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在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後,三五成群,坐在燒烤攤上,吃上一頓燒烤,那絕對是最惬意的事。
不過這段時間,航天街的燒烤界蒙受了一大損失,自從太空哥的燒烤攤因爲“太空燒烤号”而一夜爆紅之後,無數慕名而來的食客就踏破了整個航天街,還得太空哥不得不暫時關店一段時間,暫避風頭。
雖然期間無數燒烤店打着太空燒烤店的名頭雨後春筍一般地開了起來,但是老食客們嘗試了一下之後,都惆怅地發現,再怎麽做,也沒有太空哥的那個味兒。
可太空哥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總也不見人影。
一個月過去,當初太空燒烤号帶來的熱度終于冷了下來,正如這條曾經喧嚣熱鬧的航天街。
航天街兩邊大量的建築物,在這一個月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清了下來。
航天街兩邊,本來遍布各種和航空、航空有關的單位,有不少單位甚至可以追溯到數十年前,但随着東濱的崛起,“星辰之橋”的建成,以及航天戰略的改變,大量的人才都轉移到了東濱,整條街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灰色。
今時今日,老中青三代航天人們,見面之後互相追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要去東邊嗎?”
回答去的,得到的是一臉豔慕,而回答不去的,往往會很是失望。
而更現實的一件事是,随着航天科技的發展,很多人知識結構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已經面臨着被淘汰的風險了。
去東濱,意味着或許還有機會可以跟上時代的發展,而留在航天街這裏,則意味着,接下來是漫長無盡的等待、冷落,或者說……失業。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面對着結構産業調整,甚至發展方向都完全變化的局勢,他們所能做的,就隻能默默等待着。
等着一紙通知,決定自己的命運,這種事情并不好受。
這種時候,如果有太空哥的燒烤,可以排遣失落的話,那日子或許會好過很多。
但是,真正需要太空哥的時候,他又去哪裏去了?
他也抛棄了航天街嗎?
然而今天,又是一天的工作之後,下班時間,往來的人突然發現,太空哥的燒烤攤,竟然開業了!
百多寸的大電視,哇啦哇啦響着,播放着不知道哪個台的綜藝節目,三五個早到的人,已經揮舞着竹簽和酒瓶,開始了狂歡,燒烤攤前後忙碌着的身影,确實很熟悉,不是太空哥是誰?
眨眼間,太空哥回來了的消息,就已經通過各種朋友圈傳播開了。
不到六點,太空哥的燒烤攤前面,就已經爆滿,沒了一個空位。
老黃是燒烤攤對面不遠處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員,四十多歲的老黃,帶着幾個朋友來到燒烤攤的時候,發現燒烤攤竟然已經爆滿,沒有地方坐了。
“唉唉唉?怎麽沒有地方坐了?”老黃走了幾步,就大聲叫了起來:“難得今天打算帶兄弟們一起來慶祝一下呢,這才六點,怎麽就能沒地方了呢?”
就在此時,一名随老黃一起來的研究員叫道:“咦,你們看,那邊那不是丁軍嗎?”
幾個人就看到,在角落裏坐着一個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漢子,面上卻總是有些愁苦,四十多歲的年紀,就已經頭發花白了,一眼看過去,有些分不清他的具體年齡。
别的桌子爆滿,但是這張桌子卻是隻有丁軍一個人,桌子上擺了碗筷和幾碟小菜,丁軍卻沒有動筷子。
看到丁軍,老黃幾個人就開心起來,走過去道:“丁軍,你占着這一個桌子,幹嘛呢?”
“我……我等我老婆……”丁軍看到老黃,有些拘謹地站了起來,謹小慎微地樣子。
“你那個瘸子老婆啊,可有段日子沒見過她了,斷掉的那條腿,治好了嗎?”老黃哈哈一笑,問道。
丁軍的喉結蠕動了一下,拳頭猛然握緊,然後卻又慢慢放開了。
老黃看到了丁軍的表情,卻是渾不在意,他擺擺手道:“丁軍,既然你老婆沒來,你占着這張桌子也沒啥用,不如讓給我們。”
“對啊,黃工今天可是有大喜事,是不是黃工?”衆人起哄道。
“那是當然!”黃工紅光滿面,大聲道:“今天我家小子開學了!京航大學!剛打電話回來,說第一天就有教授特别看好他呢!這小子,日後保管比我有出息!”
