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我們家呆呆那個死狗自從被救回來之後看見我又開始繞着走了,見到我的時候一定是夾着尾巴,耷拉着耳朵,眼睛還時不時的偷瞄你,走路就跟小貓似得,賊眉鼠眼的德行。但是一旦和我保持了它自認爲的安全距離後就撒着歡跑,尤其是他對葉秋那個呆呆二号很是親熱,隻要葉秋一出現在院子裏,呆呆立刻搖着尾巴跑去跟他撒嬌,又是抱大腿,又是舌頭舔的,好不惡心。每每看到這樣的情形時,我就會一個人默默的靠在躺椅上輕輕罵上一句:“倆呆瓜二貨。”
你倆不是好的跟一家人似的嗎,那行啊,以後我就管你叫呆呆二号,後來又嫌拗口,幹脆叫他二号。葉秋這個人吧,随你怎麽弄他他就壓根不在意,其實是在他眼裏,我們全家除了那條狗之外,别的都是空氣。
“二号吃飯了!”“二号,笑一個。”“二号,你老家哪裏的?”“二号,你他娘的是不是真的二啊……”在被無視的那段時間裏,我也曾試圖讨好過呆呆一号,我真的去把花花給它弄回來了,可是這人吧有時候比狗還賤,我這麽讨好它,可它依舊還是躲着我。這樣無聊而又逗比的日子一直過了半個月,那些天來找查文斌的人也特多,都給一一打發了。我媽看着屋子裏各種被人送來的禮品半笑道:“這家裏都快成道觀了,送這麽多東西來幹嘛啊。”
我說:“你這不是剛好準備修房子嘛,房子啊也别搞什麽花樣了,幹脆的就弄個道觀,在整一名字上去,就叫做“天正道觀”。完事去弄幾個泥塑神像往中間一放,您老人家就在家裏做個老佛爺,我出去接單子跑業務,反正文斌在我們家呆了也算您半個兒子,掙點香火錢補貼家用也是應該的。”
我爹剛進門就聽我在那胡侃,一頓闆栗落在我頭上罵道:“補貼!補貼!成天不知道要好,你是不是把人母狗給偷回來了?”
半個月後查文斌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消息依舊是讓人很失望,他沒有找到龍爺,也沒有找到狂風,那些人好像突然都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四月份的時候正是農忙的時節,插秧的插秧,除蟲的除蟲,還有一樣更重要的事情便是修水渠。
我們洪村在五十年代初期修了一個水庫,取名“紅峰”。紅峰水庫不大,我讀書那會兒老師要帶學生出去春遊,基本周邊三個村的學校都會選擇去那裏,因爲去紅峰水庫的路兩邊,懸崖林立,怪石瀑布随處可見,風景是真的不錯。
據說修這個水庫的時候是死過人的,聽老一輩的人說當時有一個石匠被滾落的石頭給砸死了,後來這人壓根沒被找出來,因爲當年一個要趕工期,另外一個就是滑坡的太厲害,光靠人力當年很難翻動那些落石。于是這個石匠就被永久的埋在了水庫大壩下面,每年他的後人都會去那兒祭奠。
紅峰水庫是用來蓄水發電的,農忙的時候就會開閘放水,有一條水渠從大壩順着群山蜿蜒,一直通到下面村落的河道裏。我們那邊的河是很窄的,就是普通的山澗小溪,在小溪裏每隔大約一千米會修一處攔河壩,從壩上開個口子引水再到附近的農田進行灌溉。
我記得當時的情況是農田裏缺水,但是水庫裏的水卻下不來。主要是兩個原因,水庫那邊引水的大渠給堵住了,這東西的設計是水渠的最後一截大概位于一百米高的山腰上,在這裏會形成一個較大的蓄水池,有一根粗管道通過這個水池筆直通向山腳的河流,這樣的落差設計可以讓水流産生巨大的沖擊力。山腳則有一個發電站,靠的便是這股水流,堵着的地方就是這根落水的管道。
還有一個原因則是那一年特别幹旱,河裏的水一直上不來,自從開年起整個洪村就沒下過一滴雨,趕上這樣的農忙用水高峰就很緊張了。所以當時生産隊上開會,需要兩撥人馬,一撥負責整修水庫渠道,那地方也有幾十年沒修過了,還有一撥人則負責打井抽水。
