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四書文完成,沈溪心情很複雜,既爲自己著書立言而激動,又爲未蔔的前途感到迷茫,這是一種很不好的體驗,不涉及一次院試的成績好壞,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的前程。
但文章既然作出來了,想收回是不可能的,隻有盡量把後面兩道題做好。
之後是一篇五經文的大題和一篇四書文的小題,都是考生自己抽題作答。
沈溪爲了尊重馮話齊,五經文上選擇了《春秋》。
通常來論,考《春秋》基本是以《左傳》爲題,但沈溪所抽到的考題是“鼷鼠食郊牛,牛死”,反倒是原汁原味的《春秋》考題。
鼷鼠食牛是一個成語,說是鼷鼠咬了牛之後,牛不會感覺到疼痛,隻會感覺身上有些麻癢,直到死也不知何故,比喻暗箭傷人。
知道了意思,這篇題目其實沒什麽特别的,論的基本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種文章不會太出彩,但切題、破題相對容易,不會有大的錯漏。
等第二篇文章作完,沈溪抽了四書文小題的最後一篇,也是今日院試第一場的最後一道題,同樣很普通,“寡人之囿方四十裏,民猶以爲大”。
語出《孟子·梁惠王章句下》,是齊宣王聽說周文王的捕獵場有七十裏,但百姓卻說其小,就很驚訝,爲何自己的狩獵場才方圓四十裏,百姓就覺得很大?孟子告訴齊宣王,周文王的圍獵場是對百姓開放的,百姓當作是自家地方,自然覺得小;而齊宣王的狩獵場内雖然隻有四十裏,但不許百姓進入,殺死狩獵場麋鹿的人相當于殺人的罪行,等于是在國土内設的一個陷阱,百姓自然覺得大。
這個典故基本是孟子闡述自己仁政治國的思想,告訴齊宣王作爲一國之主就要與民同樂,才能得到百姓的擁戴。
沈溪沒有太多思索,先在草稿紙上列了提綱,然後破題、承題、起講、起比二股、中比二股、後比二股、收題一氣呵成,待寫完細細檢查是否有避諱後,再将文章謄抄于試卷上。等他完成,旁邊的吳省瑜早就停筆,沈溪望過去,吳省瑜對他一笑,沈溪随即把頭側回來,因爲他發覺那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考試還在進行,甲字号的衆考生就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答題都很快。高明城到底還是有些水平的,所選出來的府試前十才學都還可以。第一次放排,吳省瑜起身要走,回頭特地看了沈溪一眼,卻見沈溪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吳省瑜心想:“他爲何這般氣定神閑?”
沈溪隻是不想當出頭鳥,縣試和府試他都是第一次放排後出場,遭來非議不少,反正他已經在文章裏任性了一次,沒必要再在考試之外的地方表現他的另類。
直到第二次放排,沈溪才與大多數的考生一起離開,到了門口發現先前放排出去的蘇通等在那兒。
“看沈老弟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啊,莫非是這次考試不順利?”蘇通關切地問道。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隻待來年……”
這時候鄭謙也于第二次放排後出來,蘇通上前去問詢一番,比照三人的考題,結果除了“止于至善”的題目一樣,别的兩道題都不相同,互相也就沒太多參考價值。
蘇通歎道:“這次院試的考題,難倒算不上難,隻是總感覺有些怪異,劉提學似乎有意在與我們這些童生置氣。”
蘇通年長一些,且是明事理之人,他也察覺劉丙出題的方向有些刻意,從一道“止于至善”的考題,似乎便是有意警醒參考的讀書人。
其實讀書人最讨厭的就是被人議論其品行,一個個自負清高,涉及到學風問題,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者是學官,他們雖然表面上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心底裏卻依然不以爲然。
鄭謙道:“這樣也好,既然考題容易,就看誰技高一籌。希望幾日後,我等還能相聚于此。”
院試的考試,沒有過了第一場就中秀才的說法,就算是那些縣試的案首,作爲保送生仍舊要按部就班參加初試和複試。隻是因爲府試前十在院試中實在太礙眼,所以沈溪和蘇通等人才會成爲衆矢之的。
但要說真正應該被嫉妒之人,應該是汀州八縣的縣案首,作爲保送生他們這次考試近乎于走過場,等考試結束等着入學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蘇通又開始邀請沈溪到家裏做客,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是上次他說要畫春|宮圖的後續。
沈溪搖頭苦笑:“如今院試尚未結束,我等當認真溫書才是……蘇兄,你是否操之過急了?”
蘇通哈哈一笑:“不急不急,還有三天才發案,這幾天相信沈老弟你也學不進去,明日我就往貴府遞請柬,沈老弟你準時列席便可。”
聽到是“列席”,說明蘇通邀請之人不少,鄭謙不用說一定在,可能還包括一些參加本次院試的士子,隻是蘇通要擺姿勢讓人畫春|宮,有了畫師還找一群人圍觀?是不是太浪蕩了點兒?
