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掉下來了,一群人圍了上去,那磚匠拍了拍身上的土還自己站了起來,嘴裏笑着道:“沒事、沒事……”。
除了身形還有點恍惚,當時的人都以爲真沒事,他也接過了夏同志遞過去的碗,一口水灌下去隻聽“噗”得一聲,夏秋石隻見一陣血霧在自己跟前升起,再接着那磚匠便又轟然倒地。
人,當天下午就沒了,沒送到醫院就斷了氣兒。這磚匠與夏老六年紀相仿,算是秋石的叔叔輩,這家中頂梁柱一走,剩下個孤兒寡母的就隻能哭天喊地了。要說這孔老大自己做事不地道,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還有心思折騰自己家那點破事,隻是去匆匆看了一眼就走,結果當天晚上,那磚匠的婆娘和兒子披麻戴孝的就在孔老大家的新宅前面跪地喊冤,那圍觀的人真是裏三層外三層。
鬧了一整晚,村裏派人來調節,不頂用啊,人命這種事出了,孔老大就成了肇事方,人怎麽的也是替你家幹活的,當晚就談判啊。這邊一口咬定得賠,賠五萬,一個子兒不能少,孔老大呢?他還覺得冤枉呢,你這人是來給我幫忙的啊,不算我聘用,出了事我也很難過,那給個幾千塊錢當安慰了,我這兒明天一早還得忙活呢。
後半夜都散場了,孔家明天的遷墳儀式怕是會冷場,日子選了就不能改,一切照舊。哭鬧的人也給勸回去了,調解的人表示得從長計議,要說那磚匠的婆娘也是個狠角色,天亮邊回去呆着估計又不解氣,悄悄的挑了兩桶大糞爬到了孔家的墳山上……
第二天孔家人上山一瞧,這家夥,新墳舊墳上都是一片狼藉臭不可聞,孔家二老的墳包上還被人刨出一個大坑,坑裏漂浮着的是正兒八經的農家肥。當場孔家請來的那位先生就黑着臉走了,叽噜咕噜的跟孔老大說了一大堆,無非就是搞成這樣我也收不了場了,這先祖被人都給幹成那樣了,還遷什麽墳,你就等着倒黴吧。
這事到現在那可就鬧大了,孔老大自覺這兩年在外面混的不錯,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哪裏敢就此罷休啊。要按理說呢,一碼歸一碼,可你跟一農村婦女講道理那有用嘛?這不,孔家人招呼了一大群浩浩蕩蕩的就去磚匠家要說法去了。
磚匠家這邊呢,那一大早的正是來吊喪的時刻,看着孔家人殺氣騰騰的過來,二話沒說,掀桌子,砸碗筷,那嘴裏就更加不幹淨了。罵啊,罵磚匠死的活該啊,觸他們家黴頭啊,罵那女人惡毒啊,詛咒他們家八輩祖宗,這罵着就升級成了幹仗。
兩幫人,都帶着氣兒,噼裏啪啦的一頓火拼,受傷的,挂彩的,臨末了,孔老大氣不過進去把還躺在門闆上的磚匠給掀翻在地,并且放話:錢,你要多少我給你賠多少,但是這磚匠下了地也别想過上好日子,今兒個怎麽對我家先人的,明兒就怎麽對你家男人的墳頭。
當天下午,孔老大還真的托人送來五萬塊錢外加一張調解書,村裏都派來了幹部做證明。
要說那個年月,五萬塊,就是放在省城那也可以買幾套房子了,簡單跟您算個賬吧,這五萬塊在當時有多強的購買力,那會兒城市裏工人工資一個月也就八十塊,一個農民一年忙到頭掙不到五百塊錢。這五萬塊錢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孔老大那幾年在外面算是白幹了,磚匠家雖說今兒被孔家人在這麽個日子裏砸了個底朝天,但是在這一大摞人民币前面也沒話說了,那婆娘壓根不明白五萬塊的概念是多少。
這不是說人窮志氣短,她本來也就一婦道人家,村民們對孔家的事兒都是有怨言的,可誰在那一摞錢跟頭都是沒說話的底氣的。順着有些人給那婆娘吹點耳旁風,借着這台階,那婆娘放話這事兒也就這麽算了,反正她錢要到了,氣今天自己也是先出了,看他孔家以後敢怎麽着她!