農村裏頭一年的收成就看這一季,誰也馬虎不得,誰也怠慢不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我們家當時是一隊的,按照公平的原則,生産隊裏決定根據家庭人口來出動勞力。因爲我的戶口是在老家的,所以按理我們家每天得出三個工,剛好我家裏有三個大閑人,我查文斌還有那葉秋二号。我一尋思,反正這種事就是去磨洋工的,誰家都是出工不出力,到了場子便好,于是就跟我爹商量了,由我們去修水渠,他好忙别的事兒。
說到去修水渠又不得提一句,紅峰水庫在大廟還要往裏走上四裏地,純屬一個鳥不拉屎的無人地帶。那天早上生産隊裏集合了三十多個勞力一起出發,我們也拿着鋤頭鏟子跟着一塊裝裝樣子。
到了蓄水池的時候,池水的深度約莫有兩米,那根管道一半露在地面還有一半則埋在地下用水泥封閉的,我當時嘴還比較賤的站在水池的邊沿上了說了一句話,我說這管子的大小剛好可以卡住一個人啊。誰都沒想到,後來,在這個管子裏真的就發現了一個人,害得那前後小半個月都愣是沒敢喝過水。
先是上遊水庫關閘,再用抽水機把蓄水池裏的水給抽幹,就這片的功夫花了半天時間,那水渠裏的水一幹到處都是魚啊,那天上午基本就沉浸在抓魚的樂趣中了。反正那二号和查文斌兩個就跟木頭一樣看風景,約莫剛吃過了中午飯的時間水就徹底幹了,露出了那根排水管道的入口,很多枯枝爛葉啥的全給口子堵着了。
原本以爲也就是有垃圾堵塞,那其實隻要把這水渠裏從上到下的淤泥給清理一遍,再把有裂縫的給補上這活兒就算完了。這排水管的入口處原先設計了一塊鋼筋網,作用就是攔截大塊的垃圾進入管道,不料當時掀開表面那一層淤泥和爛枝葉後才發現這管道口的鋼筋網早就沒了去向,估計是在水裏泡了這幾十年早就爛透了。
這樣一來,情況的複雜程度就要超過想象了,就跟家裏的下水道堵着了是一回事,你不知道到底那一段堵着了啊,我們手上當時有的家夥最長的不過是鋤頭,往裏面掏個一米多就再也沒招了,可貌似這裏頭的東西還真得挺多呢。
我不記得是誰第一個從裏面扒拉出那個破罐子,看着挺像是一個夜壺的玩意兒,用水稍稍清洗了一下後發現那罐子的口竟然還是封着的,上面有一張紙頭貼着早就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有人打趣說這裏面是酒,出工的也都是跟我們一般大的居多,一起哄自然就熱鬧了,既然是酒,那還留着幹嘛,打開喝了呗!
就這樣,在毫無裝備的情況下,這個罐子的封口被人用石頭給硬生生的砸開了,砸那罐子的我還記得是誰,姓魏,叫魏大毛,比我要三兩屆。按照現在的說法,這厮就是一鄉村非主流,頭發弄得跟現在的主持人李詠似得,大波浪披着,整天喇叭褲肩膀扛着一錄音機騎着二八大杠到處跑。
魏大毛絕對是個前衛的人,通常這類人的膽子是很大的,不,其實是他很無知。于是他把手給伸進了那個管子裏,在一幹人的注視下,這厮從那罐子裏掏了會兒拿出來一瞧,手上沾滿了一層白色的粉末。
我瞅他故作神秘的樣子就喊道:“裏面都有啥啊大毛,是不是一堆金疙瘩在裏頭哇?”
這孫子最大的特點就是前衛,于是他對我說道:“金子倒是沒有,可我覺得這裏頭的東西會不會是‘白面’啊。”他所說的白面不是面粉,而是另外一種東西:就是毒品。他說這話也不全是沒道理,那會兒改革開放沒多久,啥玩意都往國内來,其中就包括海洛因。當時就有一個說法,有人從海上走私這些東西然後運往内地,說這東西抓住是要掉腦袋的,所以,運輸環節一般都是走小道爲主。洪村地處浙皖兩省三縣交叉,地理位置偏僻但是交通卻又十分便利,當時社會上是有流傳說有人走這邊山林裏帶貨。
我起哄道:“是不是白面你來一口不就知道了,你大毛哥見多識廣。”
哪裏知道這孫子還真的就把手指往嘴巴一塞,他眯着眼睛在那嘬了一會兒後道:“沒啥味兒啊,嘗不出。”
這時一直在那發呆的二号冷不丁的說了一句話,全場瞬間呆滞了,他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道:“骨灰還能有什麽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