京航大學,是國内航空航天首屈一指的學校了,其實在座的倒是有好多都是這個學校出來的。但是聽到老黃的兒子這麽出息,四周的人都報以善意的掌聲:“黃工是吧,咱們航天人後繼有人啊!”
“那是,那是!”黃工哈哈大笑,又低頭對丁軍道:“丁軍,怎麽着,不願意讓啊……”
“今天我們也要慶祝……”丁軍咬了咬牙,卻是搖頭拒絕。
“你們有什麽好慶祝的?”黃工随口問着,卻是絲毫不在乎丁軍怎麽回答,一屁股就坐了下來,掏了幾塊錢丢在桌子上:“這幾個小菜的錢我賠給你,讓讓,讓讓。”
丁軍咬牙,看看黃工,再看看其他人,終于還是向角落裏讓了讓,但終究沒有離開。
黃工就不爽了,道:“丁軍,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反正你老婆還不知道啥時候來,把桌子讓給我們,又能怎麽樣?就你這樣的,難怪一輩子沒出息。”
“就是就是,丁軍你能有什麽喜事要慶祝?讓讓讓讓!”
旁邊有人看不過眼了,皺眉道:“這人怎麽這樣?人家占的桌子,憑什麽讓給他們?”
“你不知道?”旁邊有人壓低了聲音,道:“這個丁軍啊,是他們所裏安保科的保安,是個出了名的軟蛋,誰都敢欺負他。”
“就這樣還能當保安?”聽着的人有點不信。
随着安保格局的改變,現在大部分的安保人員都是外聘的安保公司了,不過這些涉及到軍工的行業,還有特殊的地方,所以一些單位保留了極少量的屬于自己公司的保安編制,這位丁軍就是其中之一了。
“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這個丁軍以前當兵的時候,是被人整下來的,背了個處分,回來之後脾氣很爆,又得罪了個什麽人,被人報複了,連老婆的腿都被打斷了,自己也被整到局子裏,差點連命都丢了。還是他老婆拖着斷腿,在單位領導那裏長跪不起,單位領導不得已才出面把他撈了出來,從那以後膽兒也沒了,成了個窩囊廢,這都是二三十年的老黃曆了……”
說完之後,這人又加了一句:“唉,這事兒我也不清楚,就是聽人說的,不過在他們所裏,誰都敢欺負他是真的。”說着他搖搖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也不用盲目同情……”
“可這也太過分了吧。”旁觀者也是歎息,“不過他自己都逆來順受了,這又有什麽辦法?”
“不逆來順受怎麽辦?現在很多地方都在裁員,連研究員都快被裁了,他這個保安不分分鍾的事?那個黃工家裏有親戚,說話挺管用的……”
“有手有腳的,到哪裏不能有口飯吃,何必受這口氣……”
“嗨……說的輕巧,拖家帶口的,你敢說不幹就不幹?”
“我……我不敢……”
這邊人低聲談論着,那邊的丁軍終于被幾個人擠得沒地方可坐,站了起來。
站起來之後,衆人就看到,這确實是一個高大的漢子,生就一副好皮囊,可以想見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帥小夥,可惜竟然是一個軟蛋。
他站在那裏,黃工等人還不放過他,問他道:“丁軍,我記得你孩子今年也高考了是吧,考了多少分?”
“三……三四百分吧……”
“哈哈哈哈,三四百分,有點丢人啊,能上個專科不?”黃工更是開心了,“我家孩子比京航大學的分數線還高出來三四十分呢,專業随便選!”
“那是,黃工家學淵源,能一樣嗎?”旁邊又有人恭維,正如之前旁觀者所說,這位黃工的話挺管用,一句話說不定就能決定他們是繼續留在這裏,還是去東濱。
“丁軍,咱們同事一場,你有困難我不能不幫,你家孩子如果實在是沒學上的話?我在技術學院那邊還能說上點話,總不能讓孩子這麽小就走上社會是不是,學壞了咋辦?”
丁軍咬牙,終究還是低頭說了聲:“謝謝黃工。”
“唉,有些人,學習不成,不走上社會又能怎麽辦?”同桌的一人伸手指了指:“喏,丁軍,那個在幫忙的就是你兒子吧,這就出來打工了啊,你還真舍得。”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少年正圍着圍裙,蹲在角落裏串肉串,不時起身,從太空哥的手中接過燒烤串,送到各個桌子上。
這會兒客人實在是太多了,加上天又熱,忙得滿頭大汗。
此時,他端着一盤羊肉串走了過來,卻發現原來占下的桌子被人給占了,父親尴尬而又局促地站在旁邊。
“爸,這是怎麽回事?”
