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科研在自己弟子和主辦方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龍行虎步地走過大門口的紅地毯。
前面兩個人正站在門口說話，低聲交談着，萬科研不耐煩地揮手：“走開！走開！”
路過時，他聽到門口的安保人員正在檢查幾個人的證件，前面的中年人道：“我是青陽大學的舒海清，受邀參加這次年會，這位和我一起的是王子楊，他是……呃，我的學生。”
其實，舒海清是材料系的教授，和王子楊關系不錯，王子楊開始搞金屬氫之後，就叫上了他，雖然說他是教授，但真正說起來，王子楊是他的老師。
萬科研聽到這個人是青陽大學的，頓時一揮胳膊，把那人推了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還好被旁邊的年輕人伸手扶住了。
“你幹什麽！”舒海清大怒，想要找他理論，萬科研已經大步走了。
舒海清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認出了他來，對王子楊道：“就是他？”
“就是他。”王子楊微微撇嘴。
這種人，驕橫野蠻，毫無私德，真不知道是怎麽有現在的成就的。
王子楊等人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池佳峰和蔡文迪倆人也一起來了。
這倆人是以記者的身份來的，倆人扛着長槍短炮，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萬科研出醜的機會。
四個人彙合成一處，進了會場，遠遠綴在萬科研的後面。
工作人員把萬科研引進了會場，自己告了聲罪，就轉身離開了。
萬科研一愣，對身邊的學生小程道：“這主辦方，真不懂禮數，怎麽說我也是開場演講的嘉賓啊，竟然也不準給一個貴賓休息室。”
而且，他想象中，當他進入會場時，難道不應該是全場起立，熱烈鼓掌，爲他的卓越貢獻而折服嗎？
但看現在，他們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的極爲熱切，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在開辯論會呢。
“這些老外，真是沒規矩！”沒有得到意料中的關注，萬科研恨恨地罵了一句。
萬科研看到前方第一排有一個貼着自己名字的椅子，頓時又得意起來，看，這種國際級别的學術大會，我坐在第一排！
他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對旁邊一名頭發花白，有一嘴絡腮胡子的老外道：“你好，我是萬科研。”
然後他就等着享受别人那崇拜和震驚的眼神了，然而結果卻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你好。”那人點點頭，就繼續和身邊的人交頭接耳，完全沒有因爲他的名頭震驚。
“我是這次的開場演講嘉賓。”萬科研又道。
倆人仿若未覺，口吐飛沫，争論不休。
萬科研側耳去聽，就聽到倆人争論的話題很奇怪。
大胡子身邊是一個光頭，倆人加起來大概要有一百多歲了，特别是光頭，滿臉的皺紋。
他揮舞着手道：“你到底看沒看dadoudou的論文啊，竟然說他的論文是垃圾？”
“我已經讀了三篇……”大胡子氣，道：“我承認dadoudou的論文極爲精煉，簡單直白，但就算是爲了精煉，也不能忽略了語法，這種行文真的是太奇怪了！我不覺得這是一種好的寫論文方式！”
“你完全不懂！完全不懂！”光頭連連搖頭，“你隻看到了他忽略了某些語法，但卻沒看到，在dadouou的論文裏，完全沒有歧義，而且忽略掉的某些不必要的單詞，我覺得是一種直白簡略之美，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就像是寫程序。”大胡子道，“但寫論文不是寫程序……”
“不，就像是寫詩！”光頭道，寫詩爲了節奏感和韻腳有時候可以忽略語法，那麽爲了精确爲什麽不可以？
倆人一個認爲dadoudou的論文太古怪，一個認爲dadoudou的論文充滿了美感，争論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
