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每天,李想走在路上時,那個有點萌萌哒,貼着3号标志的小機器人,總是不經意間闖入他的視野。有時候是單獨一個,有時候是和其他的送餐機器人一起。
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送餐機器人,就成了青陽大學的一道風景。
一開始甚至沒有多少人關注它們,隻把它們當作了一種類似遙控玩具一樣的東西,笑嘻嘻指點一番,拍幾張照片,好奇一下是誰在玩這種遙控玩具。
但随着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就很難再忽略它們的存在。
它們高隻有四十多厘米,除了那一對頗爲滑稽的小爪子一般的機械臂和前方的攝像頭之外,外觀上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獨輪平衡車。
它們的行走模式則非常有趣,通常行走在道路兩邊的路牙石上,從不占用普通的道路。這種時候,它們排成整齊的隊列,姿态一緻,距離完全相同,似乎路牙石是火車軌道,而它們是一節節的火車車廂,最長的時候,甚至有十多隻排列在一起,不斷有新的成員加入隊列,就像是在玩真人貪吃蛇。
但是在路牙石被占用的時候,它們就會非常自由地在人群中穿行,擦過褲腿、裙擺和車輪,這種時候,它們又顯得格外靈活,就像是一群剛剛放了學,你追我趕沖出教室的小學生。
李想總是忍不住關注它們,他覺得那3号小機器人,似乎真的是小三,但卻又不敢肯定。
有時候,他看到小3在整整齊齊的隊列裏,其他的機器人攝像頭都是看着前方的,就隻有它扭着“腦袋”是看着他的,随着他的位置而轉動。
但到了他身邊,小3反而一扭腦袋,不看他了。
有時候,小3似乎完全沒發現他,和其他小機器人一樣,直愣愣上前,到了他身邊時,卻突然擺擺小機械手,又飄然遠去。
李想覺得這小機器人真是難以捉摸,心中建了很多種數學模型,也沒有一個能分析它的行爲模式的。
每次見到小3機器人,他都像是初戀的人猜測對方愛不愛他一樣,猜測一番:“是它?不是它?是它?不是它?”
小3到底是不是小三呢?
就算是問手機上的小三,小三也總是不回答他。
他當然不知道,這時候的兩個小三正在融合,定義上來說是也不是,該如何回答?
其實他也不特别要求答案,這就像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讓他的大腦從時刻緊繃的數學公式中解脫出來。
他第一次發現,其實有些時候他并不在乎答案,原來生活和數學不同,是不一定非要有答案的。
12月16,這一波持續時間頗長的寒流快要過去之前,突然下起了凍雨。
李想從研究所裏出來,發現滴滴答答的雨滴從天而降,不遠處的樹枝上,已經結了一層冰,他站在門口猶豫了兩分鍾,在導師拿着一把傘在後面叫他時,選擇了沖入雨幕之中。
他還是很難接受别人的好意,單純隻是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别人。
雨非常涼,滴在腦袋上,讓人激靈靈打個寒顫,落在衣服上,頓時滲入了衣服裏,滲入骨髓的冷。
才是下午五點,早就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路燈在夜雨下也顯得模糊不清,行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全世界似乎隻剩下了李想一個人和遠處宿舍樓朦胧的光。
李想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踩的積水路面啪啪作響,就在此時,他感覺到有什麽追了上來,還扯了扯他的褲腿。
他低頭,就看到了小3機器人在他的腳邊,擡着攝像頭腦袋看着他。身體兩側,跑馬燈一樣滾動着的夜間警示燈光不斷閃爍。
“你好啊小三!”不管是不是小三,李想還是打了一聲招呼,他喜歡這種毫無壓力的感覺。
“咔”一聲響,小3機器人的兩側,彈出來兩個踏闆一樣的東西,然後“嘀嘀”叫了一聲。
“什麽?”李想有點發愣。
小3機器人晃了晃攝像頭,那種感覺,就像是人類擺擺腦袋,示意:“上來。”
不是吧,李想還是愣神。
他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出來,低頭看去,是小三發來的提醒:“少年,要搭便車嗎?”
