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副總低頭一看，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
好在丁益輝隻是吐槽了一句，就轉移了注意力，拿着報紙仔細看起來。
旁邊小安等人也圍了過來，小安瞥了一眼，納悶道：“他們這個價格，怎麽可能？”
微型衛星的成本一直都在十萬美元左右，而能夠降到星輝航天所公布的幾千元人民币，全靠一點，那就是“星辰之橋”。
而星辰之橋建在國内，股東是懶神系和中航天，隻有他們可能拿到成本價。
除此之外，不論是spacex還是NASA，都沒辦法把發射成本降到這麽低的程度，甚至連接近都沒可能。
“難不成他們是打算先燒錢搶市場份額？”另外一個男同學疑惑道。
“一個用戶燒10萬美元？”丁益輝翻了個白眼，同學，你在想啥呢？
十萬美元和399美元的價格相比，實在是差太多了，雖然這世界上很多賤賣産品，高價賣耗材賺錢的商家，但是這種價格比，可以看做是白送豪車，然後靠賣油賺錢了。
有幾個油錢能燒好幾十萬的？
這得賣多少油才能賺夠豪車錢啊！
迄今爲止，還沒有一家商家敢這麽幹，因爲大家都不傻。
美國這些航天公司，當然也不會傻。
他們這麽做，自然有其依仗。
“因爲有地球抛石機啊……”高副總歎息道。
這家山寨公司目前隻是預定，六個月後才發射。
到時候地球抛石機就已經完全建成了，而這幾家航天公司，都有地球抛石機的少量股份，以地球抛石機的吞吐量，這些微型衛星随便怎麽都能發射出去，成本隻會更低。
提前預定，搶占市場份額，提前把蛋糕先切出來，能切多少是多少，這就是helight的目的了。
“啊？”聽到高副總這麽說，幾個人都驚了：“這樣也行？這也太無恥了吧！”
說着，還不忘瞪高副總一眼：“比你們還無恥！”
高副總隻能讪笑。
中航天隻是抄了個概念，helight公司這是打算連産品一起抄過去啊……
誰說中國才是山寨國來着？
幾個少年此時此刻，心中又一萬隻羊駝狂奔而過，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商場如戰場，隻能說這幾個孩子還太嫩了，這都隻是正常的商業手段罷了。
看幾個少年又失望又憤怒的樣子，高副總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他試探道：“有六個月時間，估計他們也能彌補技術上的差距了……”
“不可能。”丁益輝搖頭道：“六個月也不可能……”
他實在是太了解這技術的難度了。
丁益輝他們都經過了懶神圖書館的學習，然後陳浩聰把需要的資料、大部分零部件和代碼都丢給了他們，他們要做的，隻是把現有的技術整合起來，即便是如此，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麽辦。
“對啊，他們沒有技術！到時候肯定競争不過我們！”小安眼睛一亮。
“我說姑娘啊！”高副總歎口氣道：“你現在還沒明白嗎？helight壓根就不在乎有沒有技術，全世界有73億人，每個人都會死，每個人死了都要下葬，這是一個無限廣闊的市場。星輝航天難道能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現在還在限購吧！”
“現在這年頭，在殡儀館寄存一年都得一兩千塊錢，買塊墓地得多少錢？買個衛星丢到天上，又多少錢？如果這個風潮真的帶起來，你說他們能不能搶走你們的市場？不是所有人都在乎技術的。”
丁益輝拿出手機，登陸了這家名爲“HeLight”公司的網站，仔細看了看，就發現事實果然如高副總所說。
這家衆籌公司，并沒有在自家官網上承諾，要實現天河之燈的類似功能，他們的宣傳冊上描述的，隻是擡頭能夠看到，應該是類似于中元節時天河之燈這種效果。
不論是從天空中照下來一束光，還是3D投影，都不曾說過。
但偏偏這網站上的預定量，甚至不比星輝航天少多少。
“helight想要的隻是低端市場，他們不會來和星輝航天競争高端市場的。但是你猜，到底是買高端的多，還是買低端的多？”
幾個少年都啞口無言。
“所以，不如我們合作吧。”高副總道，“反正星輝航天也是要走高端的，低端市場與其便宜别人，不如交給我們？到時候你随便授權給我們點你們淘汰的技術，我們就有優勢和美國佬競争了。小輝你畢竟也是咱們中航長大的孩子，我們這些叔叔伯伯……呃，當我沒說！”
