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門被粗暴的敲響。
這間客房是利默裏克城内最一流的房間,熏香的床鋪,染成了天藍色的挂簾,以及旅館免費提供的豐盛早晚餐,還有洗衣服務,可以說,即使是那些有名的富商,想要搶到這樣一間房也并不容易。
作爲連戰連勝,冠軍最有力的競争者之一,勒費弗爾騎士現在就住在這裏——盡管他的名聲已經差到了極點。
“來了嗎?”
勒費弗爾騎士聽着粗暴的敲門聲,默默的想道,就算他的名聲已經差到極限,一般人也都隻是恐懼,就和昨天的那個仆人一樣,見到他仿佛見到吃人的猛獸,連洗腳水都差點端翻。在整個芒斯特,有能力有底氣這樣敲一位騎士的門的,恐怕也就隻有城鎮守衛,或者更嚴重一點,常備軍了……
“勒費弗爾騎士?”
果然,打開房門,露出來的是一張相當熟悉的臉——隻是勒費弗爾騎士單方面的熟悉,小奧德加還蒙在鼓裏呢。
“對,我是。”
幹脆的承認,隻是小奧德加貌似還不敢确認,又把身後的一個畏畏縮縮的人拉到前面來,指着勒費弗爾騎士問道:“怎樣?你确定是他嗎?”
“對、對,就是他,就是他。”
那個人這麽說着,卻壓根就沒看騎士的臉,勒費弗爾騎士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就是昨天克萊恩所說的,那個死士從街上找來的流氓了。
“勒費弗爾騎士,有人指證你犯下了強盜殺人的罪行,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既然那人這麽說了,勒費弗爾騎士也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小奧德加便這樣說道,順便就将一副手撩拿到騎士面前來,要求他戴上。
“我不會戴它的,我是清白的,我問心無愧。”
完全無視了手撩的存在,勒費弗爾騎士昂首挺胸,越過所有人直接走在了最前面,小奧德加無奈,也隻能把手撩扔給手下,跟在了騎士身後。畢竟,身爲一名騎士,多少還是有點特權的。
“快看!是那個壞蛋!”
“打他,打他,爲無辜的騎士報仇!”
“出售青菜白菜爛蘿蔔,隻要一個銅闆,随便抓随便扔……”
出了旅館,門口圍攻的群衆立刻群情激奮,各種污言穢語不堪入耳,爛青菜爛蘿蔔滿天飛舞,其中貌似還摻雜了一些不和諧的奸商,沒有防備的勒費弗爾騎士頓時成了滿堂彩,頭上身上什麽都是。
“你會受到一些折磨,你會感到一些痛苦……”
昨天小唐大公說的話猶在耳旁,很明顯,這同樣也是小唐大公的安排,勒費弗爾騎士也就隻能苦笑搖頭了。
确實是折磨和痛苦,對于把名譽看的比生命還重的騎士階層來說,倘若在大庭廣衆之下受到這樣的屈辱,甯肯自殺證明自己的清白,也絕不苟且偷生。
“但是,狗屁的騎士榮耀,我早就已經把它連着過去都抛棄了。”
這樣想着,勒費弗爾騎士無視還在源源不斷的向他襲來的爛青菜,昂首挺胸,擡頭闊步的繼續向前走,後面的小奧德加卻是操碎了心,這可是驕傲的騎士,而且還是武力值極高,一個人就能打一群的家夥!
萬一這個騎士發瘋當街舞劍,他帶的這幾個城鎮守衛,能不能擋住對方還不一定呢!
“你們幾個,快去形成一個包圍圈,把勒費弗爾騎士包在中間,舉起盾牌,千萬不要讓他再被砸到了!”
