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老司機,部隊幹了八年,後來殡儀館又幹了快十年,雖然開的是靈車可一次意外也沒出過,又快又穩,他決計不相信是自己看花了眼,那個一襲碎花布的女人明明就被自己撞到了。
高速上這半夜裏哪裏會有人?其實,坐這車裏的都不是普通人,這種事兒司機以前也聽别的駕駛員講過,這些年開靈車雖說掙點錢,可自己吧幹的畢竟不是啥特上道的事兒,駕駛室裏請來了兩串開過光的小菩薩,據說是杭州靈隐寺的高僧給親自辦的。
見那司機的嘴唇都有些白了,這時辰又怕趕不上,查文斌從老夏那拿了一根煙點着塞進了司機的嘴裏道:“抽根煙,壓壓驚,回頭到家了弄身艾草泡個澡把汗給出了就沒事了。”
那人見查文斌是個年輕後生,處事倒顯得老道,看他腳上那雙雲靴心想這莫不是個小先生吧。也是,幹這買賣的能不帶個懂行的人,微微顫顫的抽了口煙道:“小兄弟,依你看我到底是撞沒撞上?”
“撞到了怎樣?沒撞到又怎樣?隻要撞到的不是人,你管它是鬼還是魂,你這是靈車奔黃泉路的,沒有東西敢把你怎麽樣,聽我的照做就沒事。”說完,查文斌又重重的拍了那車廂的後半三下,誰也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就這般,車子還是繼續開,一路上那司機老實覺得不妥,便又問道:“小兄弟你叫啥,說老實話,開這車的最怕出這幺蛾子事兒,天天進出火葬場不幹淨的東西也有人遇到過,我這是不是也撞邪了?”
“查文斌,你照着我說得去做,等下空車先回家洗個澡,去去晦氣。”就這樣,一路上算是平安的到了目的地,那司機道了别也就走了,關于路上那事查文斌壓根就沒在意。開靈車就是過去擡棺材的,按說這樣的人命是很硬的,一般的髒東西還真不會去招惹他,爲啥?你見過賣殡葬用品的老闆怕鬼嘛?他們做的本來就是死人買賣,這常年累月的和死人打交道身上都有一股死人味兒了,久而久之的也就成了一個特殊類别,那就跟自己人差不多。
新出的棺材被套上了一層黑色薄膜,這東西離了土就不能再沾土,查文斌的布置顯得有條不紊:
袁家的大廳裏此刻有一副吊索,前後都是拇指粗細的麻繩,那口棺材被懸空吊着,吊索的支撐杆都是用金屬盆做墊子,盆裏放着水,完全把這棺材和土隔開。
棺材的正下方是袁小白,她還依舊躺在那隻畫滿了各式圖案的白布上,整個家所有的窗戶都被封死拉上窗簾,棺材前有一案頭,一排蠟燭幽幽的亮着。
辦完這些,院子裏那隻被去掉雞冠頂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叫的不怎麽響亮卻也提示着天明的到來。
查文斌對管家和老夏道:“都去睡會兒,天黑之後再來,白天陽氣旺,這棺材剛出土怕是會受驚,盡量都隔着原點比較妥當。”
那管家也早就安排好了,門口有人接應,隔着兩條街有家酒店可以入住,本打算去洗洗養精蓄銳,可不巧才出門就被幾個穿着制服的給攔着了。
領頭模樣的人還算是客氣,畢竟這地方住的非富即貴,他也不傻,隻是跟老管家問道:“給打聽個事兒,昨兒個晚上西城殡儀館有輛車是不是你們家給租了?”
老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哪兒的?”
“霞飛路派出所的,喏,這是證件。”說罷那人便拿出本子給管家過目,又小心的問道:“那車您可曉得今早他是幾點回去的?”