習慣性打感情牌的高副總，看到有個熊孩子已經開始捏拳頭了，趕快住嘴。
他可不想再吃上一拳。
之前已經坑過這些孩子們一次了，他再這麽說，确實不厚道。
聽到高副總這麽說，丁益輝卻是難得沒有生氣。
他創建星輝航天的最初目标，就是爲了改變航天街的未來，而航天街大部分是中航天下屬的企業。
經過了這麽多天的曆練，丁益輝也漸漸懂得了商業的運轉模式，知道了在商業之中，沒有人情，隻有利益，這就是商業運轉的法則。
而事實正如高副總所說，這個世界上有73億人，這73億人都會死，那麽這就是一個上萬億的巨大市場，沒有誰能夠單獨占據。
與其便宜美國佬，不如支持自己人。
丁益輝的身體裏，畢竟流淌着中國航天人的血。
但是，丁益輝卻沒辦法點頭答應合作。
因爲他都不知道星輝航天的未來會如何。
如果他們最終無法攻克技術難關的話，說不定星輝航天也必須掙紮在低端，和中航天，和美國航天業聯盟這種龐然大物争奪市場，搶口飯吃。
“我考慮一下吧……”丁益輝道。
“那你好好考慮，我就在隔壁。”高副總笑着退出去，還很狗腿地帶上門。
“啊！”丁益輝怒吼一聲，發洩出心中的抑郁，揮手道：“再來！我就不信弄不明白這些技術！”
“嗷！”幾個少年都再次埋頭苦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眨眼間，時間就到了晚上，丁軍送飯過來，看到桌子上的午飯都已經冷掉了，卻都沒人動過，隻能苦笑着搖搖頭，把飯菜收走，再換上熱湯，悄悄帶上門。
丁軍剛走沒多久，會議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了。
“進來！”丁益輝沒好氣地叫了一聲，桌子上的這顆衛星，組裝是組裝起來了，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協同工作，這已經是第四十七次試驗了。
一股怒氣壓在胸中，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挫折，讓這些孩子們幾乎崩潰。
忙到現在，靜靜躺在桌子上的衛星，卻依然毫無運轉起來的迹象，似乎在嘲笑他們。
“放棄吧，放棄吧，就憑你們，不可能搞懂這種技術的。”
“何苦這樣鑽研技術呢？反正就算是和别人搶市場，總也能賺到錢的……”
“生意并不是你們擅長的，就算是失敗了，不是還有冥叔嗎？”
“放棄吧，放棄吧，何苦這麽折磨自己……”
這種時候，竟然還有人來敲門，丁益輝當然很是不爽。
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輕輕走了進來，低聲道：“小輝……”
“啊，蘇爺爺！”看到那老人，丁益輝慌忙收拾了心情站起來：“您怎麽來了？”
眼前的老人姓蘇，是丁益輝的鄰居，丁益輝小時候，沒少在他家裏蹭飯。
“小輝……我是來找你……走後門來啦。”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天河之燈實在是太搶手了，我實在是搶不到，能不能給我預定一個……這是錢……”
“啊，蘇爺爺……我怎麽能要您的錢……”丁益輝頓時手足無措。
“拿着，該多少就多少，記得幫我留一個啊……”蘇爺爺有點不好意思，他也是不喜歡求人的性格。
“蘇爺爺您這是爲誰買的啊。”丁益輝問道。
“是買給我自己的……”老人笑了。
“啊？”丁益輝怎麽也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回答。
“小輝，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恐怕是熬不過今年啦……”老人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都說人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不舍得啊，你大伯一家都去了東濱，你二伯和三姑都去了國外，更難得回來一次。以後等我走了，回來的更少了，我要是想他們了怎麽辦？如果有了天河之燈，我就可以天天在天上看到他們啦……還有我家老婆子，年齡大了眼睛不好，晚上出門看不見，摔跤了咋辦？到時候我就可以從天上給老婆子照照路……免得老婆子一個人害怕……等老婆子也老了，我就把她也接到天上，倆人做個伴，也不孤單，還能想誰了就看看誰……”
