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輕雪明眸中眼神複雜,神色卻還是那麽淡然,說話的語氣很低沉,完全沒有驚喜的意味。
一百多年來,月輕雪每天要面對明刀暗箭,和各方勢力勾心鬥角,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完全成熟。
對于高正陽,也再沒有以前那種小女孩的依戀。在這點上,她又和紅日不同。
紅日看似灑然獨立,她的核心卻是高正陽。所以在最高委員會,不過是因爲高正陽讓她做這些。
月輕雪再見高正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複雜,複雜到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都是些什麽。
一百多年了,高正陽幾乎沒變。那紅衣依舊濃豔熾烈,眼神依舊明澈深沉。眉宇間那股霸氣到是收斂了一些,這到讓他多了幾分少年般的幹淨簡單。
時光的淬煉,沒能磨掉高正陽的鋒芒,反而讓他更爲純粹。
月輕雪真的很佩服高正陽,這個人似乎永遠不會疲憊,也不會有任何軟弱。表現出來的總是精力充沛,無比自信。似乎天底下事情就沒有他想做又做不成的。
經曆的越多,就越會明白,高正陽做的那些事情有多了不起。
尤其是站在月輕雪這個位置,位高權重,但各種掣肘制衡,讓她做什麽事情都要用十二分的力,一般卻隻能得到三五分的成果。
月輕雪早就開始厭倦這一切了,但她心裏還是有個念頭,人族正在面臨大劫,她站在這個位置不能撒手不管。
輕雨戰死,讓她受到了極大打擊。爲此,她修煉了寒月劍。
嚴格來說,寒月劍并不是一門劍術,而是直通神階的秘法。是月輕雪從新月劍靈那學到的。
這一門神階秘術,最關鍵就在于斬心絕性,斷絕七情六欲。達到心若寒月高映天,内外明淨不染塵。
這等斬情絕性之法,往往是邪道。但新月所傳,自然别有神妙。通過斷絕七情六欲,達到空明層次。
空明,可是十三階的至高心神層次。高正陽現在這麽牛逼,也不敢說真正達到了空明之境。
月輕雪自然差的更遠,但她性格本就淡漠,配合寒月劍,斬斷七情六欲,到是進步神速。幾年前,就已經突破到了神階層次。
隻是她現在心思深沉,考慮事情沒有隻有冰冷計算,沒有情緒上幹擾。所以,月輕雪隐藏了自己的神階。
這等力量晉升,原本會表現的十分明顯,瞞不過别人。但月輕雪的寒月劍很特殊,又有劍靈新月遮掩,到是藏的穩穩當當。
也正是這樣的狀态,月輕雪看到高正陽後,雖然有了些情緒波動,卻還是還淡然。
高正陽當然看出月輕雪是神階,看出她狀态很不正常。但時隔百年,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明顯的生疏和距離。
這不是一兩句就能抹平的。更不是心中有愛,大家擁抱一起就水乳、交融全無芥蒂。
就算是紅日,還需要深入交流溝通,完成神魂層次的共鳴,才能打破雙方的距離。月輕雪的情況,就更複雜了。
高正陽微微一笑:“你看到我好像不意外。”
“所有人都會擔心你,但我不會。”
月輕雪淡然說:“我知道你從不失敗,不論身在何方,終有一天會回來。”
月輕雪真是看着高正陽一步步成長起來,看着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看着他從最底層一路走上人界權勢頂峰。
對于高正陽,她有着近乎迷信般的信心。哪怕她親眼看到高正陽被殺,都會覺得高正陽是故意設局示弱。
所以,月輕雪從沒有擔心過高正陽,更沒有考慮過沒有高正陽會要怎麽辦?
她很清楚一件事,高正陽是高正陽,他超然獨立,最高安全委員會,不過是他的玩具,人界,也隻是他的遊樂場。
高正陽是不會死,甚至不會敗。但人界不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事實上,人族不應該把希望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弱者心态。紀元輪回,要沒有搏命求生的精神,任何種族都會滅亡。
月輕雪正因爲清楚的認識到了這一點,對于高正陽的回歸,也從不報過多的期望。
她并沒有隐瞞自己想法,對高正陽說:“你回來很好,但人族不應該把希望放在你一個人身上。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高正陽到有點感動了,别人都覺得他拯救人族理所應當,并把這個視爲他的責任。
他不在乎别人怎麽想,但有一個人能理解他,這讓他很欣慰。他說:“一百年沒見,你成熟了。”
月輕雪禁不住笑了下。
高正陽有點奇怪:“我的贊美有問題麽?”
月輕雪搖頭:“不是,隻是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第一次誠心稱贊我。感覺很受寵若驚。”
高正陽有點冤枉:“哪有,我經常贊美你。”
“你的贊美都很浮誇,完全是調侃。”
月輕雪說:“成熟這麽簡單的詞,在你嘴裏說出來才顯得有點誠意。”
頓了下她又說:“原來,你以前一直覺得我不成熟。”
“哈哈哈……”高正陽打個哈哈,“你想多了,想多了。”
高正陽急忙轉移話題:“你成就神階,可喜可賀。但你深藏不露,想幹什麽?”
