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弼高大壯碩的身軀顫抖着,眼睛是再也掩飾不住的慌亂與震驚,以及恐懼。一身武力肆意揮灑的設想破滅,想要避開邵玄的視線,但雙腿想是失去控制,根本不聽使喚,甚至麓弼覺得,若是強行挪動的話,很可能會失去平衡而跌倒。王城城門下,在這些來自遠方大陸的部落人面前跌倒,下場會如何,他不用多想都知道
權衡利弊,麓弼還是選擇咬牙強撐着不動。
察覺到麓弼的異常,其他麓家的人想要靠近看看情況,卻沒想,他們腳上剛一動,邵玄便将視線挪到他們身上。
就像一盆冰水迎頭澆下,對着邵玄的目光,麓家衆人感覺背後的大片汗毛都像是被凍直了一樣,稍稍移動就會瑟瑟發抖。
即便他們之中許多人離邵玄還遠,卻也能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仿佛來自骨子裏的顫栗,或者說,那是他們身體力量的本源出了問題。
怎麽回事?!
城樓上的人一直盯着下方的動靜,這時候也看出不對勁了,他要是再旁觀下去,麓家的那些人還真有可能丢臉,雖然他看不慣麓家的作風,但麓家的人現在是王城城門守衛,丢臉也是丢的王城的臉,尤其是在這些部落人面前,不容出亂子。
原以爲麓家的人怎麽也會多撐一會兒……可惜了。
心底無聲歎息,盔甲青年縱身從城樓上跳下,落在麓弼身後。
邵玄看過去,并不意外對方的出現。
“稷家人?”邵玄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屬于稷家火種的氣息。
此人的面容與稷放有三分相似,隻是相比起稷放的沉穩,這人更多的是狂傲。不過,在邵玄面前的時候,他面上的狂傲少了些許,眼中多了些謹慎。
“稷家稷收,奉王兄之令前來迎接各位。”稷收說道。一個“王兄”是在點明身份,他是王城守衛軍的頭領,也是稷放在奪取王位時少有的幾個能活下來的先王子嗣之一,其原因是因爲稷收是稷放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在稷放上位的時候也出過大力。
稷收說話的時候,對上邵玄的眼睛時也不由得一愣,他終于明白爲什麽麓家人的表現會如此了,實在是壓力山大。
稷收不知道的是,這還是邵玄在稷收出現之後收斂過的結果。
因稷放的出現,邵玄挪開視線,麓家的人,包括麓弼在内,都感覺渾身一輕,仿佛壓在身上的大山挪走,一些人擦着額頭急出的冷汗,心中暗暗慶幸還好稷收出現得及時,否則他們還真撐不住了。
這個炎角的人當真詭異!
稷收畢竟不同于麓家的那些人,體内的火種之力還是比較強的,短暫的愣神之後便恢複正常。放在原始火種時期,稷家的火種比麓家的火種也會更大,對于邵玄所施加的壓力,稷收也能抗拒一二。
堵在城門這裏的時間稍稍久了一點,稷收也不廢話,然後擡手示意邵玄往裏走。
“開城門!”稷收出聲道,“諸位,請!”
邵玄先一步跨進城,在他身後,歸壑帶着隊伍跟上。
稷收看着過去的隊伍,眯起如利劍般的雙眼,盡量将眼中的利光遮住。這些部落人,的确與他所想的不一樣。麓家人帶來的試探結果,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這些人,難得他會多說一個“請”字。
待炎角這邊的隊伍全部進城之後,稷收輕蔑地看了還呆愣在那裏的麓家衆人一眼,又看看見勢不妙躲遠的烈狐的人,笑了笑,快步追進城,也不管麓家和烈狐的人是何種反應。
城門在炎角的隊伍進城之後也不再關閉,恢複了王城内外通行正常。隻是,麓家的人就不那麽好受了。想到當時的情形,心中皆是一陣後怕,脊梁都泛起了涼意。
麓弼怔怔看着走遠的隊伍,手一松,握着的錘柄“咚”落至地面,而麓弼整個人的精神好似徹底崩潰一般,勉強支撐着身體。而離麓弼不遠的麓銘,則是噗通一聲無力地跪倒在地。
稷收離開時的眼神和笑意,他們明白。
他們完了。
另一邊,跟着邵玄進城的隊伍,在王城内這條直接通往王宮的寬敞大道上走過,好奇地看着兩邊維護秩序的王城軍隊,同時也打量着那些湊過來看熱鬧的人,以及周圍的房屋建築和店鋪陳設。
王城内的大道比朝秋城那些城邑的大道要寬敞得多,凱撒和隊伍一起走在上面根本不嫌擁擠,王城内經常有拉貨的大型獸類行走,隻是,這條道,卻不是誰都能踏上去走的,尋常遠行者和商隊在進城之後走的都是其他的路,這條道上走的都是特殊待遇。
“看出來了嗎?”歸壑問旁邊的陀。
“什麽?”陀正打量着王城内的情形,突然被歸壑問這麽一句,反應不過來。
“王城的人,與我們所見過的那些城邑的人,反應都不一樣。”歸壑道。
陀想了想,的确,王城的人,更像是看稀罕找樂子,那眼神仿佛他們是人群中的幾隻猴子,帶着一種興味的眼光來看待入城的炎角衆人,而不是朝秋城内那些人表現出來的深深防備。
當時進朝秋城的隻有數百人,而現在,他們這些人可是全都進入王城的。
即便炎角的人數量上的确很多,也讓一些王城人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驚訝了一番,但很快,他們就繼續看樂子了。
爲什麽?