Dadoudou是誰？萬科研納悶了，他轉悠了一圈，發現四周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在讨論dadoudou，似乎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而他，制造了金屬氫的萬科研，竟然無人問津！
“……這個dadoudou到底是誰啊，怎麽大家都在讨論他……”萬科研問身邊的小程。
小程還是挺關注這種信息的，聞言将dadoudou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我聽說因爲dadoudou的論文實在是太多了，傳統的審核模式實在是審核不來，幾個大的索引系統共同組建了一個臨時網站來存放這些論文，幾家期刊的審讀編輯經過簡單審讀之後，就講其上傳上來，現在已經上傳了幾十篇了，涉及到了各個方面，每一篇的論文質量都很高，所以大家都在讨論這件事。”
小程剛說完，就感覺道一陣騷動傳來。
不知道哪裏傳來了一個聲音：“又有了一篇！”
這個聲音就成了騷動的起源。
騷動就像是海浪一般，從某個角落裏傳來，突然之間蔓延到了整個會場，數百人同時安靜下來，低下頭去，看手機、看平闆電腦、看筆記本。
所有人都在刷新同一個網頁。
似乎會場的wifi都在呻吟掙紮，發出抗議，沉悶的進度條慢慢前進，終于加載出了最新的一篇論文。
有好事的人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直接複制了論文信息開始在數據庫裏檢索，很快就哈一聲笑了出來：“有人中槍了！”
通過SCI和EI等檢索工具，很快就檢索出來了類似的論文，再大概閱讀一下其引文，頓時就能判斷出來高下。
每一篇論文出來，都有人樂此不彼，找到這個中槍的倒黴蛋。
這個好事的人念出了中槍人的名字：“休格蘭·霍斯頓！”
角落裏，突然有人低聲咒罵出聲：“****！是我中槍了！我怎麽沒想到這個研究方向！”
“哈哈哈哈……”整個會場幸災樂禍的笑聲，有的人笑得很開心，有的人笑的很心虛。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中槍的人是誰。
Dadoudou的近萬篇論文，幾乎每一篇出來，都有人“中槍”，這些論文并不是每一篇都能代表現在最前沿的，但即便是之前的舊觀點，dadoudou的論文，也都更優秀。
而其中往往不乏讓人匪夷所思，發人深省的觀點。
研究過同一題目，寫過類似論文，甚至同樣題目論文的人，就是“中槍”了。
有人欣喜若狂，看到了新的方向，有人唉聲歎氣，爲自己的成就被抹殺，被替代而惋惜。
他們并不知道，其實這些觀點，并不是dadoudou這台機器獨創的，其中也隻有極少一部分來自懶神系的積累，其實大部分都來自dadoudou所遍曆學習的論文本身，一些論文作者簡單提到，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想法，被dadoudou分析出來，并以此組織數據，重組論文。
而使用的數據，也是交叉對比所有的論文，重新模拟計算出來的。
并不一定絕對正确，但不經過實驗驗證，怕是也沒人能直接判斷出對錯來。
假以時日，一定會有人發現dadoudou的論文裏有錯誤，但這也不能掩蓋衆多優秀的idea所帶來的閃光。
更不要說，在dadoudou的論文中，有一部分是懶神系内部的成果，其成就足以閃瞎人眼。
這就像是面對學會了獨孤九劍的令狐沖，就算是随手一劍刺過來，你也得打起精神來接着。
因爲那可是獨孤九劍！
看着整個會場因爲一個叫做“dadoudou”的人而瘋狂，萬科研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今天本應該是他的主場，如同皇帝登基，君臨天下。
但他還沒坐上王座，王朝就已經滅了。
怎麽能這樣？
萬科研坐在那裏，聽着身邊再次熱鬧起來的讨論聲，深感失落。
終于，會議正式開始，主持人上台，大家這才擡起頭來，看向了主席台。
簡短的開幕式之後，就該萬科研這個開場嘉賓上台演講了，萬科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坐直了身體。
然後他就聽到台上的主持人道：