“果然瞞不過你。”月輕雪輕輕歎口氣,高正陽境界比她高太多了。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深淺,她卻完全不知道高正陽的長短。
高正陽又問:“你想殺石破天?”
最高安全委員會内,隻有石破天咄咄逼人,想要謀奪更多的權勢。而且,對月輕雪步步緊逼。
月輕雪深藏修爲,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太大用處。反而會被别人低估,降低影響力。
對于一個站在權力中樞的強者而言,月輕雪這麽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計算某位強者。
“是。”
月輕雪淡然說:“石破天太猖狂了,做事沒有尺度。我就要他死。”
高正陽沉默了下問:“是因爲輕雨麽?”
月輕雪隻有這麽一個妹妹,她表面不說,對月輕雨其實極其愛護。輕雨戰死,對她肯定是個巨大打擊。從而遷怒石破天,也是有的。
月輕雪說:“天嶽都第一次大戰,石破天是總指揮。輕雨和師涵一起戰死,要說不是石破天有意安排,我不信。”
頓了下月輕雪又說:“不管是不是他安排,隻憑他專橫跋扈,想要強娶我,他就該死。”
高正陽點點頭:“不管什麽原因,你想石破天死,他就活不了。”
“謝謝。”
月輕雪并不謝高正陽幫忙,而是謝他願意無條件相信她。這種信任,其實比什麽都重要。
高正陽擺手說:“我們之間說謝謝就太見外了。這隻是小事。”
高正陽想起嬌俏活潑的輕雨,也不禁輕輕歎口氣。以他的神通,現在也無力把死去的人複活。
哪怕到了十三階,也許能依靠記憶把人複制出來,但終究不是本人。而是一種複制品。本質上,是神主力量的一種顯化。在靈魂層面,完全隸屬于神主,并不是一個真正獨立生命。
事實上,神主創造的世界,萬物衆生,都是他力量分化而成。這些神主創造的世界裏,每個智慧生靈都難以違抗神主的命令,更不會孕育出比神主更強大的生命。
邪神給高正陽的造化秘術,就是這種。實際上,造化秘術裏包含了邪神的核心法則。
高正陽到了神王,才猛然明白,如果接受了造化秘術,就等于認同邪神的法則。不說從此以後就成了他的仆從,至少,無法再和他正面對抗。
更可怕的是,接受了邪神的法則,以後高正陽的路就被封死了。不論如何,隻有沿着邪神的道路前進。
從這個層面來說,邪神的居心極其險惡。好在高正陽早就有準備。造化秘術再好,他也不可能上當。
高正陽覺得,隻有達到十五階,甚至是超越紀元的限制,這才有可能複活逝去的生命。
如果以超越十五階力量爲終點,那這條漫漫長路上,高正陽不過才起跑而已。
以高正陽的自信,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達到終點。他更不能對月輕雪胡亂許諾。
至于勸說之類的話,那就更沒必要說了。
悲傷和歡樂不一樣。歡樂是一首歌,可以和和對的人一起合唱。悲傷不行,悲傷是隻能自己品味的苦酒。
高正陽想到月輕雨、師涵、鶴飛羽,心裏其實也頗爲傷感。
這樣一個個不同風姿的美女,都曾在他生命中綻放過,美麗過。但在他不見的時候,黯然寂滅。
高正陽傷感卻不悲痛。這不是他無情,而是他知道生死無常的道理。
神主尚且在無常中掙紮,一個不好,就會隕落寂滅。何況是月輕雨她們這些弱小的生命。
孔子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一味悲傷欲絕,難以自制。這隻是發洩自己情緒,對逝者沒有意義。
高正陽若有所思,就這樣和月輕雪一起沐浴在淡然月光下,相對無言。
月輕雪卻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淡然月光中似乎漂浮着淡淡哀思,她反而覺得和高正陽少了許多隔膜,心靈上更多了幾分親近。
直到新月漸落,夜色愈深,月輕雪才對高正陽說:“你回來真好。”
高正陽想了下說:“沒月亮了,休息吧。”
月輕雪微微搖頭:“我再坐坐,你去休息吧。”
隐晦的邀約被拒絕了,高正陽到不怎麽意外。到了月輕雪這個層次,已經不被簡單本能欲望困擾。
而且,月輕雪和紅日不同。她并不喜歡雙修之類的法門。她現在的修煉狀态,更是偏向絕情斷欲的方面。
高正陽其實也就是這麽一說。他覺得和月輕雪這種狀态很好。兩人之談情,不說愛,更不做。
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讓雙方都很舒服。
當然,如果倒退回一百年,高正陽肯定覺得月輕雪這種狀态不好,會不客氣的睡了她。
現在,高正陽層次更高,力量更強,也能做到收斂自己尊重别人。
高正陽也不喜歡身邊的人都變成一個樣子。隻有不同,才有差異,才有趣味。如果别人都按照你的想法運轉,那世界也太無趣了。
