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回來作甚,還不帶小蘭到處逛逛!”盧母暗自搖頭,自己這個榆木疙瘩不開竅的兒子,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機會了,竟然還不好好把握機會,趕快和人家姑娘培養一下感情……
盧興城便呆呆地問小蘭:“我媽說讓我陪你去逛逛……你想去哪裏?”
小蘭有些失神,一直捧着之前大強送給她的镯子,有點失落。
突然之間,她發現這镯子也不是那麽值錢。
也說不上是什麽心理,她突然就不想要了。
每個人,對自己都有一個價位的預期,大強長的糟鼻子歪嘴的,小蘭不喜歡他,但是大強能給她這樣一個镯子。
盧興城長得跟之前熱播的特種兵電視劇主角似的,又酷又帥,所以小蘭覺得,盧興城能給她買個鑽戒,加上這張帥臉,就能抵上這十萬八萬的差價了。
歸根結底還是長得帥重要。
此時此刻,大強給她的镯子突然縮水了,估摸着也就值兩三萬了,盧興城給不給她買鑽戒,似乎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盧……興城,你送我回去吧。”小蘭突然道,“我去找大強,把這個镯子還給他。”
“要是他換個别的給你呢?”盧興城忍不住問,問完才覺得這句話問的有點貧,不知道受誰影響了。
小蘭果然糾結了。
盧興城覺得女人難懂,但是這個小蘭倒是挺好懂的。
盧興城便不說話了,專心開車。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愛錢的。”小蘭突然道。
盧興城不說話,他确實是這麽覺得的,不過不好直說,剛才那句貧嘴的話,就已經是他超水平發揮了,現在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來一句适合眼下的話語。
“嗯,問你呢。”小蘭伸手推了推盧興城。
盧興城頓時大感頭痛,女人真麻煩,幹啥非要問個清楚?
“我就是覺得你……沒必要爲了點聘禮委屈自己吧。”盧興城這麽道。
“你不知道……我弟弟退伍回來都兩年多了,整天吊兒郎當的不幹正事,去年和人打了架,還被關了三個月,就更找不到老婆了……我爹想要給他找個媳婦,說當了爹就安生了,可誰願意要他啊,好不容易找到個人家,張口就是三十萬聘禮,我爹拼死拼活才能拿出來二十萬……”
說實話,盧興城整天接觸的人,都像南冥一樣,過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
某個窮奢極惡的家夥,爲了吃條魚,就能讓幾十号人橫跨整個大洋,一路耀武揚威,吓得不知道多少國家海軍嚴陣以待,各種飛機、雷達乃至衛星一路盯梢護送,生怕寂靜号一個不爽闖進他們的海域橫掃一陣子。
這種生活,和眼下突然到來的庸俗的、活生生的、現實的苦惱,真特麽不搭調。
“那你自己呢?就随便找個人嫁了嗎?你爹這也太偏心了。”盧興城忍不住道。
如果有女權主義者在這裏,恐怕要高呼小蘭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了。
“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爲了我才給人打架的,之前那個混蛋,他想對我……想對我……”小蘭說不下去了,又道:“而且那是我弟弟,我不管他誰管他?”
盧興城忍不住側目看了小蘭一眼,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勢利眼,或者貪财。
她普通又真實,不像是電視、小說裏的那些女人,宛若烈火,她隻是一瓢河水,可能有泥沙,有浮萍,有污濁,但也有清冽甘甜。
盧興城也有哥哥妹妹,平心而論,如果爲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說不定他也會犧牲自己的利益吧,就像是現在,爲了母親的命令,他也得會來結婚。
現在社會的主流,是獨生子女的天下,講究個性、獨立、自由,有些時候不顧及别人的感受,不懂得爲别人犧牲自己,不明白爲什麽有些人對自己兄弟姐妹和父母的索取不懂得拒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并把這一切稱之爲被舊社會毒害。
就像是南冥南總他們那一代,都是這種對别人不管不顧的性格。
但他和小蘭,顯然是更老派一些。
盧興城想了想,換了個方式,道:“你弟弟年齡不大吧。”
“二十三了,不小了。”小蘭道。
盧興城笑了笑,在這種西北小地方,二十三自然是不小了,但在大城市,二十三也不過是剛出社會的新鮮人而已,他道:“不如讓你弟弟出去闖蕩闖蕩,總是呆在家裏,就這麽一畝三分地,找對象當然難了,出去闖闖,說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了……”
“出去有什麽好?外面那麽亂……你不也出去了,然後又回來找對象了?”小蘭道。
盧興城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麽好。
說得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覺得我俗氣,不過大娘喜歡我,隻要你給我二十萬聘禮,我就嫁給你,一輩子對你好,你在外面幹你的事業,想回來就回來,我在家幫你帶孩子,照顧大娘……”這是小蘭在車上,對盧興城說的最後一句話。
盧興城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他雖然不懂愛情之類的,但也覺得,似乎愛情與婚姻——就算是沒有愛情的婚姻,也不應該是這種交易,一輩子太長,二十萬就能買斷嗎?
