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風雨中,一輛大巴車,在山間飛行。
宛若夭矯神龍,沖破雨幕。
車上,把越野車覓地停好的田兆豐大張着嘴巴趴在窗口看着外面,就算是親自坐上這輛車,他也一臉的難以置信,喃喃低語:“這怎麽能飛呢?這怎麽就能飛呢?”
沒有螺旋槳,沒有推進器,甚至連點火光都沒有,就像是有一股虛無的力量将其牢牢定在空中,田兆豐隻覺得荒謬。
說實話,這會兒田兆豐都懷疑自己這是死亡幻覺。
據說人死之前,會産生幻覺,說不定自己這會兒其實正從山頂上向下墜落呢。
趙高峰笑了:“别說你了,連我都不懂,南總現在鼓搗出來的東西啊……”
南冥現在鼓搗出來的東西,還真有點黑科技的意味了。
如果田兆豐能拆開這輛車的發動機的話,一定會看到,在發動機位置,擺放的是西瓜大小的反應堆,這就是小型化之後的核聚變裝置。
而在車身底部,安裝了十六個比保溫壺大不了多少的微波推進裝置,讓這輛車可以平穩的貼地飛行。
核聚變+微波推進,最先的受益者是大白小白他們,而真正的實驗裝置,是這輛大巴車。
南冥的座駕裏,之前那輛阿爾法已經是最舒服的了。
如果換一輛車,舒适度沒有提升,又或者反而下降了,南冥甯願頂着罵名不換。
更舒服的還有一些加長豪華轎車,又或者定制版的豪華車,但是這種車通常太拉風太高調,又和南冥的需求不符。
最終,南冥選擇了自己的新座駕,那就是這輛懶神房車。
外觀就是一輛随處可見的大巴車,到哪兒都不顯眼,内部的空間則寬大舒服多了。
而正因爲有這輛車,南冥才會決定自己前來這種窮山惡水之處,因爲對他來說,任何地勢,都是如履平地。
隻是,他們尋找的這倆人,并不怎麽順利。
搭便車的少年叫做趙壯,他自告奮勇當向導,很快就找到了其中那位名叫王曉文的學生。
趙壯其實也是王曉文的同學,附近幾個村子的學生,彼此之間都認識。他們雖然有漢人名字,但事實上都是彜族人,趙壯的名字,還是他小時候的一位老師給起的。
房車垂直上升,爬上數百米高,幾乎是70度角的山崖,在雨幕的遮掩下,停靠在斷崖的邊緣。
南冥他們套上了雨衣,在瓢潑大雨中進入了這處在斷崖上的村子。
趙壯說,這附近的彜族人,大多生活在這樣的台地或者山頂上,幾乎所有的耕地,都是在山崖上的。
所以,南冥對這村子也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但看到王曉文的家,南冥等人還是爲之震驚。
院牆早已倒塌,不大的屋子裏,一半住的是牲畜,一半住的是人,這種人畜混居的情況,竟然還存在。
整個房子裏一無所有,連個凳子都沒有,充斥着牲畜的異味。
屋子的一角擺放着一籮筐土豆,就是他們所有的主食。
王曉文的身上,還帶着白绫,顯然是家中剛剛有人去世。
王曉文的兩個哥哥都神色麻木,看到他們,田兆豐如臨大敵地将南冥護在身後。
在趙高峰的指點之下,南冥才看到了他們胳膊上的針眼。
南冥知道,這片土地,毒品和艾滋泛濫,他卻沒想到,王曉文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田兆豐看了趙高峰一眼,那意思很明顯,如果你知道要來的地方是這裏,還會讓南總來嗎?
趙高峰确實有些後悔,但南冥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離去。
知道南冥他們的來意,王曉文震驚不已,他沒想到,自己随手報考的一家民辦高校,竟然親自找到了這裏來。
王曉文的父親剛剛去世,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忙父親的喪事,他甚至不知道懶神學院的複試。王曉文的家人都不會漢語,在知道南冥他們的來意之後,還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張羅着想要準備點什麽,但南冥婉拒了,拿出了準備好的資料,讓王曉文做題。
讓他當場做完了試題之後,南冥輕輕歎息,這位王曉文的成績,并不符合懶神學院的招生标準。
南冥他們到來,其實也隻是爲了一點最基本的公平,就算是百萬分之一的幾率,也依然是改變命運的契機。如果南冥他們不來,王曉文就連這百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王曉文大概也知道自己沒戲,也不曾強求,隻是感激不已。
許是他平日裏生活的環境,并沒有太多的善意,遇到這樣一次善意,就已經讓他很銘感五内。
收起試卷,南冥問王曉文:“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以王曉文的成績,其實就算是通過了複試,成績也遠遠達不到進入懶神學院的标準。
“我打算到昌西去當保安。”王曉文道。
彜族的青年,能幹的工作不多,山西挖煤,深圳廉價勞工幾乎就是他們僅有的選擇了。
但是一些保安公司喜歡彜族青年,能夠走出去并适應社會的彜族青年,大多性情憨直,認真肯幹,而且工資預期也比漢人低。
相遇即是有緣,就算是不能讓他進入懶神學院,南冥也考慮着要不要留下點錢,至少能改善一下他的生活,給他一些去昌西的路費。
一直以來,南冥的觀念就是,助殘不助貧,救急不救窮。
但這次所見所聞,真的是超出了他的底線,但趙壯悄悄攔住了他。
南冥有些納悶,趙壯低聲冷笑道:“老闆,您如果留下錢來,恐怕馬上就會被他那倆哥哥拿去換毒品。”
“政府都不做點什麽嗎?”張菲林想到自己的大舅就在昭縣當領導,卻在他的治下,看到了這麽多的窮困,心中有些羞愧,又有些憤怒。
“老闆您可能覺得他們很可憐,但你可知道,其實每年政府都帶來了很多的扶貧項目。前兩年政府給每家發了好幾隻羊,教他們高山放牧,結果呢,這些人每個月吃一隻,幾個月就吃光了,繼續受窮。他那兩個哥哥都是艾滋攜帶者,你知道他們爲什麽要感染艾滋嗎?因爲艾滋國家會補錢!你當他們真是那麽窮?每年國家補的錢都有好幾千了,足夠他們過好一點了,不過都被換了毒品而已。”
“有些人窮,是因爲他們身處的環境不好,而有些人窮,是因爲他們活該。”趙壯苦笑一聲,“有些人,你沒辦法改變他們。”
南冥沉默不語,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些人,到底是可憐,還是可恨?