這就是王城人的自信!
這就是王城的底氣和底蘊!
能夠留在王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真本事,烈狐部落的人當年在山林深處多嚣張,就算部落因鹽礦那裏王獸的事情受損慘重,但至少部落還是有人在的,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但在王城,他們還真翻不起多大的浪來,也就隻能壓一壓那些自由人或者小型團體組織,之所以能一直嘚瑟到現在,是因爲他們抱着易家的大腿,易家一倒,被烈狐打壓過的人便有仇報仇了。
王城的這些自由人和大小團體聯合起來,自是不需要忌憚什麽的,就炎角隊伍的這些人,他們還真不怕,再說,易家不行了,不是還有另外五個大貴族嗎?他們怕個啥?
在炎角的隊伍往王宮過去的時候,工甲家内也來了位不速之客。
“讓工甲恒出來!”一身黑衣的人渾身煞氣地站在大堂内。
如今工甲家掌權的一把手就是工甲恒,自打稷放上位之後,工甲恒在工甲家的地位就猛地拔高,再加上工甲恒也确實有實力,還是從工甲山學成歸來,在對比了各位匠師所鑄造的東西之後,工甲家的老輩們承認了工甲恒的地位,同時,這也是當下對工甲家最有利的選擇。
工甲恒最近又在閉關,若是沒有緊急的大事,沒人會去打擾他,這不僅是工甲恒的規矩,也是所有工甲家的匠人和匠師們的習慣,沒人願意在鑄造的時候被屁大點事情幹擾,于鑄造一事上,很可能一個改變人生的靈感在一次不經意的打擾之下煙消雲散,餘生都未必能記起。
而此時,工甲家來的這位不速之客,也是一個工甲家十分不願意接待卻又不敢得罪的人。
“工甲恒呢,立刻,馬上,叫他出來!”又是一聲壓抑的爆吼讓屋内的老老少少都齊齊顫抖了一下,他們心有懼意,卻又因爲職業習慣不住往對方手上的武器瞟。
知道那東西來曆的人,看到心裏就一咯噔。
十字長柄,怎麽會變成這樣?斷口看着有些奇怪,不細看他們也沒法得出确切結論,很好奇,隻是,這時候他們可不想湊過去觸黴頭。
此時站在工甲家接待大堂的人,正是被邵玄一路追殺過來的巳。不過,巳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看着沒那麽狼狽。
能夠直接這麽不給工甲家面子的人,還真沒幾個,偏偏,這位就是其中之一。工甲家與畀之間的利益往來從工甲家的先輩們就開始了。
工甲家每年需要的一些稀罕的材料,有一部分都是拜托這位弄來的,畢竟,畀别的沒有,就是奴隸多,采礦找東西之類的有足夠的人力。
巳手上的十字觿刀就是工甲家的匠師打造,隻是,那位爲巳打造這把十字觿刀的前輩早就逝去,所用的工藝和一些技法,他們這些人未必能做到與之一緻,修補上有難度。
工甲家的匠師,越是技藝高的人,強迫症越嚴重,做不到他們心中最完美的修補,他們甯可不動手,否則,有損名譽不說,心裏還會長時間地不爽快。
巳接觸工甲家的人多,也知道這幫人的尿性,所以,他來了之後就直接找工甲恒,讓主事的人給他一個說法。
他知道工甲家在稷放上位之後走了一些人,他來這裏,一個是問問能不能将他手上殘缺的十字觿刀補完整,若是一直這個樣子,他顔面何存?爲了避開人,他還是偷偷進王城的,去了趟稷放那裏便直奔工甲家來了。
而另一個目的,巳想知道,到底是工甲家的誰爲炎角鑄造了那些極具威脅的武器!?
“工甲恒呢?趕緊叫他出來!”巳不耐煩地再次吼出聲。
“喊什麽喊?!”工甲恒被人從鑄造室叫出來,中途被人打斷,他也不是沒脾氣的。
隻是,一進來,工甲恒就看到了巳手上被削成棍的觿刀,目光就像粘在上面一般。
“你的刀,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