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得到李氏的同意可以繼續讀書,周氏非常高興,知道翌日李氏就要離開縣城回桃花村,周氏特地去街上買東了些禮物讓李氏帶回去。
李氏倒沒對周氏記仇,對進城來是找沈明鈞夫婦算賬的事隻字不提,隻說是來看三個孫兒的。
李氏到宿舍看過長房的大郎沈永卓并勉勵一番後,當晚并未跟随沈明鈞回家過夜,而是帶着沈明新去了西門沈家胡同的大堂伯家借宿。雖然老一輩的先後故去,但李氏既然來了城裏,作爲幺房輩分最高的人,不去沈家長房探望總歸不好。
沈溪第二天放學回家,李氏已經回鄉下去了,周氏很早就從裁縫鋪回來,在家裏爲沈溪縫補衣服。
“憨娃兒,你祖母允許你讀書,你可一定要努力,要是過半年你學業退步,看老娘不收拾你!”
周氏開心歸開心,但威脅兒子的話也不少說,算是對沈溪的督促。
沈溪唯唯諾諾,連忙幫周氏穿針引線,遞上布頭,表現得異常乖巧。
晚上沈明鈞回來,卻是拉長了臉。
周氏趕緊上前問詢,沈明鈞面帶憂色:“臨下工的時候老爺過來說,官府的人找不到小郎說的老道士,明天讓我帶小郎去縣衙一趟。還有咱們可能要搬到别的地方住,老爺說有個遠房親戚從省城來,要住在這裏。”
原本樂融融的一家人,頓時變得愁雲慘淡。
王家家财萬貫,照理說應該結交官府引爲奧援。
但當夏主簿到王家攤派接待工部郎中的銀子時,沈溪就看出王昌聶對夏主簿很敷衍,當時還以爲是沒了銀子心裏不快,後來警告沈溪父子不可與官府走得太近後,便确定當時的感覺并非是錯覺。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王家惹了官非,因爲生意上的事情,現在王昌聶的長子也就是王陵之的哥哥還在湖廣的武昌府蹲大牢。
再者,這院子本來是因爲吊死個木匠,王昌聶覺得不吉利,才讓沈家一家暫住一段時間積些陽氣,現在覺得差不多了,便覺得讓外人白白占了便宜,估計什麽遠房親戚根本就是個托辭,因爲王家大宅空置的廂房很多,哪裏安置不下?
當然,繼續住也不是不可以,隻要拿出真金白銀即可,但這可不是沈明鈞能承受得起的。
“當家的,咱們怎麽辦?在城裏找個住處,那可需要不少錢!家裏本來結餘就不多,現在還要供憨娃兒讀書,哪裏有錢租房子?”
“明天我到縣城外去看看,城郭那兒閑置的屋舍很多,租金或許比城裏便宜些……唉!”
沈明鈞作爲家裏的頂梁柱,不能讓妻兒過上好日子心裏難免自責,其實他在王家做工能賺錢養家,但他要把月錢交給母親,交給妻子的隻是平日主家打賞的零錢,就算加上周氏在裁縫鋪做工,也難以讓家人留在城裏。
沈溪沒有說話,但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第二天,沈明鈞帶着沈溪去了縣衙。
到了縣衙門口一通報,衙役客氣地把二人從側門領了進去。來到大堂左側的書房見到夏主簿,夏主簿臉色很難看,這幾天城裏翻來覆去的找依然沒找到沈溪口中那寫出戲本和說本的老道士,夏主簿懷疑被沈溪騙了。
“給夏大人請安。”
沈明鈞上來就拉着沈溪磕頭,夏主簿可是朝廷的從九品命官,百姓見了官自然要下跪。
夏主簿沒有了之前的和顔悅色,冷聲道:“沈家小公子,咱們又見面了。卻不知你說的那位老先生,可曾找過你?”
沈溪瞪大眼睛搖了搖頭,夏主簿一聽便闆起了臉。
官大一級壓死人,林郎中給韓縣令施壓,韓縣令就把壓力轉嫁給夏主簿,夏主簿自然而然地把壓力施加到下面人身上,可那些衙差就算跑斷腿也找不到人,他隻能把責任歸咎到始作俑者,也就是沈溪身上。
夏主簿沒有再跟沈溪說話,大約是覺得跟個稚子說話有損身份,他打着官腔,對沈明鈞道:
“這麽說吧,縣令大人催促得緊。皇後娘娘壽誕在即,太子也快要滿周歲,郎中大人點名要将戲本進獻宮裏,爲兩位貴人慶賀。要是找不到人,拿不到新戲本,這責任可要你們來背。”
夏主簿嘴裏的皇後娘娘,乃是當今弘治帝的妻子張皇後。
弘治帝在位期間,專寵張皇後,後宮沒有其他妃嫔。太子正是後來以不正經而聞名于史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可算得上是含着金鑰匙出生,作爲弘治帝長子,才出生五個月就被冊封爲太子。
當下是弘治五年,朱厚照九月份正好滿周歲。
沈溪聽了這話心裏不痛快。
本來說書聽戲就是圖個樂子,根本就不能拿來當飯吃,但現在工部郎中林仲業居然想以南戲戲本進獻宮中獻媚邀寵,老道士這個原作者找不到,就把事情往自己父子身上推,這真是官字兩個口怎麽說都行。
沈明鈞不敢搭腔,倒是沈溪據理力争:“請問夏大人,皇後娘娘和太子過生,跟我們升鬥小民有何關系?”
