯時,沈溪便在想林黛在家裏做什麽,估摸着是在縫制新婚所用的衣衫,隻是一件簡單的紅褂子,從沈溪入太學時她就在縫制,卻因爲手藝不怎麽好,到現在都還沒做成成衣。
會試的第一場考試,仍舊是四書文和五經文,跟鄉試的考察範圍沒任何區别。三篇四書文,四篇五經文,時間相對寬泛一些,要到第二天上午才會交卷。
也就是說,其實第一場的考試時間是一天半,一口氣寫完七篇文章。
對沈溪而言,寫四書文和五經文已經跟家常便飯一樣,光是他這些年寫的八股文,少說也有兩三千篇,多的時候一天能作上十幾篇,讀背的程文,加上前世記憶的明清優秀八股文,則有上萬篇。
對于科舉考試來說,這第一場的四書文和五經文永遠是最重要的。
由于老師馮話齊的本經是《春秋》,沈溪的本經也就選擇了《春秋》,但這次他卻沒有選《春秋》的題,而選的是《詩經》,這是他特别改變的。
沈溪想的是出奇制勝。
對于大多數考生而言,本經是什麽,那研究必然透徹,而對五經的其它内容基本不怎麽在意。
沈溪很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有許多人盯着他,那些同考官出自翰林,也很有可能會盯住他,那對于本經是《春秋》考生的答卷,這些人會格外留意,甚至可能吹毛求疵,他就幹脆選别的題目。
二月初九早晨,第一場考試正式開始。
三篇四書文分别出自《論語》、《大學》、《孟子》,而沈溪選定的四篇五經文都是出自《詩經》,分别是《國風·鄘風·幹旄》、《小雅·六月》、《大雅·闆》、《周頌·有瞽》。
從太陽從東方升起,号舍裏光線足以讀書寫字,沈溪就開始抓緊時間做文章,但其實對于會試的衆舉子來說,第一場考試完全沒必要太過着急。
因爲會試要等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才統一收卷,就算你頭七天什麽都不答,到第八天再用一天時間來完成,那也是可以的。但整場考試下來,要寫的文字超過萬字,想在最後一天寫出來有些不切實際。
對沈溪而言,規矩是一定的,那就是放下四書文,先作五經文。
會試考試内容跟鄉試基本一樣,但閱卷會比鄉試嚴格得多,會試絕不會出現跟鄉試一樣隻看四書文的情況。
考生考卷中答題得分的比重,三場下來幾乎是相同的,先不論文章文采,若哪個考生哪一道考題寫偏題了,等于是被直接刷下去。
參加會試的這三千五百名考生,那可不是泛泛之輩,若在會試中有偏科和錯漏,還想中進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真有這種情況出現,那不好意思,下屆會試請早。
第一天下來,波瀾不驚。
沈溪對于這屆會試的考題,屬于提前知曉,但沈溪之前便很謹慎,就算爲這屆考試提前做好文章,也從未直接落筆于紙面過,都是将文章成于胸,再仔細斟酌,對文章内容進行修改。
别人是用七八天時間答題,他用的可是四五個月,從沈溪得知自己中了鄉試解元,就一直在準備這次會試,絲毫沒怠慢過。
事實證明,考題與曆史記載的完全相同,并未有絲毫偏差。
……
……
二月十二,第二場考題下來。
第二場是公共科目的考試,考的是“論”、“诏诰表”、“判語”,論考的是論述性文章,不再用八股文,出題也不會從《四書》、《五經》上出,範圍相當廣泛,跟高考作文類似。
這屆會試的論考題爲“君子中立而不倚”,出自《禮記》,原文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乍一看又是儒家學說中崇尚的中庸之道,但其實主要考察的是官員不能結黨營私。
這題目具有很強的迷惑性,出自《禮記·中庸》的題目,若直接以八股文的形勢來答,那議論的範圍會很狹窄,在代聖人立言的前提下,你隻能用聖人的話來說,聖人可不會告訴你,官員不能結黨營私。
這也是這道題歹毒的地方,“君子中立而不依”,我出的可不是《禮記》的原文,這是論的考題,你自由發揮就可以了,若真有那書呆子非要用八股文來答,那這道題基本也就屬于走題,可以收拾鋪蓋卷回家。
沈溪明白了這一點,答題就容易多了。
至于“诏诰表”、“判語”,都是官場的應用文,是做官時用得上的東西。
其一是代拟公文,其二是寫批語,第一條是應付上級的,第二條則是交待下級,考察内容非常全面。
沈溪用了兩天時間來作第二場的題目,他沒有跟一些考生一樣,要等第三場題目下來,拟好草稿之後再往卷子上謄抄,因爲沈溪覺得這樣做很麻煩,還不如在草稿紙上寫好後直接謄抄到卷子上,如此也能給第三場考試争取更加寬松的時間。
前兩場考完,對大多數考生而言,這考試基本就跟結束了一樣,因爲按照以往的規矩,第三場的“策問”很簡單,一問一答,将你的觀點成文,那便可以了。
策問一共有五道,以前會試的“策問”,從來都是走過場,屬于“附加題”,考官很難從“策問”中評斷考生才學的優劣,畢竟題目簡單,容易作答。
可沈溪之所以抓緊時間把前兩場的考題列卷,就是知道這屆會試最大的難題,其實是最後鬻題案的導火索,正就是在最後五道策問題中的第三道題上。
這道題,曆來是曆史争論的焦點。
但争論的本身已不在題目上,而在于科場之外,唐伯虎和徐經是否真的提前得到了考題?
這道策問,幾乎将整個參加會試的考生都給難住了,隻有二人答題流利,讓程敏政以爲這作出卷子的二位是唐伯虎與徐經,“甚異之,将以爲魁”,于是被給事中華昹彈劾。
華昹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僅僅根據程敏政一句話,以及外間對于鬻題案的傳說,就匆忙上奏給弘治皇帝,一場轟轟烈烈的禮部會試鬻題案展開,最後以查無實據和各打五十大闆結束。
這次禮部會試,造就聲名最大的不是最後的狀元倫文叙,也不是僅僅以列二甲第七名、後來卻以心學聞名海内的王陽明。而成就的是一個懷才不遇,狂放不羁卻一生與仕途無緣的大詩人、書畫家唐伯虎。
這一道題,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程敏政經牢獄之苦,出獄才不過幾天就發急病而死。
怪隻能怪,程敏政把這道題出得太偏太難,而他的那句話又實在太過惹耳。
二月十五,第三場考試的題目終于下發下來。
沈溪沒有看另外四道題,而是直接留意第三題,“問:學者于前賢之所造詣,非問之審、辨之明……”
正是那道改變了唐伯虎命運的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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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