還是說,二十萬請了個長期保姆?
盧興城回來之前,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必須接受現實,想辦法成家的年齡了。
但是這個現實,實在是太現實太現實,現實到了讓他無法接受。
他直覺的覺得,小蘭不應該這樣作踐自己,又覺得,小蘭似乎才是真正适合他的人。
他的心裏,是一片藍色汪洋,無盡星辰大海,容不下太多别的,甚至很難容得下一個女人和家庭。
但是這對小蘭不公平,絕對不公平。
正在糾結間,小蘭的手機響了,裏面傳出來一個男聲:“姐,别回來,大強來了。”
小蘭一愣,盧興城聽到了,側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還回去嗎?”
“回去。”小蘭道。
盧興城不說話,腳底下下意識的,卻是放緩了油門。
這個姑娘,生活給她留下的餘地就這麽小,小到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大強,一個是他。
如何面對,如何選擇?
小蘭家所在的村子,和盧興城所住的村子距離不遠,十多裏地,連公裏都不是,從城裏回來,踩下油門就到了。
離開了縣級公路,汽車上了颠簸的機耕道,又走了一段,就看到了一個不大的村子,還沒拐進小蘭家所在的狹小胡同,就聽到了一個男聲:“我告訴你大強,我姐不會嫁給你的!你别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你都三個孩子了,還想找我姐!”
“軍子,别……你給我住手……”院子裏又傳來了一個驚慌的聲音,然後就看到一個糟鼻子歪嘴的矮個男人從黑漆木門裏抱頭鼠竄逃了出來。
後面追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小夥子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黝黑的臉膛激動得通紅,手中還揮舞着一根拖布杆。
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在後面死死抱住他,不讓他再上前,被打了的大強氣急敗壞,怒道:“我有三個孩子怎麽啦?我又沒結婚,等我以後娶了小蘭,絕對是明媒正娶……”
他一句話沒說完,小夥子掙脫了身後男人的鉗制,一腳印在他面門上,頓時鼻血長流。
“你……你竟然打我……”大強本來就長得醜,此時卻是更醜了,滿臉鼻血,伸手一抹,跟鬼似的。
“我打的就是你!”小夥子還在掙紮,似乎不把他打死不罷休一般。
“你等着!你完了!”大強捂着鼻子,拿出手機,“看我整不死你!”
“大強!大強,你息怒,你别這樣……叔不好,叔給你賠禮道歉……”剛才抱着小夥子的男人連忙抱住大強央求他,大強卻是不依不饒,非要把這事兒弄大了再說。
“你啊,快點求求你大強哥,以後都是一家人了……”男人又回去勸小夥子。
“爹,你怕什麽,大不了再把我關幾個月,我也不差這幾個月了。再怎麽說,你都不能把我姐賣給這樣的人啊!我就算是打一輩子的光棍,也不能讓我姐嫁給這樣的人!”
“你說啥啊,怎麽叫把你姐賣了呢……”男人焦頭爛額,“大強,大強你消消氣……”
盧興城這會兒,其實對這男人挺鄙視的。
叫軍子的小夥子年少氣盛固然不對,但子不教父子過。
沒有把兒子教育好不說,還要賣了女兒的終身幸福。
小蘭的自願犧牲是一回事,當父親的無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然,話說回來,這世界上大多都是平頭百姓,又哪有那麽多有本事的父親了?