童言無忌,沈溪所恃的就是這一點,隻要話不是太沖,應該沒人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但夏主簿明顯被上面逼緊了,厲聲道:“本來是沒關系,但你把戲本送來,引起偌大的波折,那就有關系了。若是沒你進獻的戲本,沒有那些說書人把《楊家将》傳得沸沸揚揚,林郎中就不會逼迫縣令大人,那我今天也不會來跟你要。”
“沈家小公子,你人小鬼大,替我好好找找這位老先生,若是找到人,自然不會虧待你!”
沈溪不再說什麽,夏主簿既然決定要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根本就沒辦法拒絕。
回家的路上,沈明鈞面色灰暗,他壓根兒就沒見過沈溪說的老道士,哪裏去找?況且兒子之前說那人已離開甯化去了省城。要是人找不到,得罪官府是小事,父子倆甚至可能要坐大牢。
沈溪有些憤憤不平,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這世道的黑暗,但凡是個官,那就高人一等,欺壓起人來毫無壓力。可惜他隻是個孩子,沒有功名在身,隻能忍氣吞聲。
“爹,您去上工吧,我現在就去學塾。”快到家的時候,沈溪對沈明鈞道。
沈明鈞有些魂不守舍地跟兒子道别。
沈溪沒有去上學的打算,他要抓緊時間把戲本寫出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爹吃官司,當官的仗勢欺人,他隻能想方設法解決麻煩。
不過在寫戲本前,他決定去字畫店看看寄賣的赝品畫有沒有賣出去,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情,他沒顧得上這頭。
到了字畫店,畫好端端地挂在牆上。
正當沈溪無比沮喪的時候,掌櫃走過來:“這次倒是有人來問,還詢問了一下價格。我沒敢做主,現在正好問問你的意思。”
沈溪心想應該是有人了解王蒙山水畫的底細,所以想看看能否撿漏。原本掌櫃的沒覺得這畫能賣出去,連個心理價位都沒有,所以才會以貨主不在位托辭,現在自己來正好讓他心裏有個數。
“給我畫的那位先生說,哪怕賣幾兩銀子都成。”
掌櫃笑着點頭:“若隻是幾兩銀子的話,應該不難賣出去,明天你等着過來拿銀子吧。”
“謝謝掌櫃的。”
沈溪恭敬地給掌櫃鞠躬,随後離開。
其實目前市面上的王蒙山水畫起碼都在百兩紋銀以上,較爲稀罕的甚至賣上千兩也不出奇。以沈溪的作赝水平,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但現在家裏急需銀子,沈溪顧不得太多……反正赝品畫隻是花費他一些工夫,最多後面再作幾幅就行了。
回到家,沈溪開始動手寫戲本。
他了解的京劇劇目不多,既要熟悉,又要貼近史實,思來想去隻有出自《三國演義》的《定軍山》較爲合适。
爲了趕時間,沈溪在寫戲本的時候,能省則省,隻保留了原作的精華,全篇寫完,也就幾折戲,不過加起來卻有三四千字,對于南戲來說,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大作了。
因爲工部郎中林仲業要拿這戲本作爲進獻的壽禮,最後沈溪還特意加上了一些賀壽的祝詞。戲本寫完,沈溪又通讀一番,确認沒有錯漏這才罷手。他的筆迹很老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是稚子所寫,并不擔心夏主簿找麻煩。
“憨娃兒,你怎麽在家?沒去讀書?”沈溪剛把戲本寫好,門口傳來聲音,原來是周氏帶着林黛回來了。
此時才剛中午,沈溪條件反射般将戲本藏在身後。
周氏頓時闆起臉,“藏的是什麽?拿出來!”
沈溪隻得老老實實把戲本交給周氏,周氏翻開來看,但她不識字,隻能看個大概。
“寫的真好,工工整整的,這是誰寫的?”
沈溪賠笑着道:“當然是老先生寫的……當初他老人家寫了三個戲本,有個覺得不好就扔在了一邊,我給撿回來了。先前跟爹去縣衙,官府讓我們找老先生作戲本,我就把它拿出來充數,這樣官府的人應該不會再爲難我們了。”
周氏沒有懷疑兒子,捏了捏沈溪的臉蛋,誇獎道:“還是憨娃兒聰明,要是那老先生不留下這戲本,怕是我們一家人都要遭難……唉,可能老先生早就料到有這一出,特意給咱們備好的,老先生可真是高人,算無遺策。”
沈溪故作不明白:“娘,您說這是老先生故意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爲那麽湊巧,老先生不多不少剛好多寫一份?以後你要是再遇到老先生,務必把他帶到家裏,娘要好好感謝他。”
沈溪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答應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