陳浩聰拿出了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王曉文道:“我過段時間可能會在昌西開一家公司,如果你下山找不到工作,來找我吧,至少能給你口飯吃。”
無論如何,王曉文畢竟是一個想要改變自己命運,而且勇敢去做的人,雖然他做得并不夠好,但這世界上,大多還是庸人。南冥自問,如果他處在這樣的環境裏,能做得更好嗎?
“謝謝,謝謝老闆。”王曉文感激不已,或許他覺得,陳浩聰給的他這張名片,比什麽懶神學院的資格更寶貴。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接下來,就是去尋找陳漢了,趙壯依然自告奮勇當向導,他從陳浩聰手中接過了陳漢的資料,就納悶道:“這個人不是陳漢啊!”
“嗯?”南冥一愣。
“其實陳漢是高考前一兩個月才來我們學校的,他是個漢人,也不長這個樣子……曉文,你有咱們的畢業照吧。”
“我去拿!”王曉文轉身拿出來一張畢業照,指給了南冥,“喏,這是陳漢。”
看到那個名字,陳浩聰和南冥倆人都呆住了。
這個人他認識。
李卉雲。
陳漢,姓陳,名漢。
陳浩聰和南冥都知道李卉雲對陳炜的感情,或許他心目中,陳炜更像是他的父親,而陳炜希望他成爲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而李卉雲化名陳漢,鼓起勇氣重新走入學校,打算考入懶神學院。
或許隻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社會中,重新走到南冥面前,回到有齊茗萊的世界中。
可後來,他到哪裏去了?
“阿雲……他是不是遇到什麽危險了?”陳浩聰擔心道。
對這個命運多舛的同齡人,他也有過接觸。
如果說王曉文所處的環境很惡劣的話,李卉雲的境況說不定還要再艱難十分,但他依然鼓起勇氣這麽做了。
可爲什麽他沒有參加複試呢?
阿雲如果出什麽事,陳炜一定很傷心,但是最傷心的,一定是齊茗萊。
南冥想起那個叫他老闆的少年,心中也是頗爲感慨。
阿雲啊阿雲,既然你叫我一聲老闆,你遇到問題,爲什麽不來找我?
送趙壯回去的路上,南冥心中百味雜陳。
今天的遭遇,突破了他們當初所想所見,幾乎無法想象。
“趙壯,這裏的人都這麽窮嗎?”南冥問道,“難道就沒有人想辦法改變什麽嗎?”
“我哥前兩年去春城打工時,他們都不會說漢語,春城那麽大,那麽大,他們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城市,那麽的多的人,生怕走散了,就讓同鄉用一根繩子把自己穿起來,排成一排走。我哥說,他看到所有人都在笑他們,對他們指指點點,就像是看一群豬猡,他說,那種感覺他永遠忘不了,他說他一定要混個出人頭地回來,再也不要讓人那樣指指點點。”
“你哥現在在哪裏?”南冥問,他迫切想要知道,趙壯的哥哥,有沒有改變命運。
“在監獄,再過兩年就回來了,和我爸,我叔一樣。”
南冥不知道說什麽好。
當你身邊所有人的軌迹,都是出去吸毒、販毒、被抓、強制戒毒、感染艾滋、回家等死這麽一個死循環時,你能跳出去嗎?
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反抗命運,都能改變世界。
絕大多數人,甚至連自己都改變不了。
“大涼真的很窮嗎?并不是。我們這裏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有非常獨特的民族文化,高山種植、高山放牧、民族産業,其實都大有可爲,雖然交通不便,但政府也展現出了足夠的扶持決心,真正封閉這裏的,是他們自己。”
“如果是你的話,你要怎麽做?”南冥問。
“如果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努力賺錢,然後在春城開一家專門幫我們彜族孩子的學校,教給他們漢語,教給他們如何用自己的雙手去賺錢,教給他們如何融入漢人的社會。我們族人的希望,不在這裏,在外面。隻有當我們年青一代都有了足夠的知識與能力時,才能反過來改變這裏,因爲這裏封閉的力量太頑固,太強大了。這裏的成年人,都爛透了,隻有孩子,還有一線希望。”
南冥深吸一口氣:“趙壯同學,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一下懶神學院的複試?”
“我?”
“嗯,反正這裏還多一套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