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的身體很不好,弄完這些已是很吃力,半坐在地上接連咳嗽了好幾下,我要過去攙扶他卻罷手道:“不必了,記得你答應我的話,一定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去。”
我聽他這話一直在強調,心中暗想莫不是這老頭心知自己快不行了?聽說有道行的人都能預知生死,再看他那副模樣暗知這老神仙怕是禁不起這般的折騰,聽查文斌說過,做法這類在常人看來諸如遊戲一般的事情其實很耗心神的,一場**事坐下來得休息好一陣子才能恢複精氣神。
這陰陽之法本就是陽間之人穿梭于陰陽兩界,窺得天機,調用五行不免傷了自己精氣;與神鬼交道,誅殺斬伐兇煞惡魔,又不免會沾染戾氣陰氣,自是會反噬常人元氣。這也就是爲何好的道士通常不得善終的原因之一,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道法再高終究是**凡胎,落得個陰噬天罰終究一命嗚呼。
這般情況下,我對這老者也不免欽佩了起來,于是正色抱拳對他道:“恩人在上,受晚輩一拜,無論我這兄弟能否回原,老先生這願望我都必不敢負。”
“好好,你且幫我研磨,無論怎樣,一定要保證這墨水不幹,筆迹不斷。”說罷,他便遞過來一台模樣古怪的硯台,這硯台并不是平常我們所見的黑色硯台,反倒是通體白色,半透明狀。硯台呈八角狀,比手掌略大,中間硯池則爲紅色,有點斑駁殘缺,想是很有些年頭了。
研磨石乃是一塊青色柱狀石料,這石頭的頂部雕刻着一隻龇牙咧嘴的惡鬼,模樣甚是駭人,我窩在手中隐約有一種沁入脾肺的冰冷感,正想往那硯池中加水,那老頭卻道:“小子,注意了,不要停,這池中血水萬不可幹掉。”
說罷,那老頭竟然從懷中拿出一把通體黝黑的匕首,他咧嘴露出一口黑漆漆大牙齒沖我一笑,然後單手握着那匕首從手掌中慢慢抽出。
那血大滴大滴的往我手中的硯台池裏留着,那老頭卻說道:“愣着幹啥,研磨!”
“哦、哦”我一邊照做一邊心想,這老頭受得了嘛,他的嘴唇都開始泛着白色了。
“大爺您?”我欲言又止,他胡亂從身上撕扯了一塊布往手掌一捆然後取出一根毛筆就往那硯池裏一卷,再對我示意讓我站到他旁邊,這老頭便開始繞着查文斌的身體在他四周開始畫了起來。
那圖案畫的着實好看,如同青銅器上的卷雷文,一片連着一片,大朵的紅色,才畫了上半個部分那硯台裏的血就去了大半。那老頭又抽空解開布條子往裏面加血,我時刻不停攪拌着以防止血水凝固,看他那一把年紀了,手掌上的豁口拉的把肉都朝着兩邊翻開,可這老頭好似絲毫不在意,隻在乎着他腳下的的圖。
半晌半個人頭模樣的圖案已經畫了出來,再接着就是四肢,這幅圖的身軀并不存在,看似是借了查文斌的身軀。這人形圖案上又有花朵,似蓮花又不似,每朵之間有一根血線相連,好似蔓藤纏繞着身軀。雖是以血作畫,這般看來卻又有幾分聖潔,絲毫看不出詭異。
我看得出奇,卻也沒注意到這屋子裏已經氣了變化,以至于當我覺得渾身冷嗖嗖的時候,那老頭已經将畫作完,耗時約莫有半個時辰。
那老頭咳嗽了兩下喘着大氣對我說道:“小子,過來扶着我。”
我趕忙丢下手中的硯台,那老頭被拉起來的時候接連往下沉了兩次方才站穩,他笑呵呵的說道:“老了,不頂用了,你扶我去西邊角落裏坐着,然後你關門出去便是。”
“你這……行嗎?”我看他那身子骨似到了強弩之末,不停的咳嗽,那臉色也比方才白的更厲害了。
“一把老骨頭了,你去守着門,我估摸着再有半個時辰,你這朋友也該醒了。到時接回去好好調理個幾日也就無大礙了,隻是你要告訴他,傷他的東西非他所能克制,可以把那邪物送到我那小道觀中,供奉在三清神像下,每日早中晚需誦三遍,七日之後連同我那道觀一起點火燒了就能了結。”
“燒了?那你住哪?”