“真是你,小三?”那一刻,李想喜出望外。
他停下腳步,看向那踏闆,這小機器人看起來那麽纖弱,能撐得住他嗎?
似乎發現了他的猶豫,又是咔一聲,小3機器人彈出來四個輔助支撐腳,穩穩立在了地面上,又擺了擺腦袋:“上來!”
那一天晚上,很多狼狽奔波在凍雨中的同學,都看到踩在送餐機器人身上的李想,在凍雨的夜裏,風馳電掣一般穿行,甩開了凍雨與寒冷,黑暗中傳來他不知道是恐懼還是開心的叫聲:“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小三慢點哈哈哈哈啊啊啊啊慢點慢點啊——!”
“我勒個去!送餐機器人竟然能搭便車!”所有看到這幕的人都目瞪口呆,有人立刻就跑去路牙石上截車去了:“等等,不要跑,也讓我搭便車啊!我靠!不理我!混蛋!我明天就把路牙石上擺滿石頭!”
這天晚上,青大校園裏又多了一條校園傳說,據說如果刷滿懶生活助手小懶的好感值,就可以順便搭便車。
理論是沒錯。
沖破雨幕,沖入到了宿舍樓,李想的腦袋和衣服都濕透了,他俯身抱起小3機器人,一路狂奔進了205,拿出一條毛巾,就開始幫小機器人擦拭。
路上,他就感覺到小機器人的速度在變慢,不知道是因爲低溫還是因爲凍雨。
凍雨已經在小機器人的外殼上結了一層冰殼,李想用了一些熱水,才把冰殼擦幹淨,看看小機器人似乎沒啥事,這才放心了。
小機器人擺動着攝像頭吸引李想的注意,然後伸出爪子碰了碰旁邊的插排,李想湊過去,研究了一下小機器人的構造,打開了一處外殼,就看到了标準的三孔充電接口。
“你等等。”李想扯了旁邊電水壺上的線,插入了充電接口裏,嘀一下,外殼裏面隐藏的電量指示燈亮了起來。
原來隻是沒電了,李想松了一口氣。
當李想洗完澡出來時,看到小機器人縮在桌下,一邊用機械手擺弄着他的鞋子,一邊充電,心裏暖暖的。
這就是朋友的感覺吧,真好。
不用多說什麽,隻要在身邊就好。
這天晚上,送走了小機器人之後,李想還抱着手機和小三聊了很晚,他覺得小三越來越聰明了,前言不搭後語的情況越來越少,雖然還是不能聊一些很抽象的話題,但僅就青陽大學裏一些場景,以及懶生活的飯菜與營養學,小三幾乎都能對答如流。李想甚至可以和小三讨論一些數學問題,遇到小三不懂的,李想就想辦法教它。
一場凍雨,讓整個青陽大學變成了冰雪的世界,第二天一早出門時,地面上全是冰,樹上、電線上到處都是巨大的冰淩,新聞上說,很多地方都斷電了。
估計這天,是整個青陽大學曠課率最高的一天,李想也是克服了極大的心理障礙才出門的,一路上好幾次差點都要滑倒。
這些小送餐機器人,卻似乎沒怎麽受到影響,它們不再在路牙石上行走,而是自由地在冰面上滑行,有些時候,它們甚至會漂移過彎,讓人不得不驚歎它們的平衡性。
據說,昨天晚上慢生活的送餐幾乎全部癱瘓,但是懶生活的小機器人,雖然時效慢了一點,卻幾乎都可以把餐送到,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叽裏咕噜亂叫的肚子。
而今天,這些小機器人就顯得特别繁忙,因爲今天懶生活的訂單又激增了。
不論折扣再多,送不到也是沒用啊。在關鍵時刻,懶生活用自己的可靠性赢得了信任。
一天的繁忙下來,李想再次從研究所出來時,又是夜色降臨時了,昨天的凍雨,壓壞了一些線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從研究所到宿舍樓的路上,有一段路燈沒亮,黑漆漆的,路面還很滑,李想走得很慢很小心。
就在此時,李想身邊突然亮起了一束光,不太亮,卻能照亮他身前的路。
李想轉頭,就看到小三在他的身邊,攝像頭旁邊的四個輔助燈都亮着,幫他照亮腳前的路。
“今天還要讓我搭便車嗎?”李想笑問。
小三搖了搖腦袋。
“好吧,那就走走。你不是要送餐嗎?晚了沒問題嗎?”