“不久之前，有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橫空出世，震驚世界，給我們以警醒，給我們以引導，給我們以知識，他所作出的成就，是這世界上絕大部分人都無法做到的，甚至是我們在座的絕大部分人，都無法做到的。在大會開始之前，我建議我們一起爲他鼓掌！”
那一瞬間，萬科研覺得自己的頭皮都炸了起來。
就是他，這說的就是他！
大會竟然給了他這麽高的評價，這是何等殊榮？
那一瞬間，他甚至都開始熱淚盈眶了，多好的主辦方啊！
他站了起來，強忍着不讓自己流下淚來，轉過身去，對着後方揮舞雙手，準備迎接大家如同雷鳴一般的掌聲。
萬科研熱淚盈眶，揮舞雙手，淚水甚至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像是電視上的超級巨星，不斷感謝着：“謝謝大家，感謝主辦方，感謝……”
他最喜歡被人注視，喜歡高高在上，喜歡這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感覺。
就爲了今天這一瞬間，之前的一切都值了！
死而無憾了！
然後他就聽到主持人說道：“他就是dadoudou！讓我們大家爲dadoudou鼓掌……呃……”
主持人突然頓住，數百雙目光同一時間刷一聲轉向了萬科研。
整個會場突然死一般寂靜。
“哈……”一聲幸災樂禍的笑聲從角落裏傳來，不知道是誰。
……
萬科研站在台上，足有十分鍾了，說話還不太利索。
他早就演練好的演講，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現在站在台上，就像是被罰背誦英文課文的中學生，結結巴巴，磕磕絆絆。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大家都沒怎麽關注他，都在低頭刷新網站的内容。
偶爾有人擡頭看着他，認真聽幾句，然後聽到他那磕磕絆絆毫無自信的演講，就都皺起眉。
這就是制造出來了金屬氫的萬科研？
也不過如此啊！
這些關注他的人，也都低頭去刷新論文去了。
萬科研那個惱怒啊，在他心目中，他的演講應該像是“ted演講”一樣，氣氛熱烈，真情流露，台下的觀衆也傾情投入，台上台下互動如同一體，激情四射的演講，不斷被掌聲打斷，甚至不得不懇請大家不要鼓掌。
而事實上，他的演講就像是夏日午後的第一節理論課，孤獨的教授面對着一屋子犯困的學生，除了偶爾擡頭證明自己還沒睡着之外，連個看黑闆的都沒有。
而事實上，萬科研竟然還在慶幸沒有人擡頭看他，剛才出糗的羞恥感讓他久久無法平靜，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現在就奪路而逃。
看這完全失敗的開場演講，主辦方的負責人都快急哭了。
你争點氣好不好？就你這樣的，還要請你來當開場演講嘉賓，我們真是哔了狗了！
感覺到了主辦方負責人眼睛裏嗖嗖的殺氣，萬科研強打精神，略略提高了一下聲音，想要将衆人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他的聲音猛然增大，确實很多人擡起頭來，但馬上就又有一陣騷動傳來：“又有新的論文了！”
刷新，等進度條，大家的目光都随着眼前的進度條左右移動，就連腦袋都在微微轉動，就像是微風吹過麥田，激起了麥浪。
終于完全刷新出來了，又有好事的人檢索了一下數據庫，然後哈一聲笑了出來：“又有人中槍了！這次是……keyan·wan！”
《強磁材料在船舶推進技術中的運用》，dadoudou和keyan·wan的論文，連題目都不差，點點開之後，掃一眼引文，高下立判。
Keyan·wan！萬科研！
就是台上正在演講的這位？
就這種論文水平，就這種演講水平，就他制造出了金屬氫？
不像啊……
就這種水平的論文，連參加這大會的資格都沒有吧。
幾乎所有人心中都閃過了一絲疑惑。
“刷！”所有的目光同時看向了台上的萬科研。
“嗝……”萬科研的一句話竟然被衆人的目光逼了回去，塞在了喉嚨裏，嗝一聲，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想要争取别人的注意力，但數百個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面上時，那飽含的惡意與探究，卻讓他無法承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