老人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丁益輝的腦袋：“小輝，你幹了件好事啊……我以前就怕我死了，老婆子一個人孤單，現在好多了……”
老人露出了坦然的笑容，遍布老年斑的面上，有一層異樣的輝光。
死亡總會到來，但心情卻又不同。
“蘇爺爺……”丁益輝想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人握住丁益輝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轉身顫巍巍地離去了。
好久好久，丁益輝都有點轉不過神來。
蘇爺爺的話，就像是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丁益輝的心上。
旁邊，筆記本上顯示着星輝航天和helight的預定量，都在飛速滾動，一邊是星輝航天的最後通牒，一邊是競争對手在搶占他們的市場份額，這讓丁益輝更煩躁。
每一個預定後面，或許都是一個像蘇爺爺這樣的人。
做微型衛星，是一個創意，也是一筆生意。
但它又何止是生意？
又何止是市場份額，是爲了賺錢？
它還承載了太多太多。
但這一切，他能承受得住嗎？
改變世界的人，也要承擔改變世界的責任和後果……
冥叔，我當初要改變世界的時候，你爲什麽不告訴我？
不能失敗啊……
但越是不想失敗，就越是出錯，當第48遍又出錯時，丁益輝終于崩潰了。
隔壁，高副總伸了一個懶腰：“今天就到這兒吧，估計這幾個孩子今天弄不出來了。”
話未說完，就聽到隔壁傳來了一聲怒吼：“啊，我要瘋了！我受不了了！”
然後是咣當咣當幾聲，有什麽東西被從窗口裏丢出來，畫了個弧線，飛到了大門外，咣當咣當滾了好遠。
“卧槽，衛星！”高副總颠颠跑出去，喜滋滋撿了起來，左右看看無人，趕快塞到了懷裏。
看到保安胡小軍沖過來，假裝啥也沒發生過，拿身體擋着衛星，吹着口哨鑽進了旁邊的廁所。
胡小軍也沒時間理他，沖到二樓的會議室去了。
高副總在廁所裏躲了十多分鍾，等他從廁所裏出來，就看到丁益輝坐在辦公樓前面的台階上，雙手抱頭，把腦袋深深埋在雙膝之間。
高副總看左右無人，打算夾着微型衛星偷偷溜掉呢。
如果把星輝航天的這衛星帶回去，可比上次帶回去的那儲能系統要牛掰多了。
但是他走了幾步，突然發現，丁益輝雙肩聳動，似乎在哭，這腳步就再也邁不動了。
“小輝？”
丁益輝的雙肩停止了聳動，過了片刻這才回答道：“嗯？”
鼻音很重，果然是在哭。
高副總心中一歎：“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别哭了，遇到啥問題了？跟我說說，說出來就好了。”高副總問。
丁益輝真的憋得太久了，特别想要找個人說說，他帶着哭腔，語無倫次，絮絮叨叨。
高副總隻有一個女兒，也不知道怎麽安慰男孩子，幹脆在旁邊坐下來，靜靜聽着。
過了一會兒，丁益輝似乎終于平靜下來。
“其實吧，失敗48次沒啥，說不定49次就成功了呢？”高副總道，“就算是49次沒成功，不還有50次嗎？你這才幾天啊，你知道我們航天人，面對巨大的技術差距，是怎麽一年一年熬過來，最終迎頭趕上的嗎？”
“因爲我們48次不成，會再來48次，男人啊，不逼自己一把，怎麽知道自己不行……”高副總把懷裏夾着的衛星遞過去：“喏，你的衛星，再回去試一遍。”
晚上九點，沈總接到高副總的電話，匆匆趕到了公司，就看到高副總的防彈奧迪停在樓前，他迎上去問道：“怎麽了？這次又把什麽吸回來了？”
“這次可是吸回來了個重量級的……”高副總走向後車門：“我把丁總帶來了，他要和咱們中航天簽合作協議……”
不逼自己一把，怎麽知道不行？所以丁益輝決定，再不給自己退路。
“真的？”沈總差點直接跳起來了，helight和它背後的歐美航天業聯盟，讓他今天一整天坐立難安。
打開車門之後，高副總呃了一聲：“現在又有了一個問題……”
後座上，丁益輝抱着那顆衛星，窩在後座上，皺着眉頭，咬着牙，睡着了……
要叫醒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