管家擡手看了一下表道:“五點左右吧,警察同志,有事您就直說,我這還有客人不能怠慢了。”
那制服拿了個小本子道:“既然确定是你們租的車,那勞煩還是跟我去局裏一趟,有些事情需要配合調查。您老是明白人,有身份有見識,開車的那個司機在七點左右被人發現死了,接到報警後我們懷疑是他殺,所以請吧……”
這突發的一幕确實讓人大吃一驚,不過查文斌還是略顯鎮定的說道:“這位同志,吳先生歲數大了,這事兒我們配合您調查就行。”
“你?”那警察略帶鄙夷的看着查文斌,帶着一股濃濃的上海腔調道:“别耍滑頭哦,那就别廢話了,自己上車吧。”
司機名叫劉四海,今早七點被人發現在去單位的路上,離殡儀館還有一公裏遠有個拐彎處,那一段因爲殡儀館的關系前後三公裏都是袅無人煙的。殡儀館一共有四輛靈車,平時每天保證一輛處于維護狀态,三輛正常工作,按照約定,今早六點劉四海所駕駛的靈車要去一家醫院拉屍體。
醫院負責太平間的科長和劉四海是老相識,這些年交道打的挺多,劉四海辦事牢靠謹慎,從不遲到,可是他等到到六點半靈車還未到達便去電話到殡儀館。
殡儀館回電,五點二十左右,劉四海在單位登記完畢後已經出發,按照路程應該可以在約定時間相遇。
七點左右,第一輛開出已經接回屍體的靈車發現劉四海的車停在路邊,車子是熄火狀态。這輛車回到單位後覺得蹊跷,便報告單位自己所發現的,十分鍾後公安局接到報警,車上有一具男屍,死相慘烈,又過了十分鍾,當地派出所前來袁家問詢。
查文斌聽完這一切後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開口問道:“他有沒有先行回家?”
訓話的人很不客氣的說道:“輪不到你問我問題,現在是我們問你問題。先回答,昨晚你們租賃靈車是什麽用途?”
這話,查文斌是斷不可照實回答,他知道,買賣屍體是犯罪的,并且這個一旦傳出去将來無論是對袁家還是對小白都無法交代。
“袁家小姐重病,昨晚原本已經打算給她準備後事,所以租賃靈車将人帶回江蘇揚州老家。可是命大福大,淩晨的時候袁小白盡然醒了過來,所以這靈車我們也就沒用,一早便差司機回去了。”
“看你的證件,你是浙江人?”
“是的,我與袁小白是朋友,本來是想過來見最後一面的,幫着處理後事。”
“可是不巧的很,我們在靈車上發現了這個。”說着他便把一張剛剛送進來的照片往查文斌的眼前一遞道:“你怎麽解釋?這個姓氏在我們這不常見,我們也調查了劉四海生前認識的人,沒有一個是姓查的,我們懷疑你跟這件案子脫不了關系,最好你自己主動交代,或許可以考慮讓你有些政策上的優待。”
那張照片是汽車的擋風玻璃,玻璃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的字,寫的歪歪扭扭,不過清晰可辨的是那恰好是個“查”字。
查文斌雖然心中有事兒,可他依然很鎮定的說道:“我沒什麽好交代的,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再說,那個時間點我在袁家,很多人都可以證明。”
“不說是吧,好。”那人剛要起身一臉兇樣的過來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一個肩膀上有花的人帶着袁先生正在屋外,訓話的一臉媚笑的說道:“李局長,您怎麽今天有空親自來了,這案子我正在審,嫌疑人我們已經抓到了……”
“放人!”“這……”“我叫你放人!”“啪!”
訓話的摸着半邊滾燙的臉,他怎麽想也不明白爲什麽這個大局長會給自己莫名其妙的一巴掌。
劉四海的死查文斌知道不是意外,即使今天不找到他,他若是知道了也會參合。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那輛靈車,四周拉起了警戒線,裏裏外外的制服們圍了幾個圈。
“能停下嗎,我想去看看。”這是他對袁先生的提出的要求。
“李局長,你看?”“沒問題,停車!”
有了這麽一個通行令,查文斌很輕松的就見到了現場,車門是打開的,司機劉四海的屍體已經被運走,透過車門他一眼望見了玻璃上那個字,還有駕駛室裏那已經開始凝固的大團血污。車裏,劉四海的公文包還在,包裏依舊鼓鼓當當的,裏面裝着的是昨晚他的酬勞。聽說劉四海是被人割了喉嚨,所以定義爲謀殺,可查文斌見過現場卻有了一絲懷疑:那兩尊被他從寺廟裏請來的小菩薩從脖子處雙雙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