沈溪搖頭:“在下成績不佳,準備回去用心讀書,若能順利通過院試,出來消遣自無不可,否則恐怕隻能說抱歉了。”
沈溪這番話說得垂頭喪氣,以便讓蘇通察覺他的失落。
果然,蘇通并非強人所難之人,他歎了口氣:“好吧,那回頭再約。”
……
……
回到家中,沈溪把考試的情況大緻一說。好在這回周氏和惠娘沒抱太大希望,所以也沒有感到太過失落。
周氏寬慰道:“憨娃兒,你别怪娘之前管着你,娘也知道現在讓你中秀才實在太難爲人了,但要是娘不這樣做,就怕你聰明不放到正道上,辜負了你讀書的天賦,到時候惹來他人的嘲笑和白眼。”
沈溪點頭:“知道了,娘。我有些犯困,能不能進去睡一覺?”
周氏揮揮手:“快去吧,看你現在臉色慘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娘這心裏就疼得慌。你别多想,這回考不過就算了,你祖母也來信說别給你施加太大壓力,不行過兩年再考就是。你年紀小,隻要努力,不怕考不上秀才。”
沈溪心裏頗不以爲然,考完試了才說這些,頭一天自個兒還被鎖在書房讀書呢。不過考成這樣,沈溪也沒敢奢求太多,看天意如何吧。
等沈溪美美地睡上一覺,睜開眼就瞧見兩張明媚的俏臉,笑顔如花……一個是林黛,另一個是陸曦兒。此時二人手上一人拿着把扇子,正搶着給他扇風。
“沈溪哥哥,你醒啦?涼快嗎?”
陸曦兒興高采烈地問道。惠娘說過,隻要沈溪考完試,她就能跟沈溪一起玩,所以顯得非常興奮。
沈溪笑着捏了捏陸曦兒的臉蛋,從床上爬起來,看着有些吃味的林黛,又伸出手捏了捏林黛的瑤鼻。
“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剛才還在跟陸曦兒搶着爲沈溪扇風,現在沈溪醒了,林黛立馬擺出不悅的臉色,似乎是抗議沈溪對陸曦兒表現得太過親昵。
沈溪加起來也就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此時外面天色昏暗,要不了多久會要入夜了。
沈溪與兩個小蘿莉一起回到藥鋪,惠娘已經讓丫鬟們準備好豐盛的宴席,爲沈溪慶賀。
沈溪勉強一笑,道:“姨,現在成績還沒出來,說慶賀未免太早了點兒吧?而且這次我不太有信心……”
惠娘笑着寬慰:“不是考得好才可以慶賀啊,小郎,你這次參加院試,哪怕不過,也爲将來應試累積了經驗,同時還熟悉了考試題目,适應了考場的氛圍。等下次考,肯定比這回更有把握,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沈溪點點頭:“好吧,謝謝姨!”說完在桌子邊落下屁股。
周氏坐在沈溪身邊,道:“你謝姨來信,說她已經幫甯王診斷完病情,啓程回來了。算算寫信日期,要不了十天就能到家,如果你中秀才,正好……呵呵,不說這個了,看看,都是你平日愛吃的菜,娘這就夾給你。”
顯然周氏和惠娘私下商議過,怕沈溪因爲院試考得不好而傷心,不再提中秀才之事,結果周氏嘴碎,無意中說漏嘴了。
其實周氏的規劃很好,若沈溪考試順利,七八天後出案時中了秀才,正好謝韻兒也回來了,正可謂好事成雙。可事情不過是設想而已,連沈溪自己對于這次院試也沒有信心,競争激烈不說,關鍵是他那篇崇尚心學的文章太容易得罪人了。
正準備舉筷,院門處傳來敲門聲,打開一看,卻是馮話齊過來拜訪。
原來馮話齊牽挂沈溪的考試情況,得知院試放排結束,匆忙過來詢問一番。馮話齊單獨把沈溪叫到後堂,吩咐道:“你且将今日答卷,默寫下來,我拿回去仔細參詳。”
沈溪最怕馮話齊問他要當天的考試結果,若被這位師長知道他作了一篇另類文章,非好好教訓他一通不可,到時候老娘和惠娘就會知道他這次失敗非戰之罪,乃是他标新立異自尋死路,恐怕會氣得夠嗆。
“怎麽?自己作的文章,轉頭就忘了?”馮話齊皺眉。
沈溪老老實實拿過筆墨紙硯,在桐油燈下把文章寫好,馮話齊老眼昏花,沒當場看,拿着沈溪寫的考卷回去了。
惠娘安慰道:“沒事,馮先生教出好幾位秀才公,眼光獨到,看過你文章就知道是否能夠通過了,也免得你牽腸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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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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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