他笑了,他笑得還挺開心,又對我說道:“莫要忘記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将我送回老家。”
“這個自然,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況且老先生有恩于我。”我還想繼續說點什麽,那老頭就對我揮手道:“走吧,别讓人進來打擾到老頭了。”
不久,我在門外就聞到一股異香,伴随着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那老頭在輕輕吟唱着某種歌謠。我是個俗人,也算是個粗人,平時并不愛好音律,但這吟唱的歌謠卻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的好遠。
聞着那淡淡從屋内飄出的香氣,我放佛一下子置身于一片雲霧缭繞的山谷,百花齊放,仙獸飛禽環繞四周。又好似那朦胧的山谷裏有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在輕輕敲打着身邊的弦樂,幾個侍女在一旁點了清香,袅袅升起。
我循着那山谷間的最美妙的音樂,朝着那人緩緩走去,慢慢地我竟是看的呆了,心中一片說不出的甯靜。可惜那人始終隐藏着雲霧之後,看不清他的面貌,我就越發想是去看,于是我朝着那人的方向走去,可是無論我走多快,走多遠,好似那人又始終跟我保持着那樣的距離。
“夏先生?”我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叫我,趕緊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原來我靠在那門上已經睡着了。
我掙紮爬起來,是何中華,他在外面已經等了很久了也沒見這邊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幾點了?”我問道。
他擡手看表道:“五點一刻了。”
“糟了!”我一想,那老頭跟我說查文斌應該個把小時就醒了,我這一睡整整四個小時去掉了,趕忙掙紮着爬起來貼在那窗戶上往裏瞧去。
屋内,那老頭還坐在西邊的位置,就是我原來出去的地方,他正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是在對我笑,我這心中一樂,心想肯定是沒事了,于是便在門外喊道:“老先生,好了嘛?”
沒有人回應,我又敲了兩下門接着說道:“如果好了,我們就進來了。”
還是沒人回應。
何中華看着我,他作爲一個警察有着天生的敏感,“可能出事了!”
我其實心裏也有這個感覺了,兩人對視一眼擡腳就踹門,“哐、哐”兩下,門開了。就在我推門而入的時候,我看到那老頭的身子慢慢地往邊上倒去,我想過去扶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何中華伸手一探對我搖頭道:“沒氣兒了,死亡時間應該在三個小時前,查先生怎麽樣?”
“還好,燒是退了,人還沒醒。”
“送醫院,趕緊!”
當天晚上,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二點剛過一分鍾,查文斌醒了。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他還好嗎?”
同樣,如果我沒記錯,查文斌是沒有見過那位老人的,從始至終他都處于高燒昏迷狀态,難道是他有醒過?
“你是問救你的那個人嘛?”
查文斌起身拔掉輸液針頭便對我吼道:“他在哪?”
山腰那棟白樓,一樓的大廳裏放着剛剛運送過來的棺材,棺材裏面鋪着黃色的錦緞,已經有人替那老頭穿好了衣服,此刻他正安靜的躺在棺材裏,嘴角依舊還挂着那抹笑,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撲通!”查文斌還未進門就已下跪,他就是那般一步一步跪着挪進去,三步一磕頭,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大理石上,那聲音就和撞鍾似得。
“别這樣。”何中華去拉他,勸說道:“你自己身體還不知道咋樣,又這麽作踐自己豈不是白費了李老先生的心血?”
查文斌撒開他的手說道:“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他就是這般一路磕着頭進去的,一直到李雲風出殡,查文斌滴水未進,整天整天的就跪在棺材的旁邊,一連跪了整整三天!
我也是那幾日才知道他叫做李雲風,也是那時候才陸續從來吊唁的賓客處聽聞了他的一些過往。來的人裏面有不少都是大人物,這些人或多或少曾經有求于李雲風吧,他走的很安詳,好似是要告訴世人,他終于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那個一直跪着的青年,李雲風一生無兒女無徒孫,查文斌就成了那個替他手捧骨灰的後輩人。我又把他臨終前的話都對查文斌說了一遍,可他卻咬着牙隻說了一句話:“這事兒沒完!”
也是後來,查文斌又跟我回了一趟那間救他的屋子裏,看着地上那還依舊的圖案,查文斌半晌又跪了下去,磕頭道:“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他後來有跟我說,這幅圖又叫作:“周武還魂”,據傳是周武王所創,施法者需将自己的精魄引入血水中,以自己的三魂爲引,七魄做橋,方才能救人扭轉乾坤。這項法術,查文斌從未見過卻也隻是聽他師傅馬肅風講過,施法者最終會因精血耗盡而亡,相當于一命換一命。
可查文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才會有這一出呢?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