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熊孩子遠沒有鍾義想象中那麽脆弱。
她從出生到五歲,從來就沒有收到過一絲愛憐和呵護,從來都是在她母親厭惡的目光和嚴厲的斥罵中成長,從來都是在街坊鄰裏的白眼和嘲笑中生存,甚至,除了她呱呱墜地之後的半年,她幾乎從來就沒哭過。
在家裏,隻要她一哭,必然會遭到她媽媽的責罵甚至是打罰;在外面,她哭得再可憐,也沒有人會對她施以憐憫和同情。
所以,熊孩子原本是不會哭的,即便是被齊雲吓得不輕,她也不會哭。
隻是,自從有了鍾義,熊孩子積郁在幼小心靈中的那些委屈和苦楚,全部都爆發了出來,因爲她知道,鍾義是疼她的,憐她的,愛她的。
所以熊孩子才會在鍾義的懷裏哭個沒完,這不僅僅是在釋放被驚吓後的情感,這更是一種渴求,她生怕一旦不哭了,叔叔就會把她從懷抱中放下。
同時,她相信,以鍾義叔叔對她的好,叔叔不會被她哭得厭煩。
所以,鍾義就隻好躺在碧欣的床上,摟着熊孩子,等着她哭完。
熊孩子足足哭了一個鍾時還多,直到哭得嗓子都啞了,才拱着叔叔的胸膛漸漸睡去。睡夢中,偶爾還會抽噎一下,讓鍾義不忍離開。
終于,感覺熊孩子睡得深了,鍾義輕輕地離開了她,又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走到了外間,他看見碧欣依然站在那裏,胸前的衣衫濕了一片,這是無聲的淚。
鍾義的心軟了。
不隻隻是熊孩子能讓鍾義的心軟,任何一個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女人,都能夠讓他心軟。
這原本就是鍾義的弱點。也可以說是缺點。
鍾義打開了外間的入戶門,走到了走廊裏,碧欣跟着走了出來。
走廊是露天的,天上是繁星點點。
“對不起……“碧欣在鍾義的身後,小聲說道。
鍾義将一隻手的手背擺在耳畔,阻住了碧欣的話,他沒有回頭,卻低聲問道:“我自問,沒有任何對不起你們師兄妹的地方,你認爲呢?”
“當然,你不僅沒有對不起我們,相反,你還對我們有大恩。”碧欣輕輕地回答,這句話益發讓她感到羞愧難當。
“有你這句話,就可以了,你去休息吧,順便看着點你那位師兄,不要讓他進入我侄女的房間。”
“你,竟然,不趕我們走嗎?”這一瞬間,碧欣很想裝糊塗,把這句話省略掉,但是她覺得有必要提醒鍾義一下,免得真正被趕走的時候更加難堪。
“我說過要趕你們走嗎?”鍾義反問。
“我覺得,出了這樣的事,你應該會把我們趕出去的。”碧欣鼓起勇氣來以退爲進。
“呵呵,”鍾義輕笑,再道:“那是你覺得……”他說到這裏,擡頭看向星空,凝視着一顆星星,又緩緩道:“你,不是我。”
這一刻,碧欣忽然感覺,這個男人寬容得有些太過分,他真的不是對醜女情有獨鍾?然後她忽然就下意識地問出了一句:“你有妻子嗎?”
“有。”鍾義回答得很快、很幹脆。
答案與回答的速度同樣出乎碧欣的預料,她停了一陣,來消化這個意外的答案,然後才幽幽問道:“爲什麽不和她在一起呢?”
這一次,鍾義沉默了。
碧欣也隻好等在沉默裏。
然後她在自己的腦海裏開始了各種猜測,以鍾義的财富來講,家境方面的原因可以排除。那麽,是感情不和?暫時鬧别扭?獨自去偷歡?