小奧德加急忙對着身邊的城鎮守衛說道,那幾個守衛苦着臉,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可以确認等會身上一定幹淨不了,但是長官有命令,他們也就隻能聽從。
好不容易到了城鎮廣場,人流不僅一點都沒少,反而更多,多到都是原來的幾倍,人壓人人擠人,小奧德加不得不把剛剛才到的支援又分散去維持秩序,這才勉強沒讓悲劇發生。
接下來,就是所謂的公審了。
公審,這真是一個相當有趣的東西,眼下這個時代還處于中世紀早中期,英格蘭國王威廉獨創的巡回法庭也還是隻在英國和諾曼底實行,其他地方依然是按照傳統,領主在自己的封地内有莊園法院,商人在自治市裏有自己的商事法院(也通稱爲泥足法院),有些地方還有日耳曼部落傳統遺留下來的百戶法院。
當然,現在既然是小唐大公當政,你們這些陳規舊習都要給我滾一邊去。由嶄新的,接受過專業法律知識培訓,了解成體系的法律規範和完整的司法審判制度的學生們形成的新法庭,早已經取代了之前所說的那些法庭的作用。
順帶一提,最高審判長是小唐大公,代理審判長是克萊恩。
勒費弗爾騎士突然有點想笑。
尤其是當他到了城鎮廣場,看到坐在高台上克萊恩的那張嚴肅臉的時候,差點就沒忍住笑出來。
怪不得之前主人能說那樣的話,把别人的腦袋都操控在手心裏面,原來是這麽快樂的一件事情。
“勒費弗爾騎士,你被指控犯下強盜,殺人,還有偷竊罪,證據确鑿,你可知罪?”
“我沒有做過這些事情。”
該演的戲還是要演,小奧德加把勒費弗爾騎士帶到審判席上,又去掉騎士的劍,這期間騎士都沒有一點反抗,看到這樣的情況,小奧德加才算是放下心來——所以說,克萊恩和勒費弗爾的演技其實都還不錯。
“你這個混蛋!殺人越貨,要下地獄的家夥!”
“有罪!有罪!”
眼看着勒費弗爾騎士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是昂首,驕傲的如同一頭獅子,圍觀的群衆頓時就不樂意了,他們要看的是罪犯瑟瑟發抖哭喊着求饒的場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佛他們是在冤枉一個英雄——
“安靜!”
驚堂木一拍,巨大的聲響立刻就把群衆的噪音全都壓了下去,克萊恩憤怒的說道:“這裏是法庭!有罪無罪要靠法庭來判斷!再有聒噪者一律拖出來打十闆子!”
人群立刻就安靜了。
畢竟看戲是一回事,把自己牽扯進去,無緣無故的挨一頓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傳人證——”
人證就是那個流氓,這個流氓也算的上有膽子,這種時刻都還敢上,但是或許也是因爲他的家人都被死士控制住,不站出來就要死的原因?
“那天我正在山中打獵,恰巧路過,看見就是這個人,正在拔掉一個死掉的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好吧,這份證詞的破綻其實還算是蠻多的,有些地方更算得上自相矛盾,但就是這樣才好,如果不是自相矛盾的話,等會還要怎麽翻盤?
“人證已經說完了,勒費弗爾騎士,你可有異議?”
“我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事。”
克萊恩繼續發問,勒費弗爾騎士就好像是複讀機一樣,除了這句話不會說别的。
“那就傳物證吧。”
克萊恩點點頭,也不管騎士說了什麽,反正這都隻是一場戲,隻要完整的把戲給演完就足夠了。
物證就是一把帶血的長刀,刀上還有些斑駁的血迹,老天爺,寫劇本的人也實在是太小看人的智商了,就這麽一把破刀,随便在哪個鐵匠鋪裏面就能買到,上面的血還說不定是雞血,怎麽就能當物證了?
關鍵是周圍的群衆,他們還就真信了。
“原來如此,真是一場好戲。”
人群之外,一道冷哼聲響起,正是丹多洛家族的第四子,維内托的聲音。
“大公大人真是打的好算盤,不費一分一毫,隻是演一場戲,就能讓他的名聲還有仁慈傳遍四方,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不一般。”
“我并不明白您再說什麽。”
站在維内托身邊的是外交總管巴德,深谙推托二字奧義,帶着一臉的職業微笑說道。
“不用瞞了。”維内托再次冷哼一聲,仿佛是對自己沒有提前看透不滿意一樣:“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接下來就該大公大人出場,場面逆轉了。”
……這個世界上聰明人總還是不少的,尤其是做大生意的,一個個都是鬼精鬼精,這會他們也都明白過來,目光不再看着法庭反而盯着杜卡拉城堡的方向,那裏,正是小唐大公來的必經之地。
“人證物證确鑿,勒費弗爾,你的罪名無可饒恕,我現在以被上天所寵愛的,最尊貴的芒斯特大公的名義,宣判你絞刑!”
台上的演出還在繼續,克萊恩已經宣判了勒費弗爾的罪名,蒙面的劊子手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的抓住勒費弗爾的手,就要把他送到絞刑台上去,形式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再晚上一份勒費弗爾的靈魂就要歸天,也就是說,是時候了。
“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