少年和自己父親一樣,生得一副好相貌,站在那裏高大英俊,就算是身上的圍裙也不減他的帥氣。
“你這孩子,怎麽見到幾位伯伯也不知道打聲招呼。”看到他,黃工又是皺眉,“來來來,難得見到,坐下聊聊。”
“對不起黃工,這孩子嘴笨,不會聊天。”丁軍連忙道。
“這怎麽行?”黃工搖頭道:“這年頭吧,有能耐的靠本事吃飯,沒能耐的,就隻能靠嘴巴吃飯了,日後如果嘴那麽笨,怎麽混?來來來,坐下來,讓黃伯伯教教你。”
“不行,我真不會聊天。”
“你這孩子……”黃工轉頭問丁軍:“你這孩子叫啥名?”
“叫丁益輝。”
“丁益輝啊,名字倒不錯,長得也不錯……還好,沒随你媽,不是瘸子……丁益輝啊,我告訴你,你這幾個叔叔伯伯都是很厲害的人,今天多說幾句好話,日後說不定還能接你爸爸的班,進咱們單位當個保安呢。”
丁益輝沉默不語。
“以後黃工您兒子回咱們所當了領導,讓他給大磊開車也不錯。”
“對對對,大磊前途無量,确實得有個專職司機……”
“不過,小輝啊,你這樣的就算是當司機,也不稱職啊。當司機怎麽能這麽木讷,連句話都不會說,領導怎麽能喜歡你。”
“我嘴笨,不會聊天。”丁益輝木然道。
“不會聊也得聊啊,不然以後怎麽吃飯?人啊,不逼自己一把,怎麽知道自己行不行?”
正說話間,有一輛電動三輪在燒烤攤外面停下,一個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呦,你的瘸子媽來了。”黃工拍拍丁益輝的肩膀:“小丁啊,快去搬個凳子讓你媽坐下,你媽這一瘸一拐地可站不住。”
丁益輝起身,爲自己母親搬了個凳子,然後自己又回到旁邊坐下來,笑着看着幾人道:“幾位叔叔伯伯,那不如咱們聊聊?”
“聊聊聊聊!”黃工剛打算張嘴強聊,就聽到丁益輝道:“我聽我爸說,咱們所裏有一大半都搬到東濱去了,幾位叔叔伯伯這麽厲害,怎麽沒去東濱?”
衆人一愣,面上的笑容就都一個個挂不住了。
人艱不拆啊!
“我還聽我爸說,咱們所留守的人至少裁掉一半,下次是不是就見不到幾位叔叔伯伯了?”
如果不是爲了這個,誰來捧黃工的臭腳?不都是擔心自己被裁員嗎?
可你小子能不能不要提這煩心事?會不會聊天?
“黃伯伯,我爸還說,咱們所可能整個都被裁撤掉,黃大磊學習那麽好,考上了京航大學,等他回來當領導的時候,咱們所沒了咋辦?我給誰開車啊?”
“黃伯伯,我還聽我爸說,黃伯伯你當初自告奮勇去東濱,結果被人家合作單位踢回來了,說您學識太高,沒辦法和您合作。東濱您是去不了了,咱們所要是也沒了,您咋辦啊?”
“對了黃伯伯,您剛才說沒能耐的人靠嘴吃飯,那有能耐的就不用嘴吃飯了?黃伯伯您這麽厲害,您用啥吃飯?不用嘴吃,難不成用********你……你……你……”黃工氣得全身發抖,揚起巴掌就想要打人,但看到丁益輝那小老虎一般的體格,又萎了。
丁益輝卻是微笑着看着他,道:“您看,我說我不會聊天吧,您非逼我。”
“小輝,你家人都到了,來這邊坐下。”正說話間,太空哥走了過來,幫一家三口騰出來了一張桌子,然後站到了燒烤攤中央,道:“大家安靜下,今天有個大喜事要慶祝一下!”
衆人都納悶地看了過來。
“大家都認識小輝,幫了我一個夏天的忙了,今天小輝收到錄取通知書,被一家民辦學院錄取了,爲了慶祝這件大喜事,每桌加一箱啤酒,十串烤肉,我請!”
“啥?民辦學院有啥值得高興的?”黃工很是不滿,他兒子考上了京航大學呢!
然後他就聽到太空哥道:“恭喜丁益輝同學被懶神學院錄取!”
突然之間,整個燒烤攤死一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