她不知道夫妻不和的原因之中還有一種叫做性生活不睦,雖然她的師兄是知道的,可是他師兄不敢給她科普這個。
“她被人劫走了。”忽然之間,鍾義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啊,對不起。”碧欣趕緊道歉。
“劫”這個字,在地球上是多義詞,而在菲衛一的語言裏,與“劫”意思相同的詞彙同樣是多義詞。
因爲鍾義的長時間沉默,導緻碧欣理解的是,鍾義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劫奪而去,這在菲武大陸上來說,是一個男人最丢人的事情。
所以她忙不疊地道歉。然後她對這個男人産生了一絲愛憐,她繼而聯想到,這個男人雖然多才多藝,但是武功多半是不行的。雖然荊孑曾經誇贊鍾義武功不錯,但是她認爲那多半是溢美之詞,是爲了讨好鍾義而說的。
“從明天開始,我就不跟你師兄一起吃飯了,請他自便。還有就是,如果這酒樓空出其它房間來,還請你師兄移步過去,錢币不夠,我來解決。”鍾義平靜地說着他的安排,卻不是商量的口吻。
再如何大度的男人,也不會留一個想要殺他的人在身邊,而且還請這人吃飯。或許武功絕高者會這樣做,以示他無所畏懼,但是鍾義做不到,因爲他覺得自己基本上是打不過齊雲的。
“好吧,其實,我師兄他不叫齊雲……”碧欣還想把之前的隐瞞或者說是欺騙解釋一下。
“這些你不必對我說,我也不感興趣,你回屋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靜靜。”鍾義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不容拒絕。
碧欣隻好從命,回到了外間,卻不關門,斜倚在床上,繼續看着這個謎一樣的男人的背影。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比師兄強多了。
想起師兄,她無法原諒。
她從來也沒想到,師兄居然會出現今天這般模樣。
往日裏的師兄多好啊,對她百依百順,對她無微不至,對她大度寬容。
自從她離開師門這一年多,就跟着師兄在一起曆練來着,爲師門辦了不少事,也受到了師門的多次表揚。師兄從來都不居功,都把功勞推在她的身上。
師兄對她的深情款款,瞞不過任何人的眼睛。師門的兄弟姐妹們,以及長輩們,都覺得師兄和她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簡直就是金童玉女的般配。就是她自己,也覺得此生非齊師兄莫嫁了。
師兄英俊無雙,不僅在碧落草原,就是在整個虎度國,怕是也沒有比他更俊秀的男子。
師兄的武功出衆,僅僅25歲,就已經跻身于碧落草原的一流高手之列,就是碧落三英中的曲涯,與師兄交手過招,也隻落得個平手。
師兄說,他自小就是孤兒,無父無母,今生隻能把他的愛,全部奉獻給她。
可是,這些就仿佛是一場夢,在這個無月的夜晚中破滅了。
師兄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住了人家的,還等于是被人家救了一條命,然後居然要殺人家,還說不出半點理由來。這還是人麽?
而且,她親耳聽見師兄罵鍾義和她是狗男女。師兄,爲何要這樣辱罵師妹呢?師妹又何曾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叔叔,你别走,别離開我。”熊孩子在呼喊。
鍾義急忙從外面返回,來到熊孩子的床頭,卻發現她是在說夢話。
碧欣發現,鍾義在經過她身邊時,并未看她一眼。事實上,自從她換過女裝之後,鍾義的目光從未在她的身上掃視過一次,可是,他爲什麽要我揭開面紗看一眼呢?
這一夜,碧欣無眠了。鍾義也無眠,兩個人男内女外,隔着一堵撞碎了木門的木闆牆,一直熬到了熊孩子醒來,然後三個人一起吃飯。
沒有人再去喊齊雲,齊雲卻自己下來了,他依然是女裝打扮,讪讪地靠近飯桌,卻發現原來的四個凳子已經變成了三個,他正在尋找那一隻凳子去了哪裏,碧欣發話了:“你不用找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跟我們一起吃飯了,你自己下去吃吧。”
“師妹!我……”
“别叫我師妹,我沒你這個師兄!等咱們出了角虎城,從此各走各的路。還有,你下去順便問問,有沒有空房間,如果有,你立即搬出去,這裏不歡迎你了!”碧欣冷冷地一句接着一句,把齊雲說了一個透心涼。
他忍不住想道:“這女人變起心來還真是快,不僅快,而且比男人更狠!昨夜這對狗男女跑到走廊裏并肩看星星,也不知道都說的什麽肉麻情話,這一轉眼師妹就跟我恩斷義絕了。”
昨夜碧欣和鍾義去了走廊,齊雲是知道的,隻不過他的聽力也僅限于聽到樓下室内的聲音,在外面走廊裏,鍾義和碧欣爲了不影響鄰室的客人休息,說話聲音很小,卻是齊雲無法聽見的了,當然,他更看不見鍾義和碧欣是如何站立的,想象中這對男女擁抱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齊雲唯獨就沒想過,這一切都是因爲他自己造成的,他始終都在找鍾義和他師妹的錯!直到此時,他依然想辯解幾句,他剛剛上前了一步,就被碧欣一句斷喝阻住了腳步:“滾開!”
鍾義隻是正常吃着飯,他的眼裏隻有熊孩子,至于那師兄妹的事情,昨夜他就交待好了,讓碧欣去辦理,是給碧欣留面子。雖然不知道碧欣他們爲啥撒謊又易容,不過鍾義總體感覺碧欣不是壞人,所以齊雲的事情不能誅連到碧欣身上。
齊雲無可奈何之下,恨恨地看了鍾義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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