吹吹打打的,那磚匠跟着就按照程序下了葬,不過這事兒可沒消停。
沒幾天,磚匠的墳就讓人給刨了,連棺材帶陪葬一塊兒被拉了出來丢在野外。又是一頓吵鬧,可誰也證據說這事兒就是孔家人幹的啊,除了罵戰外又給重新填了回去,又過了不多久,這墳再次讓人給刨了,這會兒做的更絕了,磚匠的屍首被人用麻繩給套着脖子拖了出來,挂在墳頭前面一棵老松樹上……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兩家積怨的事兒了,孔家人多,五個兄弟加子女輪流守在自家墳上。磚匠寡婦人少,明着幹不過,暗着也沒法,就這樣在一個月裏的時間裏,磚匠那墳窩子被硬生生的搗毀了三回,鬧到最後,全村的人都跟着不安生。
于是,調解,村裏出面。當時的夏老六還是村上的民兵隊長,他那人脾氣大,說話直,過去挺有威信,可自從自己那兒子小憶改名秋石以後也不願意出門了,心裏糟的慌。
約了雙方當事人在村辦公樓,還沒進屋半道上就又幹了起來,好不容易落了座,彼此臉上那紅的花的抓痕都跟貓撓似得,都是急紅了眼。
洪村那會兒當家的支書是個沒用的軟蛋,隻會當老好人,擺出一副和事老的樣子壓根沒人買賬。雙方就又吵,吵到後來,把夏老六同志給惹毛了,跑到樓下找了倆菜刀往桌上一丢道:“來,你們一人一把,砍,誰砍死誰就算是消停了,今天不砍你們誰也别想出這門。老找死去的人麻煩算啥本事啊,那個林子嫂,孔老大錢也賠你了,調解書你也簽了字,那事兒就算完了。”他又轉身看着孔老大道:“人好歹給你幫忙送了命的,讓人出出氣也就得了,你跟一女人鬧什麽,還真要抛屍砸棺的有完沒完啊,也不怕半夜裏走道人找你報應!”
孔老大還想擡杠,脖子一擰道:“出了人命,我不是賠了錢了啊!”
夏老六抓起桌上那菜刀一下子就跳到了桌子上,單手抓起孔老大的衣服脖子對外面的夏秋石喊道:“回去跟你媽說一聲,下午取點錢送你孔大大家去,老子今天要買他的命!”
他擡手就是一刀下去,那孔老大哪裏曉得這人真會砍,擡起胳膊肘子下意識的一攔,“咔”得一聲,頓時手背上的肌肉就跟嘴巴似得裂開了翻向兩邊,裏面白花花的骨頭清晰可見。這回,孔老大是真的怕了,他知道要是自己不攔那一下,那是沖着他脖子去的,夏老六這一刀是真的準備要了自己命的!
有句老古話,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過去,夏老六那是出了名的狠角色。這孔老大出去兩年以爲自己行市見漲回來誰都得給他幾分面子,可是他今天栽了,這一刀砍慫了孔老大,也把對面那娘們給砍懵了,那女人一見這場面當時臉就吓白了,整個屋子裏鴉雀無聲。
夏老六提刀再要砍,孔老大帶着哭腔開始求饒了:“六爺,六爺饒命,我這邊就算了,算了……”
當然,這事兒夏老六是付出代價了,先是民兵隊長的職務被剝奪了,而後還被關進了派出所蹲了半個月,誰都曉得那不過是走個過場,最後賠點錢這事兒就算告一段落。
事兒了結了,那是活人的事兒,可死人的事兒呢?那才是剛剛開始!
磚匠是橫死的,死于意外,當時有人就說孔老大家整的那祖墳不好,要惹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硬是讓人扒拉出來三回,幹這事的都是孔家人,孔老大的兒子每回都在場。
先出異樣的,是孔老大的兒子小孔,小孔先是手心癢癢,起初以爲是毒氣濕疹,弄點膏藥塗塗。過了幾天,手掌心開始起水泡,一連串的,那癢的是鑽心啊,後來身上也開始癢,隻要撓到哪裏哪裏的皮就脫,然後就是裏面的肉又繼續撓,一個月下來,身上已經沒什麽好地兒了。
那磚匠寡婦家呢,也好不到哪裏去,先是養了大半年的豬死了,然後就是雞,成群的挂,到了後來,家裏的狗啊貓啊無一幸免,就連寡婦自己和兒子也逃不掉。母子兩人都是發燒,先是低燒,起初的時候白天還挺好,到了夜裏就發作,可這幾天白天夜裏都開始燒,醫院裏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就是不管用啊。
那陣子,村裏的狗每到半夜就叫個不停,有人說半夜起床的時候聽到公路上有吵架聲,也有人說聽到後山上有人哭,嗷嗷的哭,總之整得村裏都不太平,一到夜裏都不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