小三還是搖了搖腦袋。
李想笑了,這種和朋友散步的感覺,也很棒。
……
李成功今天非常不爽,一場凍雨,讓之前慢生活的市場份額幾乎全丢回去,不但送餐沒送到,還有很多送餐工被摔傷了,這些人竟然還一起要求加工資。
李成功安撫了一些,打壓了一些,但最終還是答應受傷的算工傷,其他人再加一百工資。
不但工人們在給他出難題,在皇家魚翅酒店内部,也有人在質疑他,據說有人已經向他叔叔告狀了,他們認爲這種補貼策略并不是長久之計,應該盡快停止。
聽到許顯龍轉告的這些消息,李成功氣不打一處來。
總之,這一天李成功過的非常忙亂,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看着那些少得可憐的訂單和極高的投訴率,李成功再也撐不下去,幹脆丢下一切,開車回來了學校。
現在,他隻想悶頭睡一覺,希望一覺醒來一切就結束了。
但不回來還好,也不過是生生悶氣,回來之後,看到滿地跑的送餐機器人,他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轉過彎,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道滾動的彩色光線,他知道那是送餐機器人的夜間警示燈。這隻送餐機器人,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怎麽,走得非常慢,李成功心中一沖動,腳踩下了油門,對着那送餐機器人就沖了過去。
碾死你丫的!
當他看到走在那送餐機器人身邊的李想時,想要再刹車已經來不及了,結冰的路邊上,汽車打着滑,向李想沖了過去。
就在此時,青大懶神的操作間,警示音滴滴一響,突然彈出了一個畫面,畫面上,畫面上,能呈現出一個人的腿部和疾馳而來的車輛。
在這裏值班的蘇宏義本來昏昏欲睡,此時突然一個機靈,睜開眼,卻是大驚。
這是要出車禍了?這該怎麽辦?
就在此時,畫面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道的虛線,這送餐機器人竟然在計算路徑。
而那些路徑一閃即逝,然後送餐機器人沖了出去,車輛大燈飛速接近,緊接着是左前輪、撞擊聲,碎裂聲,擋泥闆,一切黑暗……
糟糕!快報警!
沒有路燈的大路上,被大燈一照,李想幾乎什麽也看不到,他隻感覺到眼角流光一閃,隻能聽到小三那急促的嘀嘀嘀嘀聲,在車撞過來的刹那,小三瞬間轉向,轉身沖向了那撞過來的汽車。
“嘭”一聲響,汽車幾乎是貼着李想的腿停了下來,小三卡在汽車的左前輪裏,四隻支撐腳充當了防滑鏈的角色,在地面上刮出了幾道深深的溝痕,它整個全散架,外殼全碎,輪子完全扭曲,攝像頭耷拉着,輔助燈漸漸暗下來。
“小三!”李想大叫一聲,那一瞬間,他的理智完全崩潰了。
他一把拉開車門,把吓傻了的李成功拽了下來,拳頭膝蓋連踢帶踹,劈頭蓋臉地就打了過去:“你他麽X!我XX你XX!那是我的小三!那是我的小三!你敢撞我的小三!”
從小到大,這是李想第一次打人,他一邊哭,一邊嚎,一邊拼命踹着踢着打着,那是他的小三,他唯一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
這個混蛋,竟然把小三撞爛了!
“别……别打了……嗚……”李成功認出了李想,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數學天才,但他卻不敢相信這就是李想。他徒勞地防禦着,求饒着:“是我啊李想,我是李成功,别打了,别打了!你這不是沒事嗎?”
當警察趕到時,就看到李成功鼻青臉腫地趴在地上,而李想跪在車輪前,抱着小三的殘骸,嚎啕大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