看到高正陽起身要離開,月輕雪突然說:“胡菲菲不錯,一直還對你死心塌地的。你應該去看看她。”
高正陽啞然失笑,月輕雪勸他去看胡菲菲,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他點點頭,“我這次回來會待一段時間,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
高正陽才月輕雪那離開後,并沒有去真的去找胡菲菲。
胡菲菲的事情,隻是個小事。不用心急火燎的去處理。他又不是心火旺盛的毛頭小子。
說實話,高正陽其實并不恨石破天。對方的層次太低了,他實在是沒辦法對這樣一個人物生出什麽強烈情緒。
當然,高正陽完全能理解月輕雪的恨意。因爲她和石破天力量同級,甚至還要稍弱一點。她無法解決石破天,自然怨念越積累越多。
他如果遇到解決不掉的敵人,也會很憤怒。問題是,他現在一根手指就能按死石破天。隻是,他還不想這麽快就解決對方。
如果不是月輕雪說輕雨、師涵的死有問題,高正陽甚至打算放過石破天。
一個能在絕境中爆發的家夥,還是很有能力的。至于野心勃勃,那不是問題。
沒有能力的人,才甘于平庸。
野心,雄心,實質上是一樣的,不過是說法不同。沒有那種強烈向上的欲望,怎麽能做成大事。
但月輕雪這麽說了,就已經判了石破天死刑。對于要死的人,高正陽更懶得費力氣。
輕雨、師涵的死和他有關也好,無關也好,石破天都要死。就是這麽簡單。
高正陽循着氣息感應,到了清涼殿。這座殿宇位于光明宮東北角,位置頗爲偏僻。清涼殿外的小路上,已經生出許多荒草,卻沒人清理。
白牆紅瓦,也滿是風雨洗刷的斑駁痕迹。周圍清幽安靜,沒有任何人氣。看起來,就像荒郊野嶺的一座荒廟。
大光明宮内,居然沒人修整打理建築,這當然不正常。所以,這隻能是故意的。
高正陽突然想到了小說裏的情聖,往往因爲是女人死了,就一夜白發,然後守着個棺材一輩子不娶,特别悲情。
這裏的氣氛,頗有幾分苦情的意味。他忍不住笑了,心裏那點淡淡惆怅哀傷情緒反而沒了。
高正陽想了一下,一拂袖,身上紅衣變成紫色,相貌也變成了紫香川的樣子。
紫香川是魔皇的兒子之一,當初的魔族統帥,曾帶着天痕劍埋伏他,反爲他所殺。
雖然紫香川沒幹出什麽大事,但是他時運不濟,遇到了高正陽。
高正陽到覺得這人心計武功,都是絕頂。心思一動,就把他的樣子借來用用。
清涼殿外都是有些殘破,院子内更是荒草叢生,足有一人多高。大殿的門四敞大開,站在院子裏,就隐隐能看到大殿裏面坐着一個人。
大殿的佛像沒拆,供奉的是金剛明王。不過,這金像也沒人收拾打理,上面滿是的塵灰蛛網。看起來頗爲狼狽。
坐在佛像下面的白心猿,穿着如雪白衣,斜躺在地上,眼睛半閉半睜,似乎在入定又似乎睡覺。
白心猿頭發也都白了,一根根如同銀絲一般,胡亂披散着。頗有幾分瘋癫之态。要不是衣服實在太幹淨了,簡直就像是路邊睡覺的瘋子。
白心猿這副狀态已經很久了,他成就劍神,既不需要吃飯喝水,就可以靠吐納元氣或者。也不需要洗澡換衣服,身體自然潔淨如新。
這麽多年下來,白心猿到是習慣了這樣。他一開始還是故意這麽折騰,但時間長了,他就發現這種狀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非常好。
到了現在,他也就懶得改了。而且,他就整天躺這神遊發呆。除非是極其重要的事情,他才會出門。
白心猿讨厭被打擾,大殿就成了禁區,等閑都不會有人來。
但就在剛才,白心猿突然心生警兆,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他正想着,就感應到有人來了。
來人氣息幽深難測,帶着一股無可言說的妖異。
白心猿睜眼看過去,就看到一個俊美無比的妖魅紫衣男子。他心中一驚,在大光明宮内,居然有魔族強者敢直接闖進來。
不到白心猿說話,紫衣男子陰冷一笑,“劍神白心猿,可笑,接我一劍。”
紫衣男子突然拔劍直斬,湛然明淨劍鋒無聲無息的破空而至。
白心猿覺得對方劍法雖妙,卻遠不及他。也不知對方哪來的底氣。他不假思索催發天河雙劍,一封一刺,不退反進迎了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紫衣男子手上劍鋒陡然一亮。
明耀絕倫的劍光,瞬間把白心猿的目光、神識盡數切斷,包括他所有感知。
白心猿警覺不妙,不假思索閃身就退,但神核中已經多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明耀劍痕。
天河雙劍一聲哀鳴,斷裂成了四段。
白心猿驚駭欲絕,大叫:“天痕劍!”
紫衣青年大笑:“正是,還不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