這個時候,盧興城都不知道自己該停車,還是該就假裝路過,載着小蘭離開了。
小蘭卻是不等車挺穩,就一個跨步下了車,盧興城連忙一腳刹住車,也隻能跟着下來。
“還給你的破镯子,滾出我家門!”小蘭劈手把镯子扔到了大強的臉上,怒瞪着他。
“你……小蘭……”小蘭的父親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盧興城也不知道該不該幹預,看到大強望過來,伸手打了個招呼,怎麽說也是兒時玩伴。
大強的眼仁縮了縮,梗着脖子轉過頭去,指着小蘭道:“好,你們一家子都敬酒不吃吃罰酒,還真以爲我多相中你呢?你們等着,看我整不死你!你等着你弟弟被關一輩子吧!”
大強的打了電話,不多時,就有警察來了,大強指着軍子說了幾句,軍子就被帶走了。
大強氣焰嚣張地揚言道:“我告訴你們,軍子進去了,就别想囫囵着出來!”
大強轉身就走,突然又轉過身來,撿起了掉在泥地裏的手镯,這才上車走了。
盧興城看着蹲在那裏顫抖着手抽煙的男人,還有捂着臉哭的小蘭,不知道說什麽好。
說實話,這隻是萍水相逢,盧興城不覺得自己該插手。
而且,他早就已經離開家裏十來年了,就算是想要插手,也沒那能耐。
但是小蘭畢竟是他送回來的,他隻能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軍子就踢破了盧興城的鼻子,頂多拘留幾天,沒事的。”
“你不知道,大強他很有勢力,什麽人都認識,他說讓軍子出不來,軍子恐怕……軍子恐怕……”小蘭痛哭。
盧興城大感頭痛,他雖然很久沒回來,卻也知道,越是小地方,關系網越密,黑幕越多。
盧興城搜腸刮肚,半晌道:“我好像有個戰友在這邊,我問問他有沒有什麽關系……”
雖然軍隊上和地方上聯系不多,但總有點認識的人吧,不像是他,整天關在潛艇裏面,見不到人。
盧興城找到了一個手機号碼,打了過去,頓時聽到了一個熱情的聲音:“興城?你這種貴人怎麽會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貴人……我哪裏能算得上貴人……”盧興城苦笑,他都被軍隊開革了,“你該不是不知道,我轉業了吧。”
“知道,我怎麽不知道?你小子,一聲不吭,找了個好地方啊!”對面的聲音依然非常熱情,“你現在在哪呢?等等,你給我打電話,莫非是回來了?我請你喝酒!”
“喝酒是一定要喝的,不過我現在有點事想要請你幫個忙,是這麽回事……”
“嗨,這點小事?你等我十分鍾。”那邊道。
盧興城對小蘭道:“他說讓我等等,可能要找找關系,你别着急。”
小蘭收斂了淚水,強笑着,請盧興城進去。
四周的鄰居都出來了,正對着這邊指指點點,站門外不好。
盧興城跟着小蘭進了小院,家徒四壁說不上,但也是典型的農村小院,沒什麽像樣的家具。
在木圈椅上坐了,喝着帶土味的陳茶,過了十分鍾,門外響起了汽車鳴笛的聲音,衆人出去一看,一輛警車又開回來了。
兩個警察帶着軍子到了門口,道:“做完筆錄了,初步鑒定,傷者隻是鼻子流血,屬于輕微傷,需要賠傷者伍佰元醫療費,再罰款伍佰,一共一千,明天到派出所交罰款。”
說完就一溜煙走了。
小蘭目瞪口呆,不知道這戲法怎麽變的。
盧興城也是納悶,自己這個戰友能量很大啊,這事兒這麽快就辦結了?
雖然說這個處分其實是正常,但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連忙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過去感謝一下,手機就響了。
“興城……謝什麽?這是我該做的,你等等,首長要跟你說話。”
首長?什麽首長?
那邊傳來了一個渾厚的男聲:“盧艦長麽?我是楊業超……”
楊業超?盧興城腦袋轉了好幾個圈,才想起來這個楊業超是哪個人。
娘的,這是和老楚一個級别的大佬啊,爲什麽給他說話?
“首長好!”盧興城下意識一個挺身。
“不敢,不敢,盧艦長您回鄉,我們應該早點登門拜訪才對。”楊業超笑呵呵道,“晚上有沒有時間?我做東……”
挂了電話,盧興城也有點雲裏霧裏。
他不就是個大頭兵麽?楊業超這